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您老早說呀。

    不過反正事情已經(jīng)說過了，看陸睿的樣子，應(yīng)該也是答應(yīng)要幫忙了吧，所以他吃一只，還是吃一桌，對李莞來說，已經(jīng)沒什么區(qū)別了。

    送陸睿到雅間門口，李莞還忍不住軟軟的叮囑一句：

    “陸大人，調(diào)查的事兒……就拜托給您了。您可千萬記著?！辈蝗凰男肪腿及讋兞?。李莞心中如是想。

    陸?；仡^看了李莞一眼，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李莞站在樓梯口目送他，心里納悶陸睿剛才的表情，到底是答應(yīng)了還是沒答應(yīng)？

    ******

    把事情托付給了陸睿，其實李莞心里是沒底的?？涩F(xiàn)在她也沒有別的辦法，若論調(diào)查人，還得從官府入手才能拿到第一手資料。

    李崇連續(xù)三天沒有出現(xiàn)，倒是派人回來傳了話，說這幾天被老師留在禮部編纂禮樂記事，忙的連吃飯都沒工夫，就直接在禮部住下，讓家里送了些換洗衣裳去。

    蘇姨娘被安排在西偏院里，李莞特意派人盯著，委實安分的很，別說整幺蛾子了，就連存在感都沒有，西偏院住了個外人的事情，也就三房的人知道一些，大房和二房甚至連聽說都沒聽說，可見這位蘇姨娘有多低調(diào)。

    李崇納妾的事情，雖說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但是他這段時間都不在家里，想要辦后續(xù)事宜也困難。

    這日門房送來了一張出乎所有人預(yù)料的拜帖，永安侯府的，落款更加出人預(yù)料，竟然是永安侯夫人范氏親自相邀的，同樣邀請李家所有姑娘一同前往永安侯府做客，在請?zhí)?，范氏用誠懇的口吻，對上回在永安侯府發(fā)生的事情表示抱歉，這回邀請，主要就是為了跟受到欺負(fù)的姑娘們道歉。

    原本李家都已經(jīng)做好了跟薛家斷絕來往的準(zhǔn)備，倒不是說心里憋著多少氣，而是經(jīng)過李崇那么一鬧，最終受到責(zé)罰的是薛家，聽說薛侯被皇上打了二十板子，至今都沒能下地行走，這回永安侯夫人主動邀約，也不知永安侯知道不知道。

    帖子也送到老夫人這里，當(dāng)天就召集了家中所有人商議，都覺得既然是永安侯夫人親自邀約的，那就說明薛家想要跟李家握手言和，其實，如果不是生死的大仇，誰也不愿意把事情鬧僵，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都想繼續(xù)在京城混下去，得要和和氣氣才行。

    一番合計之后，薛侯因為李崇被皇上責(zé)打，李家姑娘此時上門略有不妥，但未免永安侯府覺得李家還在計較，老夫人寧氏親自給永安侯夫人去了一封信，信中說明了事情已經(jīng)過去，李家眾人也都釋懷，此時邀約過府，略顯刻意，但侯夫人心意李家已悉知，順便還在心中慰問了一番薛侯的傷勢。

    李莞托陸睿調(diào)查蘇姨娘的事情，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了結(jié)果，信件是直接送到湘南酒樓的，印著‘公文’的火漆，一般百姓就算看見了也很少敢打開。

    李莞得到消息，立刻就趕到湘南酒樓，二樓雅間里，將火漆挑開，抽出信封里十多張卷在一起的紙，上頭密密麻麻的寫著關(guān)于蘇姨娘的一切事情，事無巨細(xì)的程度讓李莞震驚。

    將公文從頭到尾讀過一遍，李莞對蘇姨娘這個人的生平便有了深刻的了解。

    她猜的果然沒錯，蘇姨娘確實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窮苦人家出身的賣藝女，她舅舅也不是什么窮困潦倒，吃不上飯的人家，甚至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她的舅舅，蘇姨娘來自揚(yáng)州，自小便被她‘舅舅’收養(yǎng)在家里，精心培養(yǎng)琴棋書畫，以便長大之后能賣個好價錢。

    他們管這種叫做瘦馬，意思就是專門有一些人搜羅年紀(jì)小的姑娘，集中培養(yǎng)，等長大之后，分三六九等，視價而沽，長歪了的一般都送去青樓楚館，略微中等的便捧做花魁藝伎，唯有那品相才學(xué)上等的才有機(jī)會被送去給達(dá)官貴人，富賈豪客的府中。

