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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山如黛在線閱讀 - 第33節(jié)

第33節(jié)

    “你,你說什么?”寧氏簡直不敢相信李崇會做這樣的事情。

    別說寧氏了,在場所有聽說此事的人都不會相信,因?yàn)椴还茉趺凑f,孩子在別人家受到些欺負(fù),縱然氣憤憋悶,但實(shí)在達(dá)不到徐亞奏本啟奏的程度,說白了,皇上、丞相、內(nèi)閣大臣那么忙,誰管你家孩子有沒有在外面受欺負(fù)呢,別說只是單純受欺負(fù),沒受什么傷,就算是真有難申之冤,也該先告應(yīng)天府,辨明冤屈,沒有直接讓御史參本的道理。

    但實(shí)際上,因?yàn)槔畛绺娴娜耸怯腊埠罡?,永安侯為世襲罔替的侯爵,所以這件案子就不能算是普通的民事糾紛,應(yīng)天府根本不會受理,而李崇雖中狀元,但實(shí)則還在六部行走,并未委任官職,不是官身,完全就是借著狀元之名,行告發(fā)之事。

    這種行為,簡直等同于把他今后所有的前程全都拿來做賭注。

    第52章

    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 李崇這種為了孩子受欺負(fù)而上書啟奏的行為已經(jīng)不能算不理智了,簡直是不可理喻的,一個普通人寒窗苦讀十多載, 中個功名不容易,像他這樣一舉高中的更是鳳毛麟角,不說要他多珍惜吧, 可也沒有像他這樣糟蹋的。

    皇上和丞相他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來管你孩子有沒有在別家受欺負(fù)的事情,更何況, 李崇告的是永安侯府,世襲罔替的侯門府邸,皇上不予理會李崇的話,對李崇來說可能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畢竟如果真的理會,那用膝蓋想也知道皇上更偏幫誰了。

    總不會因?yàn)橐粋€新科狀元大驚小怪的奏本而去處罰一個世襲罔替的侯爺吧。這不是以卵擊石, 自取其辱嗎?

    李崇在奉天門外跪了大半天的時候, 永安侯薛良碧就得知了消息, 下人告訴他的時候, 薛良碧都忍不住哼笑了起來:

    “這李崇是瘋了不成?”

    不僅瘋了,還瘋的不輕,他以為自己是誰?皇親國戚?天潢貴胄?不過一個小小的狀元郎, 連正式的官職都還沒有委任,他便如此囂張,到御史那兒告他的狀, 若是偷偷的告也就算了,他居然還大張旗鼓跪到奉天門外去?

    “侯爺,李家告咱們,咱們要不要對應(yīng)些什么?”薛良碧的貼身長隨問道。

    薛良碧蹙眉:“對應(yīng)什么?他糊涂,難不成咱們永安侯府也跟著糊涂?每年像這種不知所謂的家伙多的是,理他就是給他面子。我倒要看看,他無憑無據(jù),不過是幾個孩子回家哭訴一番,他就沖動至此,一個縱女欺人的空頭罪名能奈我薛家何?理他作甚?!?/br>
    薛良碧此言其實(shí)一點(diǎn)不差,在他眼里,李崇今日之所以會做出如此偏激之事,所依憑的不過是幾個孩子回家之后的哭訴之言,根本毫無證據(jù),把一件毫無證據(jù)的事情拿到朝堂上去說,那不就是無理取鬧嗎?

    所以,薛良碧根本不需要理會李崇這般,在他看來像是跳梁小丑般的行徑,由著他自取其辱的鬧去,根本不需要他出手,自然有人會跳出來制止他。

    ****

    李賢回來說了李崇現(xiàn)在所做的事情之后,暫時還沒來得及管外面如何,但整個李家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

    李韜和李光聞訊回家,來到李賢面前,李韜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焦急抱怨:

    “爹,您說八弟這是想干什么?咱們家拿什么跟永安侯府對抗,他這么一跪可把咱們李家全都給賠進(jìn)去了。侯爺怪罪下來,咱們都得受牽連啊。”

    李光也覺得李崇此舉十分不妥:

    “其實(shí)說白了也沒多大的事情,把這種孩子間鬧別扭的事情搬上臺面……唉,八弟太糊涂了?!?/br>
    李賢擰眉坐在一旁,寧氏憂心忡忡:“能不能想辦法去把他拉回來?”

