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質(zhì)伸手解下腰際掛著的鈴鐺，隨手扔到洛卿面前，“鈴鐺里的東西遇水即溶，你下在水里，王妃會喜歡你的。”他微微一笑，神情溫和，“回去安心養(yǎng)胎，我會幫你得到你想要的?！?/br>
    洛卿得了這般溫柔承諾，心頭一喜，伸手拿過落在裙邊的鈴鐺，卻覺一絲寒風(fēng)蕩進屋里。

    她抬眼一看便見一身白衣的人無聲無息站在屋里，那眼神冷得可怕，直盯著她手中的鈴鐺。

    身后的窗子大開，風(fēng)帶著雨水蕩了進來，沾濕窗旁高幾上的水墨林溪瓷瓶，里頭豎著一枝紅梅被風(fēng)吹得歪斜，差點打濕了去。

    窗邊的人仿佛是一尊石像，立了許久才語氣淡淡開口，“秦公子的鈴鐺真好看，只不知這里頭又是什么蠱？”

    褚行楚復(fù)相視一眼，眉頭緊鎖。

    洛卿聞言不解，抬頭看向秦質(zhì)，卻見他垂著眼不發(fā)一言，許久才慢慢抬眼看向窗旁站著的人。

    白骨見他這般坦然自若，忍耐徹底失去了控制，身子一移襲向秦質(zhì)。

    眾人只見白影一晃而過，還未看清動作，便看見白骨擒住秦質(zhì)的衣領(lǐng)將他按在榻上，動作粗魯蠻橫，一旁的小幾被推倒一旁，桌上酒盞盤碟“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洛卿一聲驚聲，下意識護著肚子起身后退。

    楚復(fù)上前一步，肅然道：“白公子，有話好好說！”

    白骨的臉色很是難看，那周身的戾厲之氣都漫了出來，似乎憤怒到了極點，氣氛像冷的像一記冰刀懸于頭頂，一旦落下便如死字落地。

    秦質(zhì)卻半點不在意，輕輕一笑，溫和道：“你來啦?！彼袂橛行┞唤?jīng)心，談吐一如既往地優(yōu)雅溫和，神情散慢閑適且還笑得出來，仿佛做地那些事半點沒錯。

    褚行楚復(f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的劍欲出不出。

    白骨眼睫輕輕一眨，“你幫邱蟬子奪了暗廠……是不是？”

    秦質(zhì)聞言笑意漸淡，“我?guī)偷氖悄?，是你自己說的，不想呆在暗廠……

    我都幫你做到了，你為什么要生氣，難道你說得那些話是騙我的？”

    白骨聞言語塞，眼眶莫名紅了一圈，心口壓抑地透不過氣來，半晌才開口，連語氣都微微發(fā)顫起來，“為什么給我下蠱？”

    秦質(zhì)聞言神情很淡，繼而又輕輕笑起，“就是想讓你聽話一些，替我辦些事，你武功這么高總不該浪費的?！?/br>
    白骨聞言似沒聽進去，眼眶慢慢聚起霧氣，固執(zhí)道：“我一直……把你當(dāng)親哥哥看?！?/br>
    秦質(zhì)面色極冷，聞言似隱含怒氣，言辭輕緩刺人，“誰要當(dāng)你哥哥？”

    白骨面色一下蒼白得近乎透明，只覺這話太過傷人，一時怒意涌上心頭，失去理智一把拽起秦質(zhì)往一旁撞去。

    到底是不通武功的世家公子，如何抵得過自小習(xí)武的。

    秦質(zhì)猛地撞上門旁的高幾，上頭花瓶掉落在地，碎了一地，還站穩(wěn)便被沖上來的白骨抵在門上，掐住了脖頸。

    洛卿驚呼一聲，被白骨這般玉面含煞的模樣嚇得不輕。

    楚復(fù)褚行立即拔劍沖上前來，卻被秦質(zhì)伸手揮退。

    “公子！”楚復(fù)急道，卻見秦質(zhì)面容冷然，不敢違意，一時只得領(lǐng)著屋里的人退出屋，卻不敢離得太遠。

    白骨手上慢慢使勁，眼里一片通紅，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要將他咬碎了一般，話一出口卻帶上哭腔，“你騙我！”

