清溪睡了一會兒，醒來洗洗臉，出門聽見王媽要去菜市場買菜，清溪便要一起去。父親最喜歡親自去菜場挑食材，清溪跟著去過幾次，多少學(xué)了點分辨好賴的技巧，現(xiàn)在要繼承父業(yè)了，清溪打算好好練練眼。

    女兒主意大，林晚音就隨她去了。

    王媽跨著籃子，清溪走在旁邊，蔬菜、rou類，海鮮依次逛了一圈，興致勃勃，也不嫌這邊臟亂。

    “哎，這誰放的？”店家切完排骨，王媽低頭掏錢包，突然發(fā)現(xiàn)菜籃里多了一個黃色信封，抓起來一看，上面居然寫著“徐家大小姐親啟”。

    王媽伸著脖子四處張望，沒找到可疑之人，問店家可有看見，店家忙著切排骨，也沒注意。

    清溪接過信封，憑手感猜測里面是硬紙類地東西，叫王媽先付錢，她再次前后看看，然后走到旁邊人少的一塊兒空地，撕開封口。里面是照片，清溪往外抽，才抽一半，照片上相擁的男女便闖入了眼簾。

    熙熙攘攘的異國街頭，一個穿洋裝的黑發(fā)女孩攀著顧明嚴(yán)的脖子，閉著眼睛仰著頭，臉上是幸福甜蜜的微笑。顧明嚴(yán)身穿西裝，雙手環(huán)在女孩腰間，低頭，嘴唇輕輕貼著女孩的唇。兩人背后，有個外國女人經(jīng)過，笑著看著二人。

    清溪呆呆地看著照片，看著照片中的未婚夫。未婚夫，早在她五歲、他十一歲的時候，兩人便有了婚約，可是，照片是真的，顧明嚴(yán)在國外的時候，真的親了另一個女孩。

    無心分辨那面善的女孩是誰，清溪迅速捻開剩下的照片。

    第二張，顧明嚴(yán)與女孩坐在一家西餐廳，女人背對鏡頭，但她白嫩的手，卻覆在了顧明嚴(yán)搭在桌子上的手背上。顧明嚴(yán)是笑著的，仿佛在聆聽女孩說話。

    第三張是在海邊沙灘上，顧明嚴(yán)打橫抱著黑發(fā)女孩，兩人衣著……

    清溪突然覺得惡心，立即將照片塞進(jìn)信封。

    “小姐，你怎么了？”王媽付完錢，見清溪臉蛋蒼白蒼白的，擔(dān)心地問，還看了眼信封。

    清溪胃里不舒服，菜市場的氣味加劇了這種反感，她一個字都不想說，搖搖頭便先走了，腦海里翻來覆去全是三張照片?；氐郊遥逑宰羁斓乃俣葲_進(jìn)房間，再次取出照片，一張一張地看。

    這次，她認(rèn)出來了，顧明嚴(yán)身邊的黑發(fā)女孩，是她見過兩次的沈如眉。

    顧慧芳別有居心的暗示，寺里偶遇顧明嚴(yán)平常的介紹，顧老太太過壽沈如眉笑著說她與顧明嚴(yán)只是同校校友……最后浮現(xiàn)腦海的，是早上天空的星星，是顧明嚴(yán)溫柔的笑，是他虛偽至極的臉。

    放下照片，清溪怔怔地出了神。

    顧明嚴(yán)為什么會這樣？

    如果他喜歡沈如眉，直接告訴她啊，反正她說了要退婚，顧明嚴(yán)想跟誰在一起她都沒意見。如果顧明嚴(yán)真正喜歡的是她，為何還要親沈如眉？如果他不喜歡，怎么早早趕來陪她晨跑，還說出那樣甜蜜動人的話？

    清溪不明白，顧明嚴(yán)對她不似作偽，卻……

    看著手里的照片，清溪很不舒服，但比難過、憤怒更多的，是疑惑。

    十四歲的女孩，還不懂男人。

    夜幕降臨，meimei們都睡著了，清溪將母親請到了自己房間。

    林晚音看完照片，淚如雨落，好個顧世欽，當(dāng)年他騙了她，現(xiàn)在他的兒子，又來欺負(fù)她的女兒。

    “清溪，這婚咱們不結(jié)了，明天娘就帶你去退婚?！辈亮搜蹨I，林晚音態(tài)度決然。

    若說沒看到照片之前，因為顧明嚴(yán)對她好，清溪對婚事還有了一點憧憬，看到照片之后，清溪便徹底對顧明嚴(yán)斷了念想，她唯一困惑的，是顧明嚴(yán)的舉動。

