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不顧律師難看的臉色，一個反手便關(guān)上了質(zhì)詢室的門。

    這樣一個人證物證皆俱的案子，在質(zhì)詢階段，律師本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在國外一些國家，公訴人與嫌疑人是平等地位，才會給律師這類群體留出可發(fā)揮的余地。

    但我國的公訴案件有罪判決率之所以高，是因為很多疑罪無從的案件在公安調(diào)查，檢察院立案中就已經(jīng)排除掉了，而公檢的地位是高于犯罪嫌疑人的。

    也就是說，公檢與犯罪嫌疑人天然不平等。

    國內(nèi)的律師一般會在公安立案偵查時就介入整個環(huán)節(jié)。

    但很顯然，現(xiàn)在人贓并獲，已經(jīng)不屬于律師能辯護的范圍了。

    還肯讓律師去監(jiān)控室看錄像，楊新已經(jīng)夠給他面子了。

    孟子彥因為腿傷，整個人已經(jīng)沒有前幾天那般從容了，額間也不停冒出的冷汗，和在質(zhì)詢室白熾燈下顯得蒼白虛弱的雙唇，都透露出此人近乎崩潰的精神狀態(tài)。

    兵敗如山倒，孟子彥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

    在童言特意安排下，質(zhì)詢室內(nèi)連空調(diào)都沒有開，也沒有給孟子彥提供該有的熱茶。

    在人體極度干渴且身上溫度極速流失的情況下，沒什么比這樣的逼供場景更難熬了。

    楊新等人甚至沒費什么力氣，孟子彥自己便已經(jīng)承受不了壓力，輕易招了供。

    他不僅一口氣道出自己今晚的交易安排，甚至連陳欽然的名字都清晰地說了出來。

    監(jiān)控室里的律師看著屏幕內(nèi)的情況干著急，在連栩的監(jiān)視下更是移動都不能動。

    刑警隊沒有施暴，也沒有任何強迫，只是依靠簡單的手段，就讓孟子彥開了口，律師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不得不說童言這招用得極其老辣，不廢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地，就讓孟子彥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更讓孟子彥的律師有口難言。

    孟子彥的口供被小李事無巨細地記下，案子的立案過程清晰無比，不過半小時時間，楊新帶著捉捕令前往遠城，將孟坤一行人帶了回來。

    但很明顯，在這短短半小時內(nèi)，對方似乎也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準備。

    剛回公安大樓，楊新一行人就碰到了一臉坦然的陳欽然，和孟坤的暴怒情緒形成巨大對比。

    陳欽然看到楊新和孟坤時，臉上的表情甚至沒有太大波動，顯然是早已意識到現(xiàn)在的情況。

    陳欽然捻滅了手里的煙，似乎是已經(jīng)等候多時。

    半晌，他語意沉沉，“可以結(jié)案了，我是來自首的。”

    第58章 058

    漆黑的夜色和警隊門口白熾燈的光線交映, 影影綽綽地打在陳欽然的臉上, 卻依然看不清晰他臉上忽明忽暗的面部表情。

    如果童言在這, 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判斷。

    這個人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盡管面上不表, 但眼神里流露出的絕往與孤勇，都有孤注一擲的意味。

    孟坤看到陳欽然時，面如死灰的表情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而這絲變化，也最終隨著陳欽然這句“自首”漸變沉寂。

    甚至訝異。

    下一秒，還沒等楊新做出反應(yīng), 孟坤就已經(jīng)劇烈地掙扎起來，“陳欽然你他媽什么意思！自什么首！結(jié)什么案?。俊?/br>
    孟坤不傻，如果連一直藏在他們背后的陳欽然都選擇了自首, 那他又何來翻身的機會？

    就算他不顧自己, 也不能不管他兒子。

    剛才陳欽然在電話里讓自己認罪的時候，孟坤還以為陳欽然會有什么后招。

    結(jié)果他前腳伏法, 后腳就連陳欽然都過來自首了，那他怎么辦？他兒子又怎么辦？

    想著, 孟坤臉色漸變猙獰, 嗓門也大了起來, “我要見子彥！快帶我去見我兒子！！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們先讓我見見子彥！”

