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著合手的?！?/br>
    謝丞相微闔著眼：“那就不要太年長的，容易耗神?！?/br>
    “是。”

    “家里的事，都知道了？”

    “是?！?/br>
    “我就不問都有哪些人又給你通風(fēng)報(bào)信了，我只問你，要怎么做？”

    謝麟有點(diǎn)惡意地說：“他們都說寬容些好?！?/br>
    “對誰寬容？放手不要放得太過了！”

    “嘎？”謝麟覺得這一刻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蠢。

    謝丞相緩緩睜開眼，儼然一位慈祥的祖父，諄諄教導(dǎo)：“都說拔了牙的毒蛇不中用，他們都說錯(cuò)了，牙是會長出來的，那就不能留。放，也要放沒有毒的?！?/br>
    “唔?！毕惹罢f“是”都是在做戲，說得流暢無比，真到覺得老人家說得有道理的時(shí)候，謝麟又不大想承認(rèn)他說得對了。

    謝丞相又與他略說幾句，要他近期不要出門，酈氏害葉氏，沒有實(shí)據(jù)，他作為晚輩，不好發(fā)表意見。酈氏害他的時(shí)候還是長輩，他就更不能表示憤怒，所以要留給別人去動手。

    謝丞相這樣全方位的指點(diǎn)愛護(hù)讓謝麟渾身不自在，小動作不斷，謝丞相斥道：“這就站不住了嗎？”

    挨了罵謝麟就恢復(fù)了正常。謝丞相道：“為你兄弟meimei求情，不許提那個(gè)毒婦，一字好話也不要為她講。怎么說不用我教的吧？”

    “是?！?/br>
    謝丞相沒來由有點(diǎn)糟心：“你娘子還在家里等著你呢，哎喲，你……她比你懂事多啦！好好安撫！不要覺得她那是爭強(qiáng)好勝，不夠柔順，就不喜歡。當(dāng)家主母，大族宗婦，就是要有擔(dān)當(dāng)才行。這樣的娘子難得的?！?/br>
    “是！”這一聲倒答應(yīng)得清脆。

    謝丞相擺手，讓謝麟離開。謝麟非但沒有走，反而一本正經(jīng)地問：“阿翁，外面彈章滿天飛，可還吃得消？”

    “呵，酈某比古某如何？”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也不是沒有的，”謝麟故意踩了謝丞相一腳，才說，“天意難測，有一條卻是明明白白的，您那些門生里，沒有交好藩王的吧？”

    謝丞相緩緩抬起老邁的眼睛，與謝麟閃著幽光的眸子碰到了一起，謝丞相面露欣慰之色：“當(dāng)然沒有。有些蠢貨，就不一定了。”

    謝麟一揖，無聲地退走。

    回到長房，里面已經(jīng)灑掃一新了，趙氏也準(zhǔn)備離開。她不大放心女兒女婿，自認(rèn)對女兒還算了解，就擔(dān)心女兒相處時(shí)對女婿不夠體貼，故意留一留，想看一眼二人相處再走。謝麟見到她，也很客氣，趙氏頗為欣慰——看來處得不錯(cuò)。

    才欣慰沒兩句話，程素素就對謝麟說：“書房已經(jīng)給你收拾好啦，你去看看？書啊，你的被臥啊，都放好了?！?/br>
    等等！趙氏覺得不對了，書房那被臥不是為了意外狀況準(zhǔn)備的？是就打算讓女婿睡書房？你倆……有什么問題嗎？

    謝麟在前面走，趙氏在后面拉著女兒嘀咕：“你們沒住一起？”

    謝麟的耳朵尖了起來，給岳母打氣。趙氏在程素素面前，是真的不夠看的，程素素道：“娘，你說什么呢？他累了一路了，怎么好……”趙氏臉上也一熱：“是是，是這個(gè)意思?！?/br>
    謝麟：……

    看女兒懂事，趙氏欣慰地回家去了。留下謝麟在書房里鄭重地謝老婆：“娘子辛苦啦。”

    “官人才是一路辛苦。”

    “娘子受驚了?！?/br>
    “不驚不驚，十分有趣的?！?/br>
    謝麟眉頭一皺，計(jì)上心來：“阿翁命我近日閉門讀書，我教六郎做詩可好？”

    “詩……”程素素嘴角抽搐，“好……好啊……??！有動靜，八成是三嬸、四嬸她們來了！”

