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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故千秋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這里的鎖故石上,當(dāng)朝皇帝不能落款,凝碧樓主不能落款,即便是當(dāng)時和神官一同來南離古寺的擷霜君、云袖、林道長,他們雖然是英雄,也落不得款——只有神官大人可以!”玉溫崇敬地按住心口。

    陸棲淮聽著,面色不易覺察地微微一變:“為何?”

    玉溫的手指定定地指著無窮無盡的雪山,又回身望了望身后同樣的雪色:“傳說南離古寺下面,長眠著一座鏡中之城,當(dāng)年這里死了多少人,鏡中城里又有多少亡魂?”他喘了口氣,“若無神官作法來鎮(zhèn)住,南離人民豈能安心地過日子?”

    聽到鏡中之城,沈竹晞微微蹙眉,聯(lián)想起琴河里的亡靈城。他心念電轉(zhuǎn),忽然奇道:“你一個普通百姓,怎么知道這么多?”

    玉溫驀地大笑出來:“公子是第一次來南離,不清楚也是正?!嘘P(guān)神官和他三位同伴并肩殺敵的故事,早已經(jīng)是南離流傳甚廣的神話,白衣如雪的林道長,機變無雙的擷霜君,傾城絕色的云袖,同心所往,同去同歸,你去問問,南離可有誰不知道嗎?”

    以前啊,又是那時候……沈竹晞緘默不言,想要說什么,最終還是頓住了。

    或許能從這些南離人口口流傳的故事里,窺得一絲當(dāng)年故事的影子。他扼腕微微嘆息著。

    輕細(xì)的女子聲音忽然冷笑起來:“同去同歸?那可未必?!?/br>
    云袖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陸棲淮將她扶在身前,半擁住她,脊背微微后仰,留出守禮的距離:“好點了?”

    云袖眨了眨眼,點頭,再看向玉溫時,眸中卻冷意交迸,隱隱要濺出火星來。所幸向?qū)г谧钋胺侥瑤?,沒有回頭注意到她。

    一路上,不時見到鎖故石,深灰色的石碑點綴在茫茫白雪中,分布在道路兩側(cè)。瀚海雪原上長風(fēng)凜冽,大雪飄搖,碑身上的字跡早已被腐蝕殆盡,只有最下方的朱紅印記始終鮮明。

    那一方“殷”字紅得滴血,透過重重時光的帷幕,沉沉地落進(jìn)來人的眼里。

    “看那里!那里有兩個朱砂?。 鄙蛑駮労鋈唤械?。

    陸棲淮看過去,眼神便是微微一凝,在風(fēng)雪中,整個人僵住了。

    最下面那一方小小的朱印,赫然是個不甚純熟的篆刻,雋秀輕靈,像是出自女子的手筆,刻著“阿槿”。

    陸棲淮提著韁繩駐定在原地,緊緊地盯著那兩個字,一時間居然忘了行路。

    云袖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秀眉一顰,有些艱澀地抬起手臂,按住他眉心:“怎么了?”

    陸棲淮向后一閃,神色如常,抿唇道:“她是我徒弟,被送來平逢山學(xué)法術(shù)?!?/br>
    “啊?你還有徒弟?”沈竹晞大吃一驚,轉(zhuǎn)過身來,將陸棲淮上上下下掃視一遍,憤憤不平,“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訴我!”

    幾十日的并肩同行,他本以為自己對陸棲淮已經(jīng)有足夠的了解,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過去就像是一塊拼圖,他只觸碰到邊角的兩塊,而剩下的,被那人牢牢鎖在心底。

    “朝微”,陸棲淮抬眉淡淡道,“我是沒說,可你也沒問我?!?/br>
    沈竹晞訥訥點頭,瞪他一眼:“以后我不問,你也要跟我說!”

    陸棲淮失笑著點頭,忽然斷喝:“朝微,小心!”

    他勒住韁繩,足點馬背,長身躍起,祝東風(fēng)從后背一剎出鞘作響,他抬腕鏗然相擊的一刻,轟然落下的冰棱應(yīng)聲而斷,在空中轟然炸裂。

    正文 第48章 狂心入海市其二

    沈竹晞毫無防備間,被沁涼的雪水落了滿頭滿臉,沁入口鼻,連連咳嗽。他扯過陸棲淮扔來的布巾,把臉上細(xì)細(xì)地擦了一遍:“咳咳,陸瀾,剛才怎么了?”

    陸棲淮神色端凝,一言不發(fā)地抬頭從空蕩的天穹下掃過,最終搖搖頭:“是個巨大的冰棱——怎么會忽然出現(xiàn)?”

