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呼吸聲!阿槿悚然一驚,神官在許久之前就已經(jīng)餐雪飲露,超脫萬物,只無聲汲取天地靈力,并不呼吸。他現(xiàn)在這樣,顯然是有了巨大的情緒波動。 “蘇晏,你居然還敢出現(xiàn)?!币缶拔嵋а赖溃稚蟿幼鹘z毫不緩。 嗤,阿槿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冷笑。 其實那根本不能算冷笑,笑的人——那個委頓的掌柜沒有張嘴,似乎只是下意識的一聲吸氣,然而在黑暗中,阿槿的聽覺極其敏銳,一下子便聽出來,心頭微微一沉。 “小心!”她忽然不顧一切地飛身撲出,驚叫道。 正文 第73章 投軀無歸年其三 朱紫樓里激戰(zhàn)的同時,外面黑沉沉的天穹下,九道光環(huán)早已消失,寂靜的林中,啪的一聲,有人踩過滿地枝葉輕響。 “二公子,你為什么匆匆地往回趕?”史畫頤奇道。 他們先前遵照缺一老人的指示往城南走,半途中,沈竹晞忽然一拍額頭,一言不發(fā)地就起身掠回。史畫頤武學(xué)本與他相差甚遠,這時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 沈竹晞覺得她太慢,伸手輕托著她小臂,帶她前行,一邊側(cè)身解釋道:“我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感覺有個很重要的人在我周圍遇險?!?/br> 史畫頤啟唇,猝不及防地嗆入一口冷風(fēng):“咳咳,缺一老人不是說了云袖姑娘在南邊的方向嗎?” 沈竹晞意味不明地微微冷笑,雙眸陡然豎起:“我看那缺一老人裝神弄鬼,未必有什么真本領(lǐng)——他居然說陸瀾沒有命格,算不到?”皎皎月華下,他卸了面具,雅正的面容端凝著,霧一樣地融在月色里。 ——“老朽算不出?!比币焕先岁H眸擺弄著面前玉盤里的算籌,啞聲道,“小公子的這位朋友命格缺少,不屬于人間?!?/br> 沈竹晞將史畫頤的點翠金步搖交給缺一老人后,請對方指點出陸瀾的方向。老者一指桌案上的玉石,吩咐他,手按在上面,凝神靜氣地回想出你好友的樣子,越詳盡越好。 在他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出那颯颯黑衣和俊秀面容時,老者的手指在虛空中不斷劃動,動得極是緩慢,仿佛有無形的阻力擋住他,宛如伸直緩緩撥過流水。良久,他搖搖頭:“老朽無能為力?!?/br> “你才不是人!”沈竹晞聞言大怒,按捺住沒有拔刀指過去,冷冷道,“算不出來也就罷了,你怎么能污蔑他!” 史畫頤拉住他衣角,悄悄附耳過去,低聲道:“我來問了試試?!彼D(zhuǎn)向老者,眨眨一雙鹿眼,軟語相求:“老人家,您不妨再算一遍試試看,這個人對我們來說很重要?!?/br> 那缺一老人嘴巴動了動,看了她一眼,空洞而微茫的眼神讓她無端地心頭一跳。沈竹晞在一旁握緊了袖中朝雪,準備待老者說出一句“算不出”就沖上去。 眼看著老者手指再度在空中徐徐勾畫,蒼枯的十指上居然緩緩氤氳起濕氣,一滴一滴在暗夜燈下晶瑩剔透的,仿佛露水。沈竹晞的心也緩緩提起來,一定要算出陸棲淮的下落,不在人間,不就意味他已經(jīng),已經(jīng)……他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思緒,以免往可怕的方向想下去。 “老朽真的算不出來?!比币焕先寺曇舾珊?,如同風(fēng)中搖沙。 “算不出來?”沈竹晞冷冷道,一瞬間流露出極為可怕的神色,橫刀在那個老人頸間,猶自帶笑的眉目間沁滿令人不寒而栗的涼意,“你為什么算不出來?” “二公子”,史畫頤喃喃地喚了一聲,為他頃刻間展現(xiàn)出來的這種壓迫氣息而心驚。她回頭看過去,幸好這是在一間最高處的廂房里,外面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里的動靜。 ——難道說,這才是二公子該有的樣子?所謂關(guān)心則亂,這樣的冷漠、殺伐果斷,一點也不像平日那個三分天真,笑語晏晏的少年。 史畫頤在此時忽然憎惡起那個叫陸棲淮的人,雖然他救了二公子,雖然他們對彼此來說都很重要,可是,那個陸棲淮憑什么讓二公子失態(tài)至此?二公子本來是素凈如雪的人,應(yīng)該是除靈斬魔、匡扶正義的少俠,如今卻因為他,在這里持刀威脅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 ——都是因為那個陸棲淮!