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成績優(yōu)秀的高一新生，手里又有第一手資料，他們的參與對生物協(xié)會來說是非常難得的。

    隨著隨著創(chuàng)新大賽提交作品的最后限期臨近，報告終于全部完成了。

    這份洋洋灑灑數(shù)萬字的報告里，最為核心的部分，是由關初陽和張敬來完成的。

    其中海螺留存下來的照片全部是張敬拍攝和提供。由于關初陽干脆拒絕署名，張敬的名字就大咧咧地出現(xiàn)在了報告上，位列第三，后面還帶個小括號：攝影。

    “照片非常重要，張敬做了很關鍵的工作。”生物協(xié)會的指導老師夸了張敬好幾次。

    張敬沒心沒肺地笑。

    關初陽沒再跟張敬說過話。

    生物協(xié)會單獨分出了一個小組，名為“生物標本小組”，組長關初陽，副組長張敬，組員是喻冬和宋豐豐。這個小組就是被吸收之后的標本協(xié)會。

    關初陽最后一次跟張敬和喻冬說話，是對他們兩個說：你倆也讓我覺得惡心。

    倆人深入地參與了報告的全過程。在距離提交報告還有幾小時的時候，喻冬和張敬找到了指導老師。

    指導老師正拿著資料，準備刻錄光盤郵寄出去。

    “老師，關于標本小組的工作，我想請教下你的意見。”喻冬恭敬又認真。

    他太討人喜歡了，太容易讓人信任了。一個面貌端正、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誰會對他的誠懇起疑？

    誰都不會的。

    指導老師顯然也不會。她暫時放下資料，和顏悅色地和喻冬、張敬聊起來。

    喻冬和張敬來找她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兩人認為“關初陽長期不參加活動，繼續(xù)擔任標本小組的組長顯然不合適”。

    “下半年我們聽說會有一個實驗比賽，我和張敬想以標本小組的名義參加?！庇鞫碱^輕皺，雙手無意識地握拳，像是十分緊張，“老師，我覺得張敬做組長比較合適?！?/br>
    指導老師沒吭聲，笑著打量喻冬，又打量起張敬。

    生物協(xié)會里頭有好幾個小組，根據(jù)協(xié)會的章程，只有小組組長才能參與協(xié)會的會議和討論，組員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而且一旦成為小組組長，在高二進行的換屆選舉中，就有更充分的理由和優(yōu)勢去參加生物協(xié)會幾個重要職位的競選，比如協(xié)會會長和副會長。

    三中的生物協(xié)會小有名氣，是獲得過很多榮譽的社團。

    以張敬的成績，在高二高三努力一把，想走保送或者自主招生的道路也完全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那么她完全能理解張敬的想法。

    先成為組長，隨后在換屆選舉中當上副會長或者會長。這是榮譽，甚至是敲開心儀大學校門的重要鑰匙。

    “這合適嗎？”指導老師笑著問，“你們跟關初陽同學商量過沒有？”

    “說過了，她不肯?！庇鞫柭柤纾蛷埦唇粨Q了一個眼色，無奈地說，“她……什么都不肯的?！?/br>
    關初陽從來沒參加過生物協(xié)會的任何活動，指導老師是清楚這件事的。

    “老師，我其實還有另一個想法?！睆埦春鋈婚_口。

    他想更改報告上“攝影”那個位置的名字。

    “改成會長吧。”張敬說得小心翼翼，“會長做的工作比較多，除了數(shù)據(jù)和一部分內容是我們的之外，其他基本都是會長和副會長去做的。”

    辦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指導老師沒有再看兩人，目光回到了電腦屏幕上。電腦正等待著刻錄光盤。

    喻冬和張敬分外緊張。

    這個計劃中最大的變數(shù)，就是指導老師是否愿意接受他們的建議。

    會長是高二尖子班的學生，上高中以來參加了不少生物競賽，獎牌和獎狀一堆堆。喻冬打聽到他升上高三之后準備參加大學的自主招生，而在他獲得的所有榮譽里，唯獨沒有這一個創(chuàng)新大賽的獎項。

    這太吸引人了。

    三中的生物協(xié)會，也從來沒有獲得過創(chuàng)新大賽的任何獎項。

    一個難得的榮譽，和這個榮譽對一位優(yōu)秀學生的助力。

    以及這一切對指導老師的幫助，她的評級，她的評優(yōu)……

    喻冬和張敬像是兩位稚嫩的賭徒，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在進行一場猜不出輸贏的賭博。

    沉默維持了很久很久，指導老師終于轉過頭，對著他倆伸出手。

    “底片呢？”

    喻冬和張敬同時松了一口氣。

    兩人根本忍不住，飛快對視一眼，緊張地笑了笑。

    指導老師顯然認為這種笑是可理解的：“小小年紀，想法怎么這么多？”

    張敬從書包里掏出底片，交到老師手中。

    底片已經(jīng)沖印過，一張張散落在桌面上。指導老師顯然非常謹慎，她拿起底片，對著已經(jīng)沖印出來的照片一張張對比察看，以確定張敬給的不是假底片。

    很幸運。她緊繃的精神漸漸放松了。底片與照片一模一樣。

    這個時候，她才真心實意笑起來。

    “張敬，你來做標本小組組長是合適的?！彼鹕砼呐膹埦吹募绨?，“而且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競選會長或者副會長。你的師兄肯定也會投你一票?！?/br>
    張敬嘿嘿地笑了，他腦門上都是汗，在燈光里反射出亮晶晶的光。