    先是三房四房的長輩，繼而是平輩，長房熱熱鬧鬧的來了好幾撥人。接著是謝氏的族人，當(dāng)是得了謝丞相的允許，也來探望謝麟。謝麟與程素素接待他們，故意不提謝源與酈氏，卻又做出擔(dān)心堂兄堂弟的樣子，博了很大的好感。程素素樂于做這些事情，作詩……真很難為她。

    謝麟的心也不在做詩上面，只想讓她看看自己寫的“例詩”，將路上寫的也夾在其中。無奈交際太忙，張起等人聞訊又來，程素素只來得及復(fù)習(xí)個(gè)韻腳，謝麟自己就被召進(jìn)了宮中。

    ————————————————————————————————

    宮中奏對，謝麟輕車熟路，先向皇帝匯報(bào)了鄔州的事情，又請求早些給個(gè)通判，先派到鄔州主持工作。在問到家事的時(shí)候，恨酈氏、思念母親，同情酈氏的子女，做起來毫不出戲。

    皇帝與太子都對他表示出了滿意，又夸獎了程素素兩句。謝麟趁機(jī)代程素素表示了感謝，又多說了幾句“道靈的同年們”，格外提到了王探花的古道熱腸，講朝廷反應(yīng)迅速，這些人都很感激，必定會對皇帝死心塌地云云。

    唯一的埋怨是來自皇帝的：“你祖父病的時(shí)候你就該自己回來的，難道我是不通情理的皇帝？”

    謝麟圓滑地道：“不合國法就是恃寵而驕，既損臣，更損君，還是長長久久的好?！?/br>
    皇帝道：“回你家去，知道你家里現(xiàn)在離不得人，就在京城多住幾天，開春再回。正有事要問你呢。吏部尚書太不成樣子了，交給他選人我也不放心，你要什么樣的通判呢？”

    “還請陛下做主！”

    “我再想想?！?/br>
    謝麟也不催促，回去見一見朋友，有的是不著痕跡引導(dǎo)皇帝的辦法。

    回京最大的一件公事辦完，謝麟一身輕松地回到家里，踏進(jìn)書房，就看到程素素對著一張?jiān)姽{發(fā)呆。謝麟心跳加速，這張箋子他做過記號的！

    慢慢慢慢地走近了，程素素捏著詩箋，有點(diǎn)遲疑，有點(diǎn)扭捏地問：“謝先生，你寫的這個(gè)……”

    “嗯？”

    “是擔(dān)心兩宮對你疏遠(yuǎn)嗎？”

    【毛？?。?！】謝先生傻了……

    古往今來寫詩的，總是男人居多。這些男人寫的詩里，思婦、怨婦、棄婦、情婦、節(jié)婦……等等等的口吻，每種都能抓一大把出來還不帶重樣的。你以為他們是在寫女人？錯(cuò)了！

    那是以夫妻喻君臣！

    除了君臣，這群男人還喜歡以夫妻比喻主官與下屬、考官與學(xué)生、朋友之間……等等等等。簡單地說，就是不肯直接講！

    “還君明珠淚雙垂，恨不相逢未嫁時(shí)”，名字叫《節(jié)婦吟》還真不是少婦拒絕追求者。是張籍“寄東平李司空師道”，拒絕藩鎮(zhèn)李師道給他的聘書的，是斯文地講，不好意思，不想給你打工。

    “畫眉深淺入時(shí)無”，也不是擔(dān)心公婆不喜歡而問丈夫，全詩叫《近試上張水部》，是考生朱慶馀同學(xué)問張先生，我這回的考卷考官喜歡嗎？能考中嗎？

    近來謝麟教做詩，就講到了這方面的內(nèi)容。

    謝麟寫的離思，寫的想念，寫的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記得我……考慮到他的身份經(jīng)歷，程素素故有此一問。

    作者有話要說：

    謝先生，意外不意外，驚喜不驚喜？

    我承認(rèn)這么玩謝先生是為了寫一個(gè)東電體的?！?/br>
    謝麟

    三元及第 男

    自視甚高的他教妻子作詩，要立意高遠(yuǎn)避免淺白

    寫給妻子的情詩被誤認(rèn)為是在向皇帝撒嬌

    第125章 再赴鄔州

    在程素素關(guān)切的注視之中, 謝麟輕描淡寫地將詩箋抽了過來, 淡淡地說：“路上寫的, 已經(jīng)沒事了?！?/br>
    “哦?！背趟厮啬樕现赜謷焐狭诵θ?。

    謝麟仿佛方才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不再提及, 對程素素道：“收拾一下，該去拜見舅舅了?！?/br>
    去葉府并沒有花費(fèi)什么周折, 葉家全家都在等著謝麟與程素素, 男男女女一大屋子，表情亦悲亦喜。