    蘇姨娘便是那上等瘦馬。

    兩年前被人以五千兩銀子買下，養(yǎng)在揚(yáng)州的莊子里，然兩年之間，她的買主都沒有現(xiàn)過身，直到最近，也就是三個月前，買主才現(xiàn)身，讓蘇姨娘的養(yǎng)父扮作‘舅舅’，領(lǐng)著蘇姨娘進(jìn)京賣藝。

    李莞把所有資料，翻到最關(guān)鍵的那一頁，買主身份那里赫然寫著：一京城口音婆子，約莫四十來歲，左下巴上有一顆痣，別人喚她做安婆子。

    崔氏身邊就有一個安mama，也是四十多歲，左下巴有黑痣。

    蘇姨娘的買主是誰，答案顯然已經(jīng)躍然于紙上了。至于崔氏為什么要買蘇姨娘，這份資料上面沒有寫，因為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李莞猜想，崔氏之所以買蘇姨娘，也許看中的就是蘇姨娘跟李莞的娘親張氏略有相同的那張臉吧。

    蘇姨娘的那張臉對崔氏而言，興許有著很大的作用，要不然為什么瘦馬那么多，她偏偏花五千兩買蘇姨娘呢。

    反正不管怎么說，有了陸睿給的這份資料，李莞在李崇面前就有底氣了，李崇就算再怎么迷戀蘇姨娘的長相，得知她有問題的時候，必定也能分清楚是非的。

    然而讓李莞沒有想到的是，李崇終于回來了，而她手里那份資料都沒來得及送到李崇手中，李崇就重新做了決定。

    他不納妾了。

    寧氏擰眉看著兒子，不悅道：

    “說要納的是你，現(xiàn)在說不納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樣？”

    李崇幽幽一嘆：“之前是我沒想清楚，現(xiàn)在想清楚了。那個女人不能納?！?/br>
    寧氏不懂：“怎么不能？”

    “她是崔氏的人?！崩畛缯f明原因。

    “我知道。”寧氏的回答很出人意料：“崔氏那么著急想要讓你納了那女子，不是她的人就怪了。不過，我暗地里也派人調(diào)查過那女子，出身貧寒，還算身家清白，即便在茶樓賣唱，也潔身自好，這樣的女子聘回家做正妻確實不夠，但做個妾，也勉強(qiáng)可以了?！?/br>
    寧氏以為李崇是覺得蘇姨娘是崔氏的人，才拒絕的，試圖說服他。

    李崇卻堅定搖頭：“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另有原因，還望娘您諒解?！?/br>
    寧氏仔細(xì)端詳兒子，最終下出結(jié)論：

    “哼，我諒解與否對你來說，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說來說去，你就是忘不了張氏，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那種女人你就是記她一輩子，她也不可能再回來了?！?/br>
    寧氏的話讓李崇眉頭緊鎖，好半晌才吐出一句：

    “娘您別那么說素秋，她也是……”李崇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把話跟寧氏說清楚：

    “總之，蘇氏我是不會納的。并不是如您所言那般我記掛著張氏，不管您相信不相信，張氏在我這里已經(jīng)翻篇，從今往后，我不會再對她有任何妄想，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br>
    第64章

    李崇的話說完之后, 整個松鶴堂里安靜了，寧氏心里五味陳雜，這么多年過去了, 今天還是第一次，兒子愿意當(dāng)著她的面再度提起張氏那個女人。

    以往與他提起，他要么勃然大怒, 要么黯然神傷, 如今終于愿意面對了？那是不是意味著，他真的要從那段感情中走出來了？

    “你莫要說這些騙我, 騙的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睂幨嫌行┎桓蚁嘈?。

    李崇深深呼出一口氣：“娘，我沒騙您。張氏……已經(jīng)是過去式，而且只能是過去式了?！?/br>
    寧氏欣喜：“你若真能這么想就太好了?！笨粗?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兒子這些年的變化, 寧氏頗有感觸：“但為娘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呢？”

    寧氏一直都知道張氏沒有死, 當(dāng)年她生下菀姐兒之后兩個月, 就堅持出門上香, 對外說是馬車翻在半途, 大的沒了，小的還在。其實張氏根本沒有死，李崇情緒失控的時候脫口說出張氏其實是跟人跑了, 拋夫棄子離開了李家。