    楊新立馬將孟坤背過身, 壓在了車窗上。

    孟坤仍在掙扎, 口中喋喋不休些什么, 嘴巴呼出的熱氣甚至讓車窗玻璃都起了層薄霧。

    但他力氣再大, 也拼不過楊新這邊好幾個人的壓制，很快就沒了動作。

    陳欽然看到這一幕倒是懶洋洋地笑了一聲。

    “到此為止吧孟總，”他緩緩走下幾步樓梯，“人啊，經(jīng)得起成功，就要受得住失敗，不是嗎？”

    說著，他再次看向楊新，“楊隊心里應(yīng)該也有數(shù)，既然我都來自首了，你也就見好就收吧?！?/br>
    大家都是明白人，陳欽然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費口舌。

    既然楊新能抓到孟子彥，相信對他們這邊的作為也都清楚；但如果想要一網(wǎng)打盡，不得不說楊新還是嫩了點。

    在這個團隊中，參與進來的人可不僅僅是他，后面的團伙比他們想象的要多得多；但他作為遠城的直接聯(lián)系人，肯定是逃不開罪名的了。

    最關(guān)鍵的是，就連孟坤和孟子彥都只知道他的存在，而并不清楚他身后的人到底是誰。

    更加不會有人擁有他身后之人的直接證據(jù)。

    他利用職權(quán)賺的錢便已經(jīng)足夠他家人后半輩子的花銷，換句話說，只要那個人還在，他家人的生活就能得到保障。

    他來自首，頂多就是掉個官帽，在里面呆個幾年；出來之后，他的機會照樣比一般人多。

    這種事情，他甚至不用去征求吳宗霖的意見，他向來是個會看人眼色的人；孟子彥被捉住的第一秒，他心中就已經(jīng)有了決斷。

    因此才會出現(xiàn)這戲劇化的這一幕。

    楊新明白過來陳欽然的意圖，卻反口朝他冷笑，“陳隊說的我可不明白，見好就收這個詞我不太喜歡，我們追求的一直是真相，沒有挖掘出事實，又怎么能收手呢？”

    陳欽然沒有因為楊新的冷嘲熱諷而顯示出過激的表情，他知道，楊新明顯沒有領(lǐng)會到他的意思。

    那他就只能明說了，“楊隊，我既然來自首，就說明這件事只能到我這里為止了，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楊新皮笑rou不笑，“我不想明白?！?/br>
    說完就朝其他隊員擺擺手，示意他們把孟坤帶進去。

    只是臨進辦公樓之際，楊新突然轉(zhuǎn)身看向毫無懼意的陳欽然，“對了陳隊，你要自首不應(yīng)該來刑警隊，紀委那邊才是好去處?！?/br>
    陳欽然的平淡無波的臉上出現(xiàn)一絲縫隙，卻稍縱即逝。

    顯然他也沒有和楊新打嘴仗的想法，意思表達清楚了，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

    正如陳欽然所預(yù)料到的，第二天，紀委的人就來請他去喝茶了。

    孟坤將所有的責(zé)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但他并不知道，孟子彥在自己到達之前就已經(jīng)承受不住壓力，將事實全盤托出了。

    人贓并獲，還有大量監(jiān)聽證據(jù)，這次誰都跑不脫責(zé)任，當(dāng)然也包括陳欽然。

    陳欽然昨晚就已經(jīng)向紀委提交了書面陳述自首，自白書里他事無巨細地交待了所有的事情。

    因為是在孟子彥被捉拿之后才上交的自白書，陳欽然的行為，嚴格意義上來說甚至稱不上是自首。

    但陳欽然的自白書態(tài)度良好，紀委也沒有太過為難他。

    童言等人什么情況都考慮過，就是沒想到陳欽然這招自首。

    來得猝不及防，讓他們毫無辦法。

    這個案件牽涉到警務(wù)人員，上頭也在不斷施壓，要求盡快結(jié)案；楊新也聯(lián)系過周雄偉，試圖阻止過這般馬虎的結(jié)案，但在陳欽然嚴防死守的口風(fēng)下，他們無法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且在沒有確鑿證據(jù)的情況下，他們也無法監(jiān)察到公職人員的通訊記錄。