    白茫茫一片間忽然出現(xiàn)了房屋的輪廓,遠(yuǎn)遠(yuǎn)望去,影影綽綽的一大群,很是氣派。他們轉(zhuǎn)過了兩對鎖故石,從房屋的正門前經(jīng)過,才看出了來,這是比琴河唐氏還要富麗堂皇數(shù)倍的府邸,綺閣瓊樓,如今坍圮滿地,斷壁頹垣掩映在長風(fēng)飛雪間。

    冷風(fēng)席卷著刮下漆金牌匾上的一片雪,露出一個殷字。云袖詫異道:“這里是曾經(jīng)的南離殷府!”

    “沒錯,就是這里?!庇駵亟涌诘?,“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殷府遺址了?!?/br>
    中年人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面容上驀然抿出深深的溝壑,他蒼枯的手指合攏,遠(yuǎn)遠(yuǎn)地向頹敗的廢墟行了一禮,介紹道:“從前可以從四面八方直通這里,如今從殷府往中州十八地的路已斷,只能從瀚海雪原繞行,也沒有什么人來了?!?/br>
    “殷府如今活下來的人,就只有我們的神官?!彼曇舻偷偷兀祜v出流傳許久的掌故,“傳說,殷府從前有一株木頭,三位,你們見過這樣的樹木嗎?”

    他做了個夸張的手勢:“根系龐大,差不多有一里?!?/br>
    “一里?那該是樹林了吧?”沈竹晞不可思議地感嘆。

    玉溫卻笑笑搖頭:“不,那是一整棵樹,獨木成林。傳說,是殷府的先人種下,幾千幾百年傳承過來,澤被子孫,蔭及后世?!?/br>
    “不過,南離人都知道,殷府被滅的那一日,這樹通靈,悲憤之下忽然開始作妖,凡是路過的人,都害了病。幾百人來砍它,仍是巋然不動,甚至隨砍隨長。”玉溫按住心口似乎仍是心有余悸。

    “后來呢?是不是神官來施法鎮(zhèn)壓了樹妖?”沈竹晞問。

    “不完全是。”玉溫?fù)u搖頭,一字一句地糾正了他,“還有神官的好友,那位姓林的道長。林道長和那時候還用劍的神官一起,只一劍,就把樹妖砍死了?!?/br>
    “說來也奇怪,樹妖倒下后,流出青碧色的汁水來,流了整整三天,像是淌眼淚?!庇駵厣酚薪槭?,“我們南離的一草一木都通靈,如人一般有情有義?!?/br>
    “心非草木,卻作無情?!标憲吹卣f了一句。

    玉溫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不敢貿(mào)然接口,一行人便紛然靜默下來,只有長風(fēng)席卷衣袂和長發(fā)的聲音漸次淅瀝。

    “啊,又到海邊了嗎?”云袖忽然聽到隱約的濤聲,悠遠(yuǎn)而空曠,一聲聲轟然拍響在廣闊無垠的堤岸上,回蕩在耳際。

    沈竹晞也凝神細(xì)聽,詫異道:“哪里有海?沒有波浪聲?。俊?/br>
    玉溫明白過來:“剛剛的聲音,姑娘聽到了?”他側(cè)耳細(xì)聽,發(fā)覺自己沒有聽見,神情明顯地放松下來,“這里已經(jīng)遠(yuǎn)海,姑娘聽到的聲音,是從天上之河來的。”

    “天上之河?”云袖愕然問,“南離還有這樣一處地方?”

    玉溫似乎遲疑了許久,點點頭:“或許是有的,當(dāng)然,只對于某些人來說?!?/br>
    “從前南離古寺還沒出事的時候,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幾百遍,卻從來沒有緣聽到天上之河的聲音?!庇駵剡z憾地嘆了口氣,“這輩子我或許怎么也聽不到了。”

    “什么意思?”云袖隱隱不安,看向他。

    玉溫深吸一口氣:“在南離世代的傳說里,天上之河叫無底海,是歸墟的一部分?!?/br>
    “歸墟在地底三千丈深處,無底海再更深的地方,深到極限,所以回到了天上——我們南離將它稱為天上之河,這條河不存在于陽世?!庇駵攸c著水煙桿,吸了一口,抬頭崇敬地看著頭頂?shù)奶炜铡丝?,雪霽天晴,明亮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直灑而下,最深處金色耀耀,獵獵揚揚,錦簇著湛藍(lán)高遠(yuǎn)的天宇,那里古往今來,萬載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