    生物協(xié)會參加創(chuàng)新大賽的報告，一路過關斬將，直接沖入了決賽。

    報喜的海報貼在宣傳欄上，宋豐豐早上來訓練的時候，看到關初陽在宣傳欄前站了很久。

    報告的參與人上不止沒有關初陽的名字，甚至也沒有張敬的名字?！皵z影”那一欄，寫的是生物協(xié)會會長的大名。

    “拿了獎的話是加30分嗎？”宋豐豐湊過去問她。

    關初陽：“不知道?！?/br>
    她轉身走了幾步，又急匆匆沖回來，指著報喜的海報大聲問宋豐豐：“張敬到底在想什么啊！”

    宋豐豐嚇了一跳。在他印象里，關初陽沒有過這么激動的時刻。

    “那是他的東西！他拍的照片！”關初陽是真的氣壞了，“怎么能隨便給人！”

    “我不知道。你直接去問他吧?！彼呜S豐不敢多說，蹬著車跑了。

    張敬和喻冬的計劃他其實是聽過的。但當時并沒想到真的能實施。

    光盤郵寄出去的那天，張敬和喻冬全都臉色蒼白，像是興奮過頭，又像是懷著恐懼。兩人在宋豐豐家里打游戲，一點點地把這個計劃告訴宋豐豐。宋豐豐嚇得臉都白了：“你們瘋了！”

    “暫時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庇鞫惯€冷靜一點，“我覺得這個挺好的?！?/br>
    宋豐豐忍不住拿起教科書在喻冬腦袋上戳了又戳：“你不要再騙人了。再說底片都給出去了，張敬如果還要翻盤說照片是他拍的，那也說不通啊?！?/br>
    “假的?！睆埦丛谔炫_上應他。

    宋豐豐跑出房間，呆了片刻才問：“什么假的？”

    張敬正用個小爐子燒起炭火，拿著個曬干的魷魚在烤。他坐著一張小凳子，凳子上還刻著“鄭隨波”三個字，是鄭隨波參加木工協(xié)會的作品，喻冬帶給宋豐豐的。

    張敬咬著烤酥了的魷魚爪子，在嘴巴里嚼嚼：“底片，是假的?！?/br>
    三月底，宋豐豐帶著行李和隊友們一起出發(fā)，到鄰省去參加華南地區(qū)中學生足球聯(lián)賽了。

    四月初，創(chuàng)新大賽的賽果出來，三中生物協(xié)會的報告獲得了全國金獎。

    收到消息后不久，張敬和喻冬往創(chuàng)新大賽組委會郵寄了一份掛號信。

    沒過多久，生物協(xié)會的報告被要求抽回重新審查。這次審查的關鍵，是報告中提交的全部海螺實拍照片。

    “照片當然是真的！”指導老師帶著底片飛到北京，把這個重要證據(jù)交給組委會，“這是我學生拍的照片，底片在這里，完全沒有造假可能。”

    組委會的工作人員便沖洗了幾張出來。

    看到新沖洗的底片的瞬間，指導老師完全呆愣在地。

    她在剎那間突然明白：自己被兩個高一學生耍了。

    底片確實和照片一模一樣，因為這是對著照片重新拍攝的底片——根本不是原始底片！

    “原始底片已經(jīng)匿名寄到了組委會?！惫ぷ魅藛T跟她解釋，“舉報的內容不是說你們照片作假，而是報告中有人剽竊他人創(chuàng)作成果，完全篡改了攝影人的名字?！?/br>
    工作人員指著的，正是生物協(xié)會會長的姓名。

    “照片根本不是這個同學拍的。”

    四月中旬，創(chuàng)新大賽的處理結果出來了。

    市三中的生物協(xié)會取消獲獎資格，并且禁止在未來三年內參加比賽。

    和喜報相比，這樣的處理結果流傳得并不廣。還是有人在看到指導老師或者協(xié)會會長的時候會給出真心的恭賀，就像喜氣洋洋的巴掌。

    “……我們這樣做，會不會毀了那個師兄的前途。”張敬憂心忡忡地問。

    喻冬趴在床上，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能勉強支撐著安慰他。

    “這又不是什么會記入檔案的內容。他還是可以繼續(xù)正常參加高考，你擔心什么?！彼蛄藗€呵欠，“再說了，如果他不答應，他正直一點，老師能按著他腦袋讓他改了你名字？”

    張敬在那一頭一直沉默。

    “張敬，這不是壞事。我們沒做壞事。”喻冬低聲說，“他們利用規(guī)則抹消了標本協(xié)會，我們也利用規(guī)則教訓教訓他們而已。做壞事的人才需要怕，因為世界上就是有我這種比他們更懂得說謊的人存在?！?/br>
    他低沉地笑了：“就是很對不起你?！?/br>
    掛了電話，喻冬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好好睡覺了，昨天開始發(fā)起高燒，今天干脆請了一整天的假，躺在床上只顧睡覺。

    他并沒有那么坦蕩。在等待結果的這段時間里，他常常做惡夢，夢里全是各種混亂的內容，一會兒是關初陽和張敬被處分了，一會兒是宋豐豐不能去踢球了，一會兒又是他們被人用各種辦法報復，學校像一個巨大的游戲場，他徒勞地奔跑，卻找不到任何朋友的身影。

    喻冬反復在夢里醒來，又憂慮得睡不著覺，翻來覆去地想自己還有什么沒做到位的，是否遺留了什么沒考慮清楚的。

    手機又響了。

    喻冬痛苦地呻吟，撈起手機推開：“又怎么了……”

    手機里傳來的是宋豐豐的聲音。

    “你還沒睡醒？”宋豐豐聽上去精神百倍，“都下午了。”

    喻冬的手一松，手機落在枕頭上。他蜷著腿側躺，把耳朵湊近手機。

    “我好多天沒好好睡覺了?！彼呜S豐的聲音讓他心里冒出了很多復雜的情緒，“我和張敬成功了，你知道吧？生物協(xié)會那件事。”

    “那你怎么不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