    林晚音冷笑，將女兒拉到身邊，不無嘲諷地道：“男人有你爹那樣老實的，一輩子只喜歡一個女人，也有像顧明嚴(yán)那樣的，見一個愛一個，跟你在一起時對你是真的好，回頭去陪沈如眉了，同樣掏心掏肺。在他們眼里，女人就是玩物，只要有錢，想養(yǎng)多少是多少，女人會不會難過，他們才不管。清溪，現(xiàn)在你們還沒成親，他藏著掖著，一旦你進(jìn)了顧家大門，跑不了了，他就會越來越肆無忌憚，把外面藏著的女人，都娶回家當(dāng)姨太太?！?/br>
    清溪這才明白，顧明嚴(yán)是想享受齊人之福，她與沈如眉，他都要。今天對她說的九百九十九顆星星，他不定與別的女人說過多少次了，再好再甜，都是虛情假意。

    “退吧，有照片作證，顧叔叔、祖母也沒話說了。”清溪心平氣和。

    林晚音瞅瞅女兒，疑道：“你不傷心？”

    清溪晃晃照片，占了便宜般朝母親笑：“是有一點點難受，不過一想到退了婚，以后我做什么都不用再擔(dān)心顧家人找茬，我就渾身輕松，甩了一個大包袱似的。”

    女兒不悲反喜，林晚音暗暗慶幸，幸好女兒與顧明嚴(yán)相處的時間不長，尚未真正動情。

    既然女兒無需安慰，林晚音放心地走了。

    清溪將母親送到門口，轉(zhuǎn)身瞥見桌子上的信封，忽的想起一事。

    這照片，是誰送來的？

    第23章 023

    凌晨五點，星空依然美麗，顧明嚴(yán)靠在自己的福特車上，瞅瞅腕表，再看看對面緊閉的徐家大門，剛下車時期待見未婚妻的熱情，漸漸涼了下去。

    今天，她好像起來的有點晚。

    顧明嚴(yán)想坐回車內(nèi)，又擔(dān)心前腳上車后腳清溪就出來了，顯得不夠誠意。就在此時，門板“吱嘎”一聲，翠翠揉著眼睛走了出來，就她自己。

    “少爺，大小姐不太舒服，今早不去跑了，叫我出來跟您說一聲?！?/br>
    顧明嚴(yán)看眼門內(nèi)，關(guān)心問：“嚴(yán)重嗎？”

    翠翠搖搖頭：“天冷，小姐可能不想起來了?！?/br>
    顧明嚴(yán)一愣，旋即笑了，很想看看小未婚妻賴床的可愛樣子。

    “那我先走了，如果小姐病情嚴(yán)重，記得請大夫，再去通知我?！鳖櫭鲊?yán)一邊上車一邊道。

    翠翠點頭。

    福特車開走了，小巷又恢復(fù)了昏暗。

    翠翠伸著脖子瞅瞅，確定汽車開遠(yuǎn)了，再小步跑回院內(nèi)，沒過多久，清溪便領(lǐng)著翠翠、小蘭繼續(xù)晨跑去了，富貴自然也跟著。

    師父說了，晨跑得堅持，清溪可不想才跑幾天就斷掉。

    這次清溪沒有特意改變跑圈方向，但經(jīng)過長堤或是跑完回來，都沒遇見顧三爺。清溪有一點點奇怪，卻也沒多想，遇不見更好，昨日顧三爺看她的眼神，再來一眼，清溪怕晚上做噩夢。

    跑完回來，趁兩個丫鬟不注意，推開大門的時候，清溪故意將袖子里的信封抖在了地上。

    神色“悲戚”地看完來路不明的照片，清溪立即丟下兩個丫鬟朝徐老太太的后院跑去，半路順便用提前準(zhǔn)備好的辣椒水帕子熏了熏眼睛，因此，當(dāng)徐老太太聽到動靜跨出內(nèi)室，看到的就是大孫女失魂落魄地站在堂屋門前，眼圈紅紅地望著她，哭得我見猶憐。