    也就是說，無論楊新將案件拖多久，他們照樣束手無策。

    面對這樣的結(jié)果，沒有一個人是甘心的。

    就好像他們破釜沉舟想要大干一場，卻一拳打到了軟綿花上，十八般武藝都無處施展。

    其中最不甘心的，當(dāng)屬童言和連栩。

    畢竟在這起案件中，他們倆付出了太多精力。

    在明知道這個案件的背后還存在著某個人甚至某個組織的情況下，卻只能選擇結(jié)案，對于他們來說，這次行動就相當(dāng)于失敗了。

    陳欽然被紀委請去喝茶的第三天，楊新叫來了童言和連栩。

    “這個案子上面催得緊，大概就這兩天就要結(jié)案了。”楊新說著，嘆了口氣，“但就目前為止我們得到的信息，還是不足以讓董隊的罪名不成立；你倆之前不是在暗中調(diào)查這件事嗎？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我們只調(diào)查了兩天而已，”連栩垂著眸，盡管感冒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卻還是沒什么精神，“而且剛調(diào)查到林鴻，他就死了?！?/br>
    言外之意，他們也沒有獲得多少信息。

    童言默默聽著，雙唇卻不自覺緊抿了起來。

    其實她對這個案件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側(cè)畫，但她沒有證據(jù)，而且照目前這個形勢，她也得不到證據(jù)。

    楊新點點頭，又看向童言，“這段時間你們辛苦了，我知道你們不甘心，但在陳欽然不開口的情況下，我們能做的實在不多?！?/br>
    童言頓了頓，突然開口道，“陳雪的案件，我懷疑真的是蓄意事件?！?/br>
    楊新和連栩同時頓了動作。

    連栩之前似乎也聽過童言類似的言論，但她說得不清不楚，他也就沒有在意；現(xiàn)在看來，她是真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主謀不是李捷的蓄意謀殺，”童言對連栩點點頭，“可能連李捷自己都以為只是意外，但事實上并不是?！?/br>
    “怎么說？”楊新坐直了身子問道。

    “李捷是知道后備箱里藏著毒品的，這樣的工作應(yīng)該以前也沒少做，”童言思索著，“那么在明知道運送毒品的重要性的情況下，他的上線卻臨時出了紕漏，選擇讓一個剛剛吸食過毒品的人來運這批貨，不奇怪嗎？”

    連栩明白了童言的意思，點頭附和道，“而且還給出了一個不得不讓李捷超速的時間點，要求他在這十幾分鐘內(nèi)將貨物送到?！?/br>
    “沒錯，”童言頷首，“李捷也知道毒品運輸?shù)闹匾?，而時間上的硬性規(guī)定讓他只能不斷超速，甚至做出危險行駛的cao作，只為了讓這批貨物準時到達遠城工地，好及時和林鴻接頭?！?/br>
    “李捷突然被通知頂班，毒駕，交易時間……這一切看起來似乎都使巧合，包括陳雪和董任瑜下車過馬路的時間，但其實每一個巧合中都蘊含了滿滿的陰謀。”

    “細細想來，如果有人時刻注意著陳雪的動向，這一切也并不是沒有可能?！蓖栽秸f越順，“一方面，有人暗中監(jiān)視著陳雪停車的時間，另一方面，用毒品交易的緊迫感讓李捷不斷超速，甚至在李捷駕駛的過程中可能還會故意給李捷制造些障礙，來控制時間上的寬裕情況?！?/br>
    “再之后，”童言抬起頭，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楊新，“就出現(xiàn)了這場看似完美的意外?！?/br>
    楊新聽完童言的全部邏輯，已經(jīng)有些說不出話來了，連栩也在考慮這其中的可能性。

    不能說完全不可能，但童言所說的這一切，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且過程環(huán)環(huán)相扣；在李捷不知情的情況下，要保證李捷駕駛的大卡車撞上過馬路的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