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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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真人心頭一喜,程犀心頭一緊。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空氣中幾乎要擦出火花來。 ———————————————————————————————— 小黃門小米碎步在前引路,連呼吸都是小心冀冀的。小黃門一口氣憋進育圣宮,聲音小小的給袁皇后稟報:“娘娘,圣上親自到了,太后娘娘要見的人也帶來了。還有余真人?!?/br> 語畢,給袁皇后使了個眼色。袁皇后見他神情不好,心道,余道士素來與紫陽真人不合,他這是要來生事吧?頓時心生不快。 程素素對活的皇帝還是很好奇的。然而小黃門的異常,她還是發(fā)現(xiàn)了,“余真人”三個字一說出來,好奇登時變成了警惕。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就是時常找她家?guī)熼T麻煩的那個余道士了。 程素素的旁邊,趙氏的呼吸反而平穩(wěn)了下來——長子就是她心里的定海神針。她卻不知道,定海神針自己的心里,也在驚濤駭浪。 皇帝等進來,又是一番見禮。 吳太后跟皇帝暄完,一眼就看到了程玄,對皇帝說:“這是你從哪里來請的仙長?哎呀呀,真神仙模樣兒?!?/br> 皇帝道:“紫陽的弟子。” 吳太后嘖嘖稱贊了好一陣兒,將師徒倆從頭夸到腳。 皇帝也懶得再看趙氏了,瞄到程素素的道袍,多看了兩眼,旋即想明,這應該就是程玄的女兒了。程素素膽子大,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也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就看到皇帝后面程犀的表情不太美好。 吳太后叫程犀兄弟來,不過是好奇,更兼想再找個由頭,再隱晦控訴齊王妃一遍而已。程玄長得好看,是意外之喜。她給程犀的臉色也非常好,對趙氏道:“哎呀,你這兒子養(yǎng)得可真好?!?/br> 趙氏成句的謙虛之詞也說不出來,唯唯而已。 吳太后老人家喜歡熱鬧,看到人多了,她話也就多了起來,對趙氏道:“這個就是余真人啦,當年你們的八字,都是他給看的?!?/br> 程犀想給吳太后磕八個響頭! 程素素腦子轉(zhuǎn)得飛快——能讓她哥哥在大庭廣眾之下,臉色明顯難看的事情已經(jīng)很少了。余真人、趙氏、當年、算卦……余真人的簡歷…… 她自然是猜不到余真人具體做了什么,但是,卻知道要從哪里先打條縫,方便以后甩鍋扣帽子。于是,她好奇地問:“道長給很多人算過八字嗎?” 她與吳太后說了半天的話,總在吳太后一段講完時,問一句“這樣嗎?”、“然后呢?”引吳太后往下講,與吳太后的傾訴欲極其合拍。吳太后習慣了這樣的聊天,聽她一問,習慣性地回答:“對呀,淑妃當年也是他看的,果然養(yǎng)下了七郎。” 淑妃矜持微笑,略一欠身。 “這么厲害?!” 吳太后順口道:“這個事兒他算得倒準了?!?/br> 程素素便歪著頭問余真人:“那您也算出來我娘會有今天嗎?真神哎!”其實,你業(yè)務很糟糕。如果你算得準,當時就該看出來她的波折。否則,就是你有私心,隱瞞了,想搞事。 程犀想抱著妹子轉(zhuǎn)圈圈!趙氏的經(jīng)歷堪稱波折傳奇,她可是跟過齊王的人!先把齊王跨過去了,再說程家。 瞄到程犀的表情,程素素就知道自己做對了。她又接了一句:“嗯嗯?是不是呀?” 在御前這般搶話,很有些不尊重的嫌疑,然而吳太后不管,皇帝不吭聲,程犀也不制止,趙氏扯扯她的袖子,根本攔不住她,盡由著她發(fā)揮了。 余真人慪得要死,哼一聲:“天象都有變的,何況人的氣運?” 程素素的口氣有些著急,隱隱透著點擔憂:“那現(xiàn)在變了?變好還是變壞?” 余真人才一張口,程犀便低喝道:“幺妹!”人卻在皇帝看過來之前,微收了一下下巴。 程素素往吳太后那里湊了湊,嘟囔道:“干嘛這么兇?問一問嘛!”明白了,得繼續(xù),不能讓余道士說話。 吳太后也說:“就是,問問,不礙事兒?!彼灿X得趙氏這經(jīng)歷,挺新奇的。 程素素仿佛是被吳太后壯了膽:“就是嘛,我就問問。師傅,您先前不是算得好好的嗎?會變糟嗎?怎么才上京,就變了呢?有化解的辦法嗎?”