    寧氏這句話像是點(diǎn)燃了李賢心中的炮火,拍桌子怒道:

    “你告訴我怎么拉?御史把折子都遞進(jìn)去了,他跪在奉天門外的事情,現(xiàn)在也都傳到宮里去了?!崩钯t氣的扶額,頭疼欲裂。

    原本以為李崇考中狀元,光宗耀祖,李家的危機(jī)已經(jīng)度過,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就是坦蕩明亮的前途,就算在他身上沒把李家發(fā)揚(yáng)光大,但只要老八肯用心,李家的前程想來是不成問題的。

    但李賢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李崇會突然來了個神龍擺尾回馬槍,殺的他是潰不成軍啊。關(guān)鍵他是毫無示警的,人來瘋似的,好端端突然就跟永寧侯府杠上,他杠上就杠上,如果是因?yàn)檐妵笫?,社稷攸關(guān)也就罷了,可偏偏是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情。

    李賢覺得李家要完了。要被那個不孝子玩完了。

    *****

    元陽殿中,獸籠熏龍涎,肅穆無聲。

    康德帝立于龍案之后,一身明黃龍袍,四十出頭,此刻正凝眉注視手中的御史折子,另一只手還拿著朱砂御筆,眉頭緊鎖,每當(dāng)這個時候,秉筆太監(jiān)全福端立在后,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因?yàn)樗?,皇上正在生氣,可不敢湊上去打擾。

    ‘啪’的一聲,康德帝將手中折子扔在龍案之上,發(fā)出一聲響,元陽殿中的宮婢與太監(jiān)皆嚇得跪地,不敢抬頭。

    “于嵐何在?”康德帝問。

    秉筆太監(jiān)全福立刻回稟:“回皇上,于大人還在殿外跪著呢。”

    康德帝冷哼一聲:“讓他進(jìn)來。”

    “是?!比F鹕?,正要出去喊人,可剛走兩步,就又聽康德帝喊了一聲:

    “站住?!?/br>
    全福停止腳步,躬身側(cè)立,等待康德帝的下一步指示,只見康德帝從龍案后走出,負(fù)手在龍案周圍轉(zhuǎn)了兩圈后,才擺手對全福道:

    “算了算了,別傳了?!?/br>
    傳與不傳,還不都是皇上一句話的事情,全福領(lǐng)命:“是?!?/br>
    康德帝從龍案另一邊,這個李崇,簡直存心給他找麻煩,康德帝再次拿起桌上的折子,折子里寫的名字,使他越看越生氣,越看越想把折子摔在地上。

    正閉目調(diào)息時,小太監(jiān)在外有話傳進(jìn)來,全福聽后進(jìn)來回稟:

    “皇上,貴妃娘娘今兒中午用了一碗雞湯細(xì)面,兩片甜姜,太醫(yī)去請平安脈,說貴妃娘娘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康德帝原本眉頭緊鎖,但聽到全福來回稟張貴妃的事情,眉頭豁然開朗,關(guān)切的問:

    “一碗面果真用完了?太醫(yī)具體怎么說的?算了,去把太醫(yī)傳過來,朕親自問他?!?/br>
    “是。”

    對于康德帝的這種表現(xiàn),全福等元陽殿伺候眾人都已經(jīng)很習(xí)慣了,這闔宮上下誰不知道,只要是張貴妃的事情,哪怕只是斷了一根頭發(fā)絲兒,在他們這位英明神武的皇上面前,都算是一件大事。

    張貴妃與皇上乃少年夫妻,恩愛的很,但這些年張貴妃患上憂思病,有時候頭疼起來,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宮里太醫(yī)也無法根治張貴妃的頑疾,這段日子張貴妃胃口不好,皇上急的不行,命宮人與太醫(yī)必須時時刻刻照看張貴妃的起居,生怕貴妃有任何閃失。

