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大人此言差矣。”齊珮果斷截口，同時上前一步，“如今并不是在文安侯府里，宮里的事情還是有宮里的例子。不管是令妹走錯了，還是三殿下走錯了，還是一起看看的好。要不然將來有些什么說不清楚，怕是荀大人你也擔(dān)當(dāng)不起！”

    這話說的擲地有聲，倒是真將王妃的威儀盡皆顯出，而耽擱到了這個時候，晏慶殿那邊自然也是驚動了，麗妃甚至親自趕了過來，明華月聽說荀瀅走錯了路不見蹤影，還可能跟酒醉的三殿下去了同一個方向，當(dāng)然也是急得發(fā)瘋，跟著一起趕了過來，見到荀澈和俞菱心的時候差點怒罵起來。麗妃與齊珮等人甚至不得不先對荀家眾人稍作安撫，隨即才命人去查看露華殿。

    結(jié)果自然是如眾人所料，但也說不清到底如誰所愿的，過去查看的宮監(jiān)與宮女回報的時候滿臉通紅，表示露華殿里好像有不合禮法的聲音。

    這一下俞菱心差點直接昏倒，明華月亦是又驚又怒又怕，滿臉慘白，麗妃連連寬慰了幾句，甚至含糊點出了魏王原先就心儀才女云云，隨后才帶著包括齊珮、文若瓊，以及右江王妃，謙王世子妃并荀家眾人等一起過去查看情況，說是要料理此事。

    誰知剛到那邊，便見到御駕儀仗也到了，麗妃等人連忙下跪見禮，宣帝雖然叫了免禮，素來寬和的面容上卻已經(jīng)有了三分酒意與怒氣：“聽說老三在這里胡鬧？這是要干什么！”

    麗妃心里莫名地一緊，本能地覺得這件事情好像有哪里是隱約超過了預(yù)期的，但她應(yīng)對宣帝最是熟練的，連忙再次福身回話：“回陛下，也不一定是康兒胡鬧，臣妾是聽說了荀家的二姑娘剛才走錯了……”

    一個“路”字還沒說出口，麗妃就聽見身后的齊珮一聲倒吸冷氣的驚呼，像是完全壓抑不住的震驚。她剛在心里罵了一句不成器，下一刻眼尾掃見宣帝身后不遠(yuǎn)處的一個人影，整個人也完全僵住了。

    霎時間整個后背冷汗遍布，天靈蓋甚至都一陣陣地發(fā)炸，麗妃沉浮后宮二十年，還從來沒有一刻驚懼至此。

    “荀家二丫頭怎么了？跟康兒胡鬧有什么關(guān)系？”宣帝不滿地追問了一句，隨即又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后不遠(yuǎn)處，那個水綠宮衣，溫柔如水的乖巧小丫頭，以及小丫頭身邊的謙王爺和謙王妃。

    年過六旬的謙王爺在麗妃等人一片驚愕之中輕咳了一聲，上前半步：“剛才臣妻遇到了荀家二姑娘，錯認(rèn)為自己孫女，便牽著二姑娘說話。幸得二姑娘隨和，陪伴了臣妻半個時辰，并未錯路，還請諸位不必?fù)?dān)心?！?/br>
    麗妃此刻口中已經(jīng)苦澀無比了，謙王爺是宣帝的叔叔，為人寬厚仁愛，從來無心權(quán)位，與謙王妃一生恩愛，鶼鰈情深。如今夫妻二人都年過六旬，仍舊形影不離。

    尤其是去年謙王妃生病之后，時不時會犯糊涂，常常認(rèn)不清人，連自己的兒子都不大認(rèn)識，晚輩的女孩子更是分不清，叫錯名字和輩分都是常有的，唯一能認(rèn)準(zhǔn)的就是自己的夫婿謙王爺。而謙王爺為了照料老妻，過去一年來都是深居簡出，也不如何上朝，宮宴亦很少參加，主要是不放心與老妻分開。