說完,很是擔心地看了趙氏一眼。 全然是一個被嚇唬之后,迷信算卦的、關(guān)心母親的封建好少女該會的反應。 吳太后見她有點憂愁,倒是熱心地為她出主意,煽風點火而不自知,對程素素道:“這個得你師祖才能看得這么遠,要問他。”她也不用討好任何人,想什么說什么,反正她更看重紫陽真人。 程素素心中暗樂,怕表情被別人看到,低頭踢踢地毯,腔調(diào)很是惆悵道:“可我?guī)熥嬉呀?jīng)很久都不能說話了呀……” 余真人只覺得背上像被鋼刀刮,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皇帝的冷漠而犀利的目光。 德慶宮的事剛剛發(fā)生,皇帝便趕到了這里,則不存在程素素提前知道的情況。何況,這是還沒長開的小姑娘,有些聰明,或許對余真人還有聽偏見。若說她心機深沉,皇帝覺得這猜測可笑。 童言無忌,問的句句誅心。說好是你,說歹也是你,都由你一張口,欺負旁人是啞巴嗎?!對啊,你就是在欺負啞巴! 聯(lián)系到兩派之爭,余道士出手居多,而紫陽真人……似乎只是為了給程節(jié)養(yǎng)孩子平反?;实坌闹械奶炱剑瑑A斜了。 余真人暗叫不好,恨不能掐死這個小東西! 他其實頗有些計謀城府,也能忍耐,然而一心想要弘道,在“道”字上,就眼里揉不得沙子。與“道”字沾邊,而不尊重他,他就忍不得。程素素年紀小,穿著個道袍,態(tài)度也不大合他的意,他便被戳著了。 本不該回這個話,當徑直為趙氏相面,再說些什么。不幸回這個話,計劃就被打亂了,想好的話未出口,先被程素素給狙掉了。 接下來,就不會按著他的想法走了。 余真人額上沁出了汗珠,他知道,想要弘道,他得借助皇帝,皇帝現(xiàn)在對他的評價一定很差! 更可怕的是,皇帝說話了,說的是與算命無關(guān)的話,他沒頭沒腦地笑著對程素素道:“你這個樣子,要穩(wěn)重些,不然,他該說你不篤信啦?!?/br>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程素素也懵了:“???”待看到自己身上的道袍,想了一下,才想明白,皇帝這話,好像是在諷刺余真人。 “是啊,道士、女冠,該守儀軌,是吧?”皇帝笑問余道士,“在余仙人面前搶說話,也是不篤信?!?/br> 豈料,程素素大方地承認:“那我確實不篤信。” “不怕收了你的度牒喲。” “我又沒有授箓,”程素素小心地說,“度牒歸朝廷管,收不收,不是他說了算吧?” 皇帝大笑,也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皇帝很生氣,他是崇道,也有點長生成仙的想法,所以抬舉道士。但是,他養(yǎng)道士,是為了自己痛快!是我養(yǎng)你們玩,不是讓你們來玩兒我的!余道士爭強好勝的想法,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在他容忍的范圍之內(nèi)。道士相爭,與宮妃爭寵,在他眼里,并無二致。心情好了,就給點甜頭。心情不好,都滾蛋!朕不缺人! 余真人跟他的時間長,皇帝雖然覺得紫陽真人更加仙氣十足,倒也覺得余真人實干,修道之法更易cao作,所以也照顧余真人。 直到余真人干了一件大傻事! 收點好處,代為說情,皇帝不覺得有什么,這事兒哪里都有。但是!為了你在道門爭風頭的小心思,毒計施為,牽連到朝臣了!一個道士,敢視進士的身家性命如棋子?朕都要重士!你也太不知畏懼了!你把朕的朝廷,當成什么了? 更可惡的是,皇帝覺得自己也被余真人玩弄了,有種智商受到了歧視的羞辱感。 皇帝笑了,吳太后就認為他是高興了,皇帝極少在她這里發(fā)脾氣,笑,那就是高興。吳太后開心地道:“今天真不賴,想見的都見著了,我心情好。” 皇帝躬身道:“娘娘喜歡就好?!?/br> 吳太后畢竟上了年紀,打了個哈欠:“哎,人也見著了,他們陪咱們娘兒倆說一串子話,也該讓人家歇一歇啦。哎——”吳太后突然想起來了,好像還沒賞。 宮里的賞賜多是定例,男孩子給個筆墨,女眷賞點綢緞。吳太后因和程素素在一起傾訴得盡興,額外給了她一頂精致的嵌寶焊珠蓮花金冠。 一家謝恩。 程犀本以為這一關(guān)暫時是過去了,不想程玄走到門口,忽然問余道士:“你不走嗎?” 余道士一怔:“什么?” 皇帝聽到,覺得奇怪:“怎么?還有事?” 程玄認真地道:“他們不許我在宮里生事,會給師父惹麻煩。我就約這個人,出去打一架。我聽懂了,他欺負我?guī)煾覆粫f話?!背绦幌驊猩㈤e適,唯一能讓他發(fā)怒的,就是師父被欺負了。 