    那聲音的憤怒難過絕望種種交織在一起，聽在耳里都要讓人心碎了去，往日連表情都麻木幾許的人，今日卻難過成了這樣，可見有多委屈傷心。

    秦質(zhì)半靠在門上，微微屈膝，垂眼看著白骨，眉眼精致如素筆輕描淡寫，眉間輕折，眼眸中含著水光，有些淚眼婆娑的美態(tài)，眉間一點朱砂痣，與他夢里一樣，素白紗裙每每拂過他的手，叫他流連夢中。

    只是可惜，他在這頭心心念念，他卻和小情人終日廝混……！

    秦質(zhì)諷笑一聲，“騙你？

    我當(dāng)日寫得詩就已經(jīng)明白告訴你了，我就是對你居心不良，我接二連三的示意，你卻還是裝傻充愣……！”他語氣越重，到處卻忽然一頓，半晌又輕輕笑起，神情似含幾許難堪，“你有時候還真是會裝傻，你是不是表面上和我親近，背地里卻笑我是個傻子，是不是還和你的小情人說你，有一個傻子一樣的哥哥，每天跟著你身后轉(zhuǎn)……”

    白骨聞言難受至極，這就是她認的哥哥，說來說去她才是那個傻子，認個世家出身的公子做哥哥，這種人怎么可能會有心！

    白骨越想越怒不可遏，猛地使了內(nèi)勁一拳打在秦質(zhì)腹部，秦質(zhì)后背重重撞在門上，震得門險些塌了去。

    白骨又一掌揮向秦質(zhì)的脖間，臨到關(guān)頭卻改了方向，打在他肩膀上。

    秦質(zhì)身子一斜往一旁蹌踉幾步撲倒在靠榻上，白骨上前拽他，體內(nèi)卻一陣相沖，疼得驟起一身冷汗，一時脫力撲向榻邊。

    正巧碰到一旁的翻倒的實木小幾，隨手拿起就砸向了秦質(zhì)，力道大的小幾都裂成了兩半。

    秦質(zhì)身子猛地往前一傾，勉力用手撐著身子才沒倒下。

    門外洛卿看到嚇得一聲驚呼，伺玉不知何時來了，像是嚇得不輕，一張小臉煞白一片。

    楚復(fù)褚行不敢進，卻也不敢離開。

    褚行大怒，“白骨，你欺人太甚，我們公子待你這般好，你竟然這樣沒有良心！”

    楚復(fù)冷臉厲聲道：“我們公子已然打不還手，生受了白公子這幾下，對您已是仁之義盡，還請白公子現(xiàn)下離開秦府！”

    秦質(zhì)聞言嘴角緩緩溢出了血，他抬手以手背微微一抹卻又輕輕一笑，神情散漫，仿佛半點不疼。

    洛卿連忙進來，擋在秦質(zhì)面前，一臉溫婉懇切，“白公子，你先冷靜一下，我相信秦大哥對你絕對沒有壞心?！?/br>
    白骨聞言冷笑出聲，看著秦質(zhì)言辭鄙夷，“你為秦質(zhì)做事，他能記你幾分？”

    洛卿微微垂眸，神情顯出幾分落寞，“你們兄弟二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曉，只求你不要再打他，他沒有武功，如何受得你這般狠力。”

    白骨聞言終是平靜了下來，緩緩支起身，看著秦質(zhì)慢慢笑起，蒼白的笑里略帶幾分苦澀，“你們?nèi)硕嗟览硪捕啵粋€個能說會道，我一個粗人自然說不過，可再怎么說也改變不了你做的那些事，秦質(zhì)……你就是騙了我，你就是幫著別人害我……”