    媳婦跟人跑了，這件事若是爆出來的話，李家會給人笑掉大牙, 所以寧氏當(dāng)即便做出決定，對外宣稱張氏死了，并且把她風(fēng)光大葬。所以這也是寧氏從前不喜歡李莞的原因，因為那孩子的長相跟張氏那不守婦道的女人太像了。還有一個就是，兒子因為張氏的離開，從此一蹶不振，活的不人不鬼，委實不像個樣子，寧氏能喜歡李莞就怪了。

    正因為見識過兒子這些年的頹廢，所以寧氏就更加好奇，兒子是怎么一夜之間想明白的。就前幾天，他答應(yīng)納妾的時候，可能還沒有完全走出，畢竟那姓蘇的女子，容貌與身形頗似張氏，兒子愿意納她不正說明還對張氏念念不忘嗎？

    這不過幾天的功夫，就改變了主意。

    “是啊，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也多虧了陸大人勸說我。”

    李崇想起昨夜兩人間的閑談，心中對那位便感激不已，若非陸大人點醒他，等到李崇真的把蘇姨娘納到府里來，才真叫一個滅頂之災(zāi)呢。龍椅上那位如何能容他納一個與張氏容貌相似的女子為妾？到時候雷霆震怒，李家上下都要因此而蒙難。

    “陸大人？”寧氏不知道李崇指的是誰，不禁好奇，兒子的脾氣又臭又硬，倔強(qiáng)的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這陸大人竟能勸說的了他？

    “大理寺卿陸睿陸大人，年紀(jì)輕輕，便有大智慧，我自愧不如啊?！崩畛绗F(xiàn)在對陸睿是滿心感激，絲毫不夸張的說，真的是陸睿幾句話把他，甚至把李家從懸崖邊上給拉了回來。

    “他姓陸，那與國公府陸家可有關(guān)聯(lián)？”寧氏記得京城權(quán)貴府邸，姓陸的似乎只有鎮(zhèn)國公府。

    李崇點頭：“正是他，陸大人官居大理寺卿，卻也是鎮(zhèn)國公府的世子。兒子對他十分感激，想尋個時間，邀他來家中做客，此等良師益友，是必定要結(jié)交的。”

    能把兒子從深陷多年的泥沼中拉扯出來的人，別說招呼人家做客了，就是讓寧氏對他三跪九叩，寧氏心中也是情愿的。

    “好好好，你盡管邀請，我必在府中好生安排招待之事?！睂幨蠞M口答應(yīng)下來。

    ********

    李莞悄悄蹲在松鶴堂外偷聽，因為寧氏說了不肯她插手李崇和蘇姨娘的事情，所以，李莞沒法光明正大過來詢問，但又抵受不住心里的好奇，李崇怎么說不納就不納了呢，肯定是有什么緣由的，便悄悄過來偷聽。

    讓李莞沒想到的是，勸說李崇的背后之人，居然是陸睿？

    那天在湘南酒樓的二樓雅間里，陸睿從李莞口中得知李崇要納蘇姨娘做妾的事情，后來還替李莞調(diào)查了蘇姨娘，他居然還私下里找了李崇，勸說李崇取消納妾的念頭，而更讓李莞吃驚的是，李崇那個茅坑里的石頭，居然聽從了人家的勸，居然真的就不納妾了。

    陸睿那人到底對李崇使了什么迷魂湯，讓李崇對他言聽計從？聽李崇談?wù)撈痍戭５恼Z調(diào)，顯然對陸睿推崇不已，徹底引為知己了，還要請人家來府里做客，陸睿雖然辦事老成，可兩人到底相差十多歲，這樣也能產(chǎn)生交情，豈非忘年之交嗎？

    想到這里，李莞不禁捂嘴笑了起來。沒注意到身后站著個人，桂嬤嬤在李莞耳旁輕聲問道：“四姑娘，您在這里干什么？”

    李莞嚇了一跳，前膝一軟，整個人撲到地上，直接摔在了松鶴堂的大門口，里面正在說話的寧氏和李崇都看過來，寧氏眉頭蹙起，嚴(yán)厲斥道：

    “像什么樣子？”

    李莞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稍事整理便規(guī)規(guī)矩矩進(jìn)了門，對寧氏和李崇乖巧行禮：

    “參見老夫人，參見爹爹。”