    徐老太太是個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老太太，一心盼望孫子，但清溪是她的第一個孫輩，生得雪肌玉膚脾氣乖巧，徐老太太不可能一點都不喜歡的，當(dāng)清溪與顧家定下婚事，徐老太太越發(fā)看重大孫女了，十年下來，這看重也成了習(xí)慣。

    大孫女堅持學(xué)廚不聽她的話，徐老太太當(dāng)然生氣，可自家的孩子，若是在外面受了欺負(fù)，徐老太太也絕不允許！而且清溪容貌柔美，那天在面館哭了一通，陌生的楊嫂都忍不住憐惜，更何況是親祖母？

    “怎么了？”徐老太太心疼又焦急地問。

    “祖母，您看……”清溪低頭抽搭著，將信封連著三張照片一起遞給老太太。

    徐老太太接過來，第一張正是顧明嚴(yán)、沈如眉在沙灘上的泳裝照。其實吧，男、女穿泳裝一起游泳、曬太陽，在一些西方國家已經(jīng)很常見了，但在國內(nèi)，年輕人都沒能完全接受，何況說徐老太太這種骨子里還保留某些舊朝觀念的人？

    那白花花的大腿，徐老太太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瞎了，世風(fēng)日下，不堪入目！

    可徐老太太又眼尖地注意到，照片中橫抱女人的健壯男子，竟然是她的準(zhǔn)孫女婿！

    徐老太太終于知道孫女為何哭了。

    顧明嚴(yán)與別的女人親親抱抱，這樣的照片，與孫女親眼目睹那情形有何區(qū)別？

    “祖母，求您讓我退婚吧，我們沒成親他就背著我這樣，將來不定會納多少姨太太，顧老太太、大太太、顧小姐都不喜歡我，我真嫁過去，既要忍受長輩的冷眼，又要受姨太太們擠兌，那樣活著有何意思？”

    跪在地上，清溪抱著老太太的腿，嗚嗚痛哭。

    林晚音聞訊趕來，雖然是娘倆昨晚商量的計策，但想到女兒命苦，林晚音的淚也絕不摻假，抱住女兒，哽咽地對婆母道：“娘，望山走了，咱們家日子煎熬，可人活著不能沒有骨氣，顧明嚴(yán)仗著家里有錢在外面花天酒地，事情傳出去，讓清溪的臉往哪放？婚前他都不在乎清溪，就算清溪嫁過去，能指望人家?guī)鸵r咱們？”

    娘倆一起哭，徐老太太踉蹌著坐到椅子上，看看照片，再看看哭成淚人的孫女，脾氣也上來了，一拍桌子道：“走，咱們找顧家說理去！”

    顧家兩房剛準(zhǔn)備吃早飯。

    顧慧芳最后一個到的，看見親哥哥，她撇撇嘴：“大哥今天沒去陪人家跑步？”

    顧明嚴(yán)充耳未聞。

    顧世欽看了女兒一眼。

    顧慧芳閉上嘴，坐到顧老太太身邊撒嬌。

    早餐用到一半，門房跑過來傳話，說是徐老太太、徐太太、徐家大小姐來了。

    顧世欽不由攥緊了筷子，晚音居然也來了？

    他鬼使神差地看向?qū)γ娴钠拮?。大太太只比顧世欽小一歲，大戶人家出來的，出閣前是嬌小姐，嫁了人養(yǎng)尊處優(yōu)，一身華貴旗袍在身，乍一看也是牡丹花般嬌艷的美人。新婚那幾年，顧世欽與大太太也有過一段甜蜜時光，直到那個雨天，林晚音似朵白玉蘭，慌慌張張地撞到他懷里。

    年輕時候荒唐，顧世欽想過納林晚音做姨太太接到家里，但二十來年過去，顧世欽突然不想讓林晚音看見他的妻子，好像看見了，林晚音就能想象他與妻子在一起的畫面，就會，將他推得更遠(yuǎn)。

    “請進(jìn)來吧，一聲招呼都不打，我倒要看看她們有何事?！鳖櫪咸滔驴曜樱S刺地道。

    大太太瞅瞅丈夫，仗著婆母與她一條心，坐在椅子上沒動，二太太屁股都快離開椅子了，見此便也坐了回去。顧慧芳索性繼續(xù)吃菜，女眷中，竟只有二房的顧宜秋離開席位，與顧家男人們一同去迎客。