    秦質(zhì)垂首不語，長睫垂下，面容皙白，明明沒有什么表情，卻就是覺出幾分感傷憂郁，襯得側(cè)面如畫越發(fā)好看。

    白骨忍著體內(nèi)相沖的力道，慢慢站起身，一角衣擺卻正巧被他壓在身下，她面色淡淡伸手去拽。

    秦質(zhì)卻忽而伸手拉著她的衣擺，抬頭看來，面如冠玉，眉眼清雋，白玉束發(fā)，溫潤君子的好模樣，唇瓣沾染了些許血跡越顯惑人，他薄唇輕啟，似帶哄意輕道：“白白……”

    白骨胸口一悶，甚至已經(jīng)分不清究竟那處疼，只覺眼中一片模糊，一滴淚忽然滴落在地。

    她又恨又怒，忽然伸手為刀，不管不顧使了內(nèi)勁將那一角衣擺割了去，言辭決絕大聲道：“你我今日割袍斷義，從今往后再不是兄弟！”說完再不停留，頭也不回轉(zhuǎn)身往屋外踏去。

    秦質(zhì)看著手中一截白色衣角，心口一窒，猛然起身追去，去了屋外去見白骨身后跟著一個小姑娘，像條小尾巴，小心翼翼跟著，看著莫名和諧。

    他心里妒到發(fā)苦，一時恨意驟起，言辭狠厲，“白骨，你敢走！”

    白骨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去，體內(nèi)一陣力道相沖的痛提醒著她，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沒按好心，從頭到尾都是騙她！

    她手猛然握緊，用力地發(fā)顫，忽然伸手到懷中拿出了那柄白玉梳，用力向他擲去，帶著哭腔厲聲道：“還給你！”

    白玉梳子越過秦質(zhì)砸在身后的門板當(dāng)即碎成了幾瓣，落了一地碎玉。

    秦質(zhì)手被飛濺的碎玉割破了手，滴滴鮮血滑落，鮮艷的血跡順著手淌下，染紅了手中的素白衣擺。

    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玉，不由微微一眨眼，再看去垂花門處已然空無一人。

    第80章

    伺玉一個人站在集市里， 將手里的銅板來來回回點過好幾遍， 也沒能多出一枚， 不由有些愁眉苦臉，就這么幾個銅板，接下來怕是要啃樹皮了， 也不知白長老愿不愿意？

    幾日前， 白長老和那個好看的大哥哥鬧翻了后，他們就一直在外游蕩，后頭才去了趟打鐵鋪子，那大塊頭師傅很是遺憾白長老不能再去干活， 硬是拉著哭了一通， 這么大一個塊頭， 哭起來是真的很有節(jié)奏感，身上的肌rou一抖一抖，待哭得差不離才給了白長老以往的工錢，還送了一柄打好的劍。

    他們本是想住在客棧里等簡大人來， 可惜京都的客棧實在太貴，吃食更不必說， 他們本來就沒多少銀子，幾日下來就有吃力了，且……白長老是真的能吃……

    住在小苑里是沒機會發(fā)現(xiàn)， 每日吃穿用度皆都是備好了的， 根本不用她來cao心， 可現(xiàn)下離開了秦府， 白長老便跟只憂郁金貴的小奶犬一般整日窩在客棧床榻上，吃在客棧。