眾人:…… 淑妃心里,對余真人有幾分感激。先前的交鋒,她也沒有聽懂,程玄明白無誤地挑釁卻是聽懂了的。她暗中使眼色,想使宮女去告知太子來救余真人。 豈料皇帝不覺程玄此舉有甚不妥,笑道:“那你們出去了約?!?/br> 沒想到程玄也不爭辯:“好。” ———————————————————————————————— 這根本不是兩個中老年男人約架那么簡單! 回到家里,程素素與程犀、程珪,往書房里一鉆,三人互通有無。主要是程犀說了德慶宮中事,程素素說了育圣宮中事,硬是將當年的舊事給拼了個七七八八。程素素終于明白,方才有多么的危險。 程珪怒道:“這個妖道!居然想得出這樣的絕戶計來!” 程犀道:“是妖道,就有幾分妖術(shù),不能不防。二郎,你去玄都觀,將事情告訴師伯。幺妹在家,看好家。我去見岳父大人,他老人家,當會有辦法的。” 程素素此時才知道,自己是誤打誤撞解的危局,不由一陣后怕。余道士的招太毒,若是知道前因后果,她當時未必能表現(xiàn)得這么自然。 當時聽了程犀的分派,又想起來自己給余道士挖的坑,忙說:“且慢?!?/br> 程犀將汗巾往桌上一擲,問道:“還有什么事?” 程素素道:“大哥預備怎么跟李相公說呢?” “當然是照實說,求一對策,逐他出京,”程犀解釋道,“仕林對僧道人等,十分微妙。信,也是有幾分信的,但是絕不會想被僧道干政,余道士可不像師祖那般閑云野鶴。道門內(nèi)斗,仕林原也不在乎,余道士卻不該拿我來開刀。我今日始覺,不但朝廷之上有爭斗,京城處處,都有殺機?!?/br> 點是找對了,但是還不夠! 程素素狠狠地往前推一把:“干政算什么?大哥,打蛇不死反成仇。照方才說的,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能等到翻盤。大哥算過沒有,歷代帝王,壽數(shù)幾何?” 程犀大驚:“你是說?” “咱們剛才推測的,若是淑妃也是他算過命的,日后太子登基,他就能再盤活這局棋。大哥,咱們說過的,人要做成事,最要緊的是什么?” 活得長! 天下至理。 只要自家跟什么天子之相沒關(guān)系,程犀便恢復了冷靜,沉思片刻,冷冷地道:“太子信他,不過因為淑妃,淑妃信他,因為算卦。可淑妃當年,難道不是已經(jīng)入選了嗎?有沒有余某人,淑妃,都在后宮。這里面,哪有什么靈異可言?戳穿了就好。太子是獨子,何須這些怪力亂神來增加分量?” 程素素陰惻惻地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何況,出家人插手朝政,原非社稷之福。老老實實修真飛升,弄這些做什么?想做太平道嗎?” 程犀道:“不要說氣話。太平道張角是歪門邪道,最終也不成氣候。你這話說的,整個道門都要被側(cè)目。且又沒憑據(jù),要被笑話的。道士,能怎么妨害朝廷?他們?nèi)局覆涣吮鴻?quán),染指不了官員升遷任命。要諫的,是圣上不可佞于道,僅此而已?!?/br> 程素素道:“那閹人,又能有什么用呢?天可汗的子孫,廢立也受他們轄制,不是嗎?弘道,可以呀??伤虠l森嚴,動轍裁決旁人是否篤信,難道不像太平道要立軍規(guī)嗎?” 程珪忽然道:“大哥,今日之事如此兇險,他是要滅我滿門,大哥還猶豫什么?” 程犀慢慢地、有力地說:“他陰毒,我們不能陰毒。有時候,毒計更能奏效,但是,心里的毒積得多了,會壞了你自己的心智,那是要反噬的!二郎,你記著,我們才踏入京城,我才入仕,將來會有許多的不得已?,F(xiàn)在就這樣,以后怎么辦?不可恃智而行惡。幺妹,你也一樣!” 程素素與程珪都乖乖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垂手稱是。 程素素輕聲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君臣士民的信念,也是一樣的。弘道之后,儒門將如何自處?妖道今天的話,能讓它傳出去嗎?讓他一朝得手,只會養(yǎng)大他的野心,大哥以為,他會只針對咱家,只針對師祖?” 程犀道:“二郎,去見師伯。我也去相府。幺妹,你……等我從相府回來。” 程素素低頭道:“大哥,若是君子命喪小人之手,落到世人眼里,他們還敢做君子嗎?” “有些事,若做了,還敢自稱君子嗎?” “那……”程素素沉吟道,“大哥可否勸李相上表?” “所奏何事?” “為使太子熟悉政務,請以朝廷重臣,兼任東宮?!?/br> 程犀想了一想,道:“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