    貴妃已經(jīng)沒胃口好些天了,因此今日進(jìn)了一碗面,在康德帝看來都是天大的好事。

    想了一會兒總覺得放心不下,干脆更衣過去瞧瞧她去,康德帝從屏風(fēng)后走出,正在自己系脖子上的衣扣,眼角瞥見龍案上的折子,猶豫半晌之后,才把那張折子塞進(jìn)衣袖里去。

    康德帝對張貴妃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始終保護(hù)的很好,就連皇后在宮中亦不敢對張貴妃如何,而說起來,當(dāng)今皇后的這個位置,有些老人都知道,根本就是張貴妃讓出去的,若當(dāng)年不是張貴妃堅(jiān)持,憑著皇上的意思,如今母儀天下的女人,哪里還輪得到如今的皇后娘娘?

    “皇上起駕平安宮。”

    平安宮是張貴妃居住的地方,張貴妃喜靜,因此她的宮殿稍稍要遠(yuǎn)一些,她與皇上年紀(jì)差不了多少,生的十分美貌,據(jù)悉當(dāng)年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她便在太子府里伺候,與皇上日夜相對,日子平靜寬和,膝下有一兒一女,女兒是今年十二歲的芙純公主,兒子今年五歲,剛出生便有了平王的封號,憑著皇上對張貴妃的寵愛,朝堂和后宮早有傳聞,今后太子之位非這位莫屬。

    康德帝趕到平安宮的時候,張貴妃正在廊下修剪花木,身姿羸弱,動作輕柔,僅穿著一身素底花紋繡裙,烏黑的秀發(fā)以一根玉簪束在背后,清雅秀麗的樣子,絲毫不像是生過幾個孩子的婦人。

    悄悄潛到張貴妃身后,屏退宮人,接過張貴妃身后宮婢手里托著的工具盤子,安靜的站在那里,頑皮的看著張貴妃忙碌的單薄背影,張貴妃將手里剪掉的花枝遞過來,等了一會兒,宮婢都沒有接過,她才發(fā)覺不對,回頭便看見了康德帝有別于朝堂中威嚴(yán)的笑臉。

    張貴妃先是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后,似嗔似怨的瞪了康德帝一眼,并不行禮,繼續(xù)回身修剪花草,柔雅的聲音在廊下響起:

    “每回都這樣,沒點(diǎn)新鮮。”

    雖是抱怨之言,但聽在康德帝眼中卻別有意味,只要她好好的,哪怕天天跟他拌嘴,天天給他臉色看,康德帝覺得心里都是高興情愿的。

    將手里托盤放在一邊玉石臺上,親自拿起披風(fēng)披在張貴妃肩上,而后借著替她系披風(fēng)繩結(jié)的機(jī)會,從后面抱住了她,將她禁錮在披風(fēng)之中無法動彈。

    張貴妃被限制了行動,這才無奈直起背脊,又好氣又好笑,怨道:

    “好了好了,越說你越來勁兒,沒個正行。”

    這么多年了,這人依舊如當(dāng)年一般,毫無二致,與他說過多回,他也只是敷衍,下回依舊我行我素,從來不會去管旁邊人的眼光。

    “聽說你今兒進(jìn)了一碗細(xì)面,兩片甜姜?”康德帝抱著張貴妃,雖是老夫老妻,卻仍像少年夫妻那時般膩歪,不知為何,后宮佳麗三千,能讓康德帝有這般沖動的,唯有張貴妃一人。

    張貴妃依偎在康德帝懷中,淺笑低吟:

    “我進(jìn)了一碗細(xì)面,有什么可新鮮的?也值得你跑這一趟?”