    李崇怕寧氏罵李莞，干脆自己先說：“沒規(guī)矩，誰讓你偷聽了？”李崇回憶剛才和寧氏說的話，應(yīng)該沒有暴露什么，就算被李莞聽了去也沒什么打緊。

    李莞暗自吐了吐舌，往滿外的桂嬤嬤看去一眼，如果不是被桂嬤嬤嚇了一跳，她又怎么會被發(fā)現(xiàn)呢。

    臉上堆起一抹粉飾太平的笑，湊過去抱住李崇的胳膊：“嘿嘿，爹，您真的不納妾了？”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那李莞也就沒什么顧及的了。

    被女兒當(dāng)面問納妾，李崇尷尬的干咳一聲，往寧氏看去，斥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這些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你就寵著她吧，都給寵成什么樣了?！睂幨蠌呐月裨沟?，不過也沒有責(zé)罵李莞，因為今天她心情太好了，兒子走出陰霾，是天大的喜事，高興還來不及呢，沒什么可生氣的了。

    “娘，菀姐兒還小，以后慢慢教便是。”李崇到底是偏向自己閨女的。

    寧氏不敢茍同：“還??？明年十五，該及笄了。及笄之后就是議親，就她這樣兒，我都不好意思出去說是自己的親孫女兒。還不知道要被人嫌棄成什么樣兒呢。”

    李莞和李崇對視一眼，李莞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松開李崇，轉(zhuǎn)過去抱住寧氏的手臂，欣喜說道：

    “老夫人終于承認(rèn)我是您的親孫女了？”

    寧氏對李莞一直有成見，從未松口承認(rèn)過李莞是她的親孫女。

    被李莞抱著手臂撒嬌，寧氏想甩開，可瞧著那丫頭喜滋滋的小表情，終究沒忍心，沒好氣的說道：

    “我不承認(rèn)有什么用？還能把你送給人家去嗎？也得要有人家要你啊?！?/br>
    寧氏從來沒用這種寵溺的語氣跟李莞說過話，雖說她上一世過得憋屈，對李崇和寧氏頗有怨言，但是心底里很渴望親情的，略微鼻頭發(fā)酸，眼眶紅了起來，寧氏見狀，立刻明白了李莞此時心里的感受，回想自己這么多年來，對她的忽視與嚴(yán)厲，寧氏也認(rèn)識到不對。

    不論她母親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她確實不該這么多年把對張氏的怨恨，強(qiáng)加到菀姐兒身上。

    “唉，還記得你那么一丁點大的時候，如今都長成大姑娘，過兩年好出嫁了?！睂幨鲜指锌?，但也不是很擔(dān)心，因為只要她爹從泥沼中徹底醒悟出來，憑著他的本事，這丫頭將來肯定能找個好人家，只是略微感慨，與這孩子相聚一日便少一日，終究還得是人家的人。

    “老夫人，我能不出嫁嗎？”李莞吸了吸鼻頭對寧氏問。

    今天之前，李莞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她上輩子嫁給宋策，過得很不開心，想來男人皆如是，成親嫁娶實在沒什么意思，還不如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自在舒坦。

    所以，她回來以后，其他什么事都可以緩緩不做，唯獨(dú)掙錢這方面絲毫不敢懈怠，因為不管她將來是何命運(yùn)，手里有錢總比沒錢的選擇性要大，即便做個嫁不出去的姑奶奶，也要讓人家說她是個有錢的姑奶奶才行。

    寧氏失笑：“你若不嫁，是要在李家做老姑娘嗎？那這一家子老小還不得因為你被人家戳著罵呀？”

    “我不嫁人，別人怎么會戳著一家子老小罵？關(guān)他們什么事？”李莞提起這個就有些悶悶不樂，她是真的不想嫁人。

    寧氏伸手戳了戳李莞的額頭：“今日我心情好，便不罵你了。這世上的事情豈是一句‘關(guān)他們什么事’就能解決的嗎？人要臉，樹要皮，活著不就為了個名兒？”

    這也是當(dāng)初寧氏為什么會選擇將錯就錯，把跟人跑了的張氏說成死了，名譽(yù)大過天。

    李莞蔫兒蔫兒的嘆氣，李崇看在眼中，說道：

    “好了，老夫人累了，咱們都回去吧。”

    李莞依依不舍寧氏的胳膊，寧氏被她這樣給逗笑了：“這孩子，今天倒是粘人了。往常不是看見我就要跑的？跟你爹回去吧，讓他好好教教你規(guī)矩，等明年祖母便替你好好掌掌眼，定挑一個你中意的如意郎君，可好？”

    寧氏的一句‘祖母’，又讓李莞感動半天，這是不是可以說明，寧氏真的接納她這個親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