    而今日的中秋宮宴，宣帝為表恩寵，特意讓謙王妃與謙王爺一同在前殿飲宴，左右也是花甲之年的老王妃，也無所謂如何避諱。

    若是按著謙王爺此刻的說法，那么荀瀅大約是根本沒有走錯路，很有可能是老王妃走錯路，結(jié)果就把荀瀅認(rèn)作孫女去說話了。

    但是！

    若這是荀瀅不見人影的解釋，那么此刻在露華殿里傳出聲音的人又是誰呢？

    麗妃齊珮文若瓊等人還在面面相覷，無言以對，宣帝那邊卻沒有耐性，向著身邊的御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一擺手：“破門！將里面的人帶出來！”

    御前近衛(wèi)都是令行禁止的冷面鐵衛(wèi)，領(lǐng)旨便立刻行動，幾乎是一頂一撞就開了門，然而四個侍衛(wèi)沖進(jìn)去之后不過一瞬，居然領(lǐng)頭的謝統(tǒng)領(lǐng)又出來了，面上神色古怪非常，亦有震驚，亦有畏懼：“陛下……這個……”

    宣帝不由皺眉，他原本就是幾分酒意的，此刻越發(fā)不明白這是怎么了，幾乎要一腳踢過去：“謝岷你要抗旨嗎！將里面的人給朕帶出來！在宮宴的日子里這樣胡鬧，是他自己不要體面的！”

    謝岷咬了咬牙，才又躬身道：“是！”

    隨后，兩個衣衫不整，滿身紅痕，神智顯然也還有些迷迷糊糊的人便被帶了出來。

    而這一瞬間，所有在場的人，都徹徹底底地僵住了。

    從頭到腳，從內(nèi)到外，每個人都好像被十八道天雷一寸一寸劈了個外焦里嫩，宣帝的酒完全醒透了，麗妃嘴里已經(jīng)不是發(fā)苦而是麻木，齊珮文若瓊等人的神情徹底凝固在原處。

    幾乎每個人都在想：這是做夢嗎？

    因為剛剛在露華殿里翻云覆雨，發(fā)出種種不合宜聲音的人，乃是風(fēng)流貪玩的三殿下魏王。

    以及，他的親兄長，二殿下吳王。

    第193章 塵埃將定

    天旭十五年八月二十二, 爭議良久的立儲之事終于有了明確的結(jié)論。

    也就是在中秋宮宴的七天之后，素來寬厚溫和, 廣開言路的宣帝終于乾綱獨斷，在廷議之中親口宣布，嘉獎在西北巡查之事上有勞有功的皇長子秦王，人品貴重，潔身自好, 處事端方，心懷社稷, 著冊立為太子，命禮部與宗景司從速cao辦儲君典儀, 一月之內(nèi)完成大典，告祭太廟。

    同時, 追封秦王, 也就是太子的生母, 已故的順?gòu)鍨轫樅唾F妃，另令宗景司清查順和貴妃家族遺屬, 一并追封恩賞。

    至于另外三位皇子, 亦有明確的旨意。

    皇次子吳王, 賜大盛最東南方向的瓊州南部，泉陽，南平, 永定三城為封地, 年后便攜家眷啟程, 包括妻妾家小在內(nèi)，無旨不得離開封地，更不許回京。

    皇三子魏王，賜西北最寒之地，涼州之北，西寧，北安兩城為封地，十月便即攜家眷啟程，同樣是無旨不得離開封地，更不許回京。

    至于年紀(jì)最小，如今身體也仍舊算不得全然康健的皇四子趙王，則是按著皇后嫡子的身份加封親王爵位，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之后便離宮開府，親王爵位世襲罔替，以后大婚生子，除長子承親王爵之外，余下子嗣亦有郡王之位。倘若將來帝君一脈子嗣不繁，則優(yōu)先從趙王一脈承嗣過繼，算是對身為文皇后嫡子的趙王給出了最大程度上的尊榮。

    這樣的旨意一道接一道的連環(huán)發(fā)出，幾乎都沒有經(jīng)過閣臣與中書省的商議，然而朝廷上卻是一片靜默，即便有些四品左右的言官稍微提出了輕微的異議或疑問，也都迅速地被壓了下來。