    顧世欽最先跨出堂屋門，一眼就看到了氣勢洶洶的徐老太太，與一身白衣眼圈泛紅的林晚音，至于清溪，低著頭跟在徐老太太旁邊，小手拿著帕子擋住半張臉，未聞哭聲，只是一個擦淚的動作，便叫人心里一疼。

    小未婚妻哭得那么傷心，顧明嚴(yán)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徐老太太帶著氣來的，現(xiàn)在見只有顧世欽幾個爺們出來接她，里面顧老太太等女眷竟穩(wěn)坐不動，分明是瞧不起她，徐老太太火氣更盛，干脆也不進(jìn)去，就停在院子里，一把將三張照片朝顧明嚴(yán)砸了過去。

    照片紛飛，陸續(xù)停在顧世欽父子腳下，男女親吻、擁抱的畫面，在陽光下十分刺眼。

    顧宜秋捂住嘴，虧她還在清溪面前替堂哥解釋，他居然真的與沈如眉……

    顧明嚴(yán)臉色變了又變，抬眼看向清溪：“我可以……”

    他想說他可以解釋，只是沒等他說完，旁邊顧世欽一個巴掌甩過來，“啪”地打在了兒子臉上。

    徐老太太嚇了一跳，林晚音難以置信地望向顧世欽，清溪也驚得手一抖。

    挨打的顧明嚴(yán)反而最為平靜，父子倆目光相對，顧明嚴(yán)忽然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不再辯解，直接跪到了徐老太太、林晚音面前，低頭悔過：“老太太，伯母，明嚴(yán)糊涂，在外留學(xué)時耐不住寂寞，談過幾次朋友，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自從回國見到清溪，我便發(fā)誓從此只有清溪一人。明嚴(yán)之心，天地可鑒，請老太太、伯母再次我一次機會?！?/br>
    徐老太太微微動容。活了這把歲數(shù)，徐老太太見過的事太多了，有錢人家的少爺，年輕時都有些糊涂賬，如果顧明嚴(yán)真的能與外面的女人斷絕關(guān)系，一心一意的對孫女，那……

    “明嚴(yán)你起來，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下跪！”

    顧老太太終于出來了，手里拄著拐杖，目光陰狠地瞪著徐老太太。

    大太太則心疼地抓住兒子胳膊想扶兒子起來，顧明嚴(yán)不肯配合，大太太想叫女兒來幫忙，一偏頭，視線無意掠過林晚音的臉。大太太手一松，看看林晚音，然后她僵硬地轉(zhuǎn)身，視線所及，是院中兩棵白玉蘭樹。

    本來家里是沒有玉蘭花的，好像就是丈夫從秀城訂完娃娃親回來后，才莫名其妙突然叫人移了幾株白玉蘭回家，自此常常對著玉蘭樹悵然若失，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丈夫不再熱衷床事，基本都是她主動，丈夫才敷衍一番。

    女人的直覺，從來都是玄妙的。

    夫妻貌合神離，大太太藏了快二十年的困惑，在見到林晚音的那一瞬，立即找到了答案。

    她求證地轉(zhuǎn)向丈夫。

    顧世欽只看徐老太太：“老太太，明嚴(yán)在外混賬，是我管教不嚴(yán)，但我保證，似今日之事，再無下次。顧家只會有清溪一個少奶奶，不會再有任何姨太太進(jìn)門。”

    父子倆誠意可以說很足了，給足了徐老太太面子，然而就在徐老太太松了口氣，就在清溪娘倆擔(dān)心退婚不成時，大太太突然發(fā)了瘋，猛地?fù)溥^去，扯住林晚音胳膊朝顧世欽哭叫：“好個不讓明嚴(yán)再娶姨太太，顧世欽你給我說明白，你到底是稀罕兒媳婦，還是想趁成了親家，以后好方便勾搭這位親家母！”

    林晚音臉色大變，驚慌中又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絲難堪。

    “你胡說什么！”顧世欽立即趕過來，試圖扯開大太太的手，可大太太恨極了丈夫，更恨勾引丈夫的林晚音，非但不放，反而動手打了起來。林晚音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官家女出身，哪曾與人動過手，竟掙脫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