史畫頤哼了一聲,轉(zhuǎn)頭看過去的時候,因為過于驚愕,雙眸猛地睜大了。 沈竹晞緩緩遞出手里的刀,看著老人脖子上如血蛇蜿蜒而下的殷紅,眼神鋒利如刀,然而,那樣的刀卻仿佛薄冰凝結(jié)而成,強自支撐著,用力一觸就破碎。 他啟唇,說的卻是和眼神想要表達的完全不同的話,喃喃:“怎么會不在人間呢?他不會死的!你再算算,再算算!” 沈竹晞沒有握刀的手按著額頭,額角的青筋劇烈跳動,顯然情緒已經(jīng)波蕩到極致。他再度握緊了手,聽見那老者咳嗽著說:“他沒有死,只是不在人間了?!?/br> 聽到“他沒有死”,沈竹晞長舒一口氣,頹然向后坐倒,顧不得再思索對方話中的含義,只是抬手灌了杯茶,這才覺得喉中仿佛有烈火灼燒過的氣息。他定了定神,道:“既然他沒死,他會來找我的,你算不出來也罷?!?/br> 他瞳孔微微一縮,那老者雖然不會武,確實是有些本事的——缺一老人先前脖子上被他切開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流血甚至,那些黏在皺紋里的血珠,也在緩緩地往傷口處聚合! 那老者咕噥著看看案上的那支金步搖,是史畫頤抵押過去作為詢問酬金的。那是一支垂露點桐步搖,在燭光下,上面鎏的一圈金色仿佛流淌著要滴出水,顯然名貴非凡。 缺一老人拈起步搖看了半天,搖頭道:“你這女娃子怕是什么大家跑出來的,隨隨便便一支簪子能抵得上算好幾個人的費用了。小公子,那個陸姓的我實在是算不出來,還有什么要算的,你盡管提吧?!?/br> 沈竹晞將手按在玉石板上,依次詢問了林青釋等人的下落。林谷主在史府中安眠,阿槿就在佐近,安然無恙,殷神官已經(jīng)上通天道,算不出下落,唯有云袖,似乎是在深夜里疾行,老者大致地指出城南的方向,他們便匆匆地趕過去。 ——若是能找到阿袖,也多一個商量主意的人。 然而,走到半途,沈竹晞忽然莫名的一陣心悸,幾乎邁不動步。越往前走就越心驚,好像……有什么東西被遺失在身后。他拉著史畫頤匆匆往回趕,全然沒注意到頸部的絲縷在無風(fēng)時忽然輕微而高頻地顫動起來。 折身返回的途中,他們二人看見天幕上光柱璀璨,仿佛天眼洞開。沈竹晞清晰瞥見從空中下落的人影身形蒼老而佝僂,居然有幾分像剛才那個缺一老人。那老人應(yīng)該還在朱紫樓里擺攤才對,他擦擦眼,覺得自己看錯了。 “二公子,朱紫樓怎么熄燈了?”史畫頤遠遠看過去,驚奇道,“帝都的酒樓大多營業(yè)一整晚,莫不是之前人都出去看天,所以關(guān)門了?沒道理?。 ?/br> 沈竹晞忽然將她一扯,低聲道:“別說話?!币混o下來,空氣中細微的咯吱聲愈發(fā)清晰,好像有無數(shù)僵直的白骨艱澀地挪動著,關(guān)節(jié)處因為轉(zhuǎn)圜不靈而卡住。相應(yīng)的是一種奇特的氣音,好像有人手指在笛孔上請按,并不吹奏。 “陸瀾,是你嗎?”一想到玉笛,沈竹晞?wù)麄€人激動起來,提氣疾喝道。聲音仿佛一把利刃,將兩種聲音從中截然切斷。 一片死寂,只有史畫頤緊張的喘息聲。 忽然有聲音回答他,是道完全陌生的聲音,卻準確地喚出他的稱號:“擷霜君,別過來!” 旁邊又有清脆的女聲高叫道:“擷霜君來幫幫我們!”居然是阿槿,聲音聽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甚是惶急。 沈竹晞聽出她遇到什么危險的事物,她是陸瀾的弟子,自己決不能讓她出事。他將史畫頤半護在身后,穿窗橫刀一躍而下!站在窗欞上,便有無數(shù)道勁氣縱橫交錯,撲面而來,場上有個紫袍青年持劍御敵,身后數(shù)十人形虛影簇擁著他和身旁的阿槿,阿槿后肩受了傷,沈竹晞看得歷歷分明,那是一根淬毒的藍針,長三寸,藍盈盈地散著幽光。 看著阿槿的神態(tài),沈竹晞忽然明白過來,她旁邊那是平逢山的神官殷景吾! 殷景吾顯然已經(jīng)血戰(zhàn)大半夜,眉間微露倦色,紫袍卻一塵不染。他居然棄了法術(shù),只是用劍,祈寧劍上橫亙貫穿的一道傷痕愈發(fā)醒目。 阿槿被他半托著,依舊咬牙掐著訣胡亂施出。面前是數(shù)以百計的僵尸,白慘慘的,密密麻麻,在黑暗中疾攻過來。沈竹晞定睛看去,大堂重重的陰影深處,有一個人站在那里,指頭攢動,御使著僵尸。 就是那個人! 沈竹晞唰唰唰三刀連揮,首尾相連,清光凜冽,斬斷了一連串逼近殷景吾的兇尸。他越上前扶過阿槿,遠遠地一掌推出去,史畫頤縱身而起,踉蹌著抱住少女翻滾著落在外面。 殷景吾并沒有看他,只是轉(zhuǎn)過身,一揮手,將那些人形虛影收入掌心,望著下一刻失去阻擋,紛涌上來的兇尸,與他相背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