    康德帝感到懷中人微微掙扎,便放開了手,讓張貴妃轉(zhuǎn)身,替她理了理披風(fēng),猶豫片刻后,才幽幽嘆息:

    “也不全是為了這個,今兒御史上了個陳情折子,朕很為難,便想著拿來與你瞧瞧。”

    第53章

    張貴妃聽康德帝說完, 眉峰微顰,溫婉笑道:

    “折子上的事情我如何懂得,皇上莫要說笑。”

    康德帝將袖中折子送到張貴妃面前, 張貴妃覺得奇怪,伸手接過,打開折子將里面陳情的內(nèi)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眉峰越蹙越緊, 到后來竟閉起了雙眼,康德帝以為她不舒服, 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張貴妃的頭頂,安慰道:

    “是不舒服了嗎?都是朕不好,自己看了就得了, 還非要拿來與你看?!?/br>
    張貴妃再睜眼時已恢復(fù)清明,靠著康德帝, 輕聲問道:

    “此事皇上想如何處置?”

    康德帝一愣, 低頭往張貴妃看去一眼, 說出去可能都沒有人愿意相信, 身為皇帝的他,竟然也有別不敢說話的時候。

    斟酌試探道:

    “朕……駁回?”

    如果真能選擇,康德帝更想直接把李崇這個混球發(fā)配三千里外, 讓他永遠(yuǎn)都回不來京城。然而這一切卻只能在心里想想,萬萬不敢說出來的,所以才折中, 說了個‘不予理會’。

    張貴妃沒有說話,低頭再看了一眼折子,很顯然對康德帝的‘提議’不太滿意,康德帝深吸一口氣,又道:

    “朕……不予理會?”

    張貴妃依舊沒有說話。

    康德帝干咳一聲:“愛妃覺得朕該如何處置?”

    張貴妃將折子遞還給康德帝,微微抬起眼眸,問道:

    “折子上說,永安侯縱女欺人,欺負(fù)了李家姑娘,不知欺負(fù)的是哪個姑娘?”

    康德帝被問了一句話,翻折子看了一眼,折子里寫了大姑娘李繡和四姑娘李莞,心中無奈一嘆,回道:

    “約莫是李家大姑娘和四姑娘吧?!?/br>
    張貴妃轉(zhuǎn)身過去重新拿起了剪子,不再說話,埋頭在廊下繼續(xù)剪花草,把康德帝冷落在一旁,良久才道:

    “那永安侯縱女欺人,怙惡不悛,委實(shí)過分的很。李家姑娘上門做客,卻沒有得到相應(yīng)尊重與招待,委實(shí)可憐的很,皇上您覺得是這個理兒嗎?”

    張貴妃的聲音很輕,聽起來沒什么起伏,卻能在康德帝心里掀起一陣陣的漣漪,但仍保佑一些理智,對張貴妃勸道:

    “理兒是這個理兒,只不過……李崇他不該把這事兒動用御史,當(dāng)兒戲一般告上來?!?/br>
    說起李崇,康德帝也是郁悶的,這么些年,原以為事情已經(jīng)揭過去了,可誰想到那天殿試的時候,居然看到了李崇,想起李崇當(dāng)時那驚愕萬分的目光,康德帝就隱隱覺得,他太平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不偏不倚,按照實(shí)際才學(xué),點(diǎn)了狀元,直到現(xiàn)在,對于李崇當(dāng)時那幾乎要沖上來跟他拼命的神情,康德帝仍不能忘懷,要不是確實(shí)是自己理虧在前,康德帝很愿意把李崇當(dāng)場給叉出去。

    今日之事,不明緣由的人肯定會覺得李崇瘋了,不過是一些孩子間玩鬧的事情,他居然拼了一身功名利祿,一本正經(jīng)以狀元之名,請御史上書啟奏,按照常理來看,李崇可不就是瘋了嗎?

    然而,只有康德帝知道,李崇不僅沒瘋,還很討厭!

    新科狀元第一次讓御史遞陳情訴冤的折子,于情于理,皇帝都要看上一眼的,只要康德帝看了這折子,就算是落入了李崇的陷阱,進(jìn)退不得。

    跟張貴妃講了一通道理,也得不到張貴妃的認(rèn)可,康德帝就知道事情已經(jīng)快要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