    謝麟看到葉寧就跪了下來, 甥舅倆抱頭痛哭。葉寧想到meimei枉死，外甥受了這十幾年的折磨, 自己全沒有伸過一回援手，就痛恨自己：“當(dāng)初你父親過世，就該將你們母子都接了過來。”

    謝麟哭道：“舅舅已護(hù)我良多?！庇謩袢~寧不要傷心。葉斐等也勸葉寧：“事還沒有辦完, 阿爹且慢傷心。”

    葉寧道：“不錯(cuò)！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shí)候，咱們哭的什么？得叫酈樹芳哭死了才好！”

    收了淚，敘座，男女兩行, 程素素坐在葉寧夫人的下手，與謝麟正相對。葉寧道：“說說看，你們府里現(xiàn)在是什么章程?！?/br>
    謝麟一一講了，葉寧很不愉快地道：“你為堂兄弟求情是對的，謝家也不缺這口飯。逐出去，就是將一群心存怨恨的人放在外面。不如留下來看著, 慢慢地教，可教的教，不可教的，哼！”

    謝麟道：“是?！辈豢山痰模?dāng)然就不要再做人了。

    葉寧又對程素素道：“你很有決斷，當(dāng)日即使是我，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啦。只是你年紀(jì)輕輕，輕易不要逞勇斗狠，明白嗎？”

    程素素也乖乖地答應(yīng)了下來。謝麟回來，顯然是知道她做了什么，都沒有指責(zé)，只是讓她小心，此后也沒有總拿這話題來講，她還以為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呢。

    謝麟輕輕叫了一聲：“舅舅?！?/br>
    葉寧一笑：“今天留下來用飯吧，自自在在地說話。來來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甥舅倆起身，程素素乖巧地站到葉寧夫人身邊去，并不跟著他們走。果然，只有甥舅二人一道，葉家的兒子們沒有一個(gè)跟過去的。兒子們各散了，女兒、兒媳與葉寧夫人同行。

    葉寧夫人攜了程素素的手，且走且說：“這幾天都忙得不輕，飯也不得好好吃。你們在家里，也不好熱熱鬧鬧地吃飯。今天呀，咱們關(guān)起門來，嗯？”說著笑了起來。程素素道：“有舅舅舅媽在，我們也就有主心骨了?！?/br>
    到了葉寧夫人的上房，這位舅母很細(xì)心地請了個(gè)女醫(yī)來看傷口。程素素哭笑不得：“就一小口子，不礙事的。”葉寧夫人嚴(yán)肅地道：“說你年輕還不認(rèn)，身子的事兒，不能這么好強(qiáng)！”程素素以為，就一道小口子，能有啥毛?。咳~寧夫人卻知道，簡單的風(fēng)寒、小小的傷口，都有可能要人命。

    這也是對醫(yī)療水平的誤解了。程素素底子好少生病，也沒有經(jīng)歷過家人大病難愈，對這個(gè)年代的醫(yī)療水平缺乏正確的認(rèn)識。葉寧夫人卻是不肯大意的，他們家里討論過不少回了，謝麟找到這樣一個(gè)能干的娘子太不容易了，可不能有閃失。

    ————————————————————————————————

    此時(shí)的書房里，甥舅倆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葉寧進(jìn)了書房就沒再笑過，示意僮仆將門關(guān)上，語氣沉重地問道：“事情都知道了？”

    謝麟鞋子在地上一捻：“嗯?！?/br>
    “知道了多少？”

    “該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br>
    “坐?！?/br>
    兩人在榻上坐下，葉寧道：“這件事情，酈樹芳不死透了，不算完?！?/br>
    謝麟道：“酈樹芳想死灰復(fù)燃，除非哪個(gè)藩王翻身?！?/br>
    “怎么說？”

    謝麟將與謝丞相的對話，以及自己給了謝丞相的提示都說了。

    “那就差不多了，”葉寧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還有一事，你要留心。東亭（謝漣）現(xiàn)在還有一絲熱血少年的模樣，他不是十分沉著的人。往前再推十幾年，他更是只活猴，要他沉下心來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再找到證據(jù)？我看難。那份‘證據(jù)’有古怪?！?/br>
    謝麟簡潔地：“阿翁。”

    葉寧道：“咱們說你阿翁心狠，他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的。要權(quán)衡這一大家人的利蔽，很多時(shí)候就是說不清道不白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自己也多想想吧。不是要你變成他那個(gè)樣子，他位極人臣，必有可取之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