    縱觀宣帝一生，最為果決獨斷的旨意與決策，也就是在這件天旭朝最大的事情上了。

    只是與朝廷重臣在廷議上的靜默姿態(tài)幾乎截然相反的，是在皇城之外的整個京城，幾乎是在中秋宮宴的當(dāng)晚開始，就因為這個如同驚天巨雷一樣的消息迅速地沸騰了起來。

    上至宗親公卿，中至群臣百官，下至士林學(xué)子，對露華殿發(fā)生之事的震驚與議論，其熱絡(luò)甚至可說是狂熱程度，大約自大盛開國以來，再無其他人事可與之相提并論。

    當(dāng)然，長春宮麗妃，以及尚且保留著安順伯爵位的朱家并不是完全沒有嘗試過為事發(fā)當(dāng)時神志實在不算清醒的吳王與魏王辯解過，提出過兩人是遭人算計陷害，潑天冤枉云云。

    然而宣帝對此事真的進(jìn)行詳細(xì)調(diào)查與搜檢之后，卻立刻在魏王府中找到了證據(jù)若干，包括魏王府中到底在妻妾妃妾之外另外蓄養(yǎng)的四名清秀“書童”，以及林林總總的各色助興藥物甚至鑲金嵌玉的玩物工具數(shù)十種，當(dāng)尚務(wù)司以及欽差翻查到的時候，年近五旬的尚務(wù)司正都在給宣帝回話的時候老臉漲紅，顯然萬萬沒料到剛剛十六歲的魏王居然有這么多“私人珍藏”。

    而再說到宮中的布置安排，就更經(jīng)不起仔細(xì)盤查，明錦城指揮羽林衛(wèi)，謝岷調(diào)動翊衛(wèi)司，兩廂搜捕審訊之下，很快就有宮監(jiān)宮人吐口，說出魏王吩咐人在露華殿里布置下迷香種種，只是當(dāng)時他們都以為魏王是有意于今日在后宮參宴的某位官女甚至臣妻，誰也沒有想到魏王殿下算計的人居然是那位風(fēng)度翩翩，平易近人的吳王殿下。

    所謂疑鄰盜斧，人若是心里頭先入為主地認(rèn)定了一個念頭，隨后再看到那些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佐證，很自然地就會成為加強那個念頭的助力。

    所以在得到這些政務(wù)與口供之后，尤其是聽說魏王府里那幾個書童都是白皙清秀，有幾分書卷之氣，甚至可說有那么一點點吳王殿下的影子之后，宣帝已經(jīng)暴怒到想要親自一劍劈死魏王了。

    只是此時的吳王魏王都在太醫(yī)的治療之后行動困難，連跪著給宣帝回話都不太穩(wěn)當(dāng)，主要是太醫(yī)們也又是臉紅又是驚訝，表示兩位殿下都是身體強健的，助興之藥也實在強健，所以顛鸞倒鳳，不對，是顛龍倒龍之間好像互相都有些傷害，兩位殿下的前后均有撕裂，倒是也不敢說一定是魏王傷害了吳王。

    而這個時候魏王再自辯說是原本有意荀瀅，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完全被宣帝看做是遮掩對兄弟有不軌之心的借口，甚至懷疑魏王府里如今懷孕的妃嬪是否真的是懷有魏王血脈。

    身為魏王妃的文若瓊此刻早已病倒，基本上就是在看到吳王與魏王出來的一瞬間就當(dāng)場昏倒在露華殿外，而到后來欽差與尚務(wù)司從魏王府里翻出各種各樣的羞人之物甚至?xí)袑櫟臅r候，文若瓊在病榻上更是吐血發(fā)燒，人事不知，又是羞辱又是驚懼，病的什么也解釋不了。

    在這樣的局面之下，頭腦最清楚的人還是麗妃，畢竟是深宮沉浮十?dāng)?shù)年的妃子，雖然也在看到自己兩個兒子出事之后崩潰了一刻，但很快就脫簪素服，又是請罪又是喊冤，懇求宣帝為自己的兒子做主，尤其是為了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