    往日里嘴巴又被養(yǎng)叼了不少，喜歡吃的都是頂貴的，那銀子就更水一般往外淌，到了后頭她甚至覺得這只小奶犬連呼吸一口空氣都是要花銀子的。

    后來客棧住不起了，她只能帶著小奶犬住在竹林里的破屋里，如今她連出來買吃食都不敢?guī)е倘鰜砹?，唯恐叫他瞅見了什么買不起的吃食。

    就昨個兒出來買饅頭，偏生讓他瞧見了糖畫攤子，便挪不動步子了，站在糖畫攤子前睜著眼兒看著攤主畫糖畫。

    她說了沒余錢買后，那難得歡喜的眉眼一下耷拉下來，很是低落的模樣，回去便又窩在床榻上發(fā)呆。

    伺玉站在糖畫攤子前琢磨了半天，嘆了口氣，買罷買罷，都是命。

    她咬了咬牙拿著僅剩的錢，給買了白骨昨日很喜歡的老虎糖畫。

    待伺玉一手提著一大袋干糧，一手拿著糖畫回了竹林破屋卻沒了白骨的蹤影，她忙屋里屋外都找了個遍，才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走了。

    伺玉站在屋外杵了半晌，想著精心照顧的奶犬自己孤零零的走了，一時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由嘟囔了句，“要走也不說一聲……”

    長街上吆喝陣陣，街邊的茶館一聲驚堂木起，說書兒拉長了聲娓娓道來，精彩處聽客皆喝彩連連，再過幾步人圍成一個大圈，里頭一老者領(lǐng)著只瘦猴翻跟頭，一時人群中笑聲連連，人聲鼎沸。

    長街上每一處皆有每一處的熱鬧，只這些與白骨無關(guān)，她一個人背著劍在長街上走著，行單只影，與街上的熱鬧格格不入。

    她漫無目的走著，待聞到一陣rou香才發(fā)現(xiàn)到了往日常去的珍饈樓。

    白骨默站了一陣，不由走到樓旁的窗邊，往上一竄，躲去梁上靜靜看著樓中人吃飯，心情不佳餓得便更快了，可是她身無分文便也只能干看著。

    忽而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我們便坐這處罷，窗外風(fēng)光不錯?！?/br>
    白骨微微一愣，便見秦質(zhì)與一個手執(zhí)折扇的華服公子往這處走來，她不由一愣，默默看著他，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

    秦質(zhì)一坐下便點了不少菜肴，珍饈樓上菜的速度極快，片刻間就上了滿滿一桌。

    執(zhí)扇看景的公子回首看來便見這滿滿一桌，不由取笑道：“不想秦兄這般愛吃rou，點了這般多。”

    秦質(zhì)一笑，“珍饈樓的菜肴太得我心意，我想著便有些餓了，蔣兄莫要見怪?！?/br>
    蔣大人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客氣道：“不怪不怪，秦兄慢用?！?/br>
    白骨看了眼桌案上的美味佳肴，一時口水不由自主地流，可聽見秦質(zhì)的聲音，心口又莫名澀澀的。

    這一處正好可以看見他，溫潤而澤、謙謙君子，往日也是這般對她笑語晏晏，可到底還是在背地里捅了她一刀……

    白骨想到這，眼神慢慢冷下來，連桌案上也沒能引起她半點興趣。

    秦質(zhì)說著餓，可到底沒吃多少，很多菜連筷子都沒碰過一回便道飽了。

    二人也不過待了小半個時辰便起身離開了。

    白骨看著秦質(zhì)一步步離開視線，莫名地眼眶一紅，視線突然就模糊了，連呼吸都莫名覺得壓抑。

    視線模糊間，仿佛看見了秦質(zhì)轉(zhuǎn)頭看來，眼神似乎落到了這處，她不由一怔眨了眨眼，他已然轉(zhuǎn)身離開了，似乎剛頭只是自己的錯覺。

    桌案上的菜肴一直擺著，也沒見人來收拾，珍饈樓里的小二太忙，收拾來收拾去也沒看見這一處。

    白骨一個輕身躍下梁，又悄無聲息跳出了窗子，回頭看了一眼幾乎沒動的一桌菜肴，好多她愛吃的擺在其中一動未動，她眼睫微微一垂，默了半晌終是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走了。

    秦質(zhì)出了珍饈樓幾步遠，便道有事與人告辭，回轉(zhuǎn)而去，卻見桌案上菜肴半點未動，梁上也空無一人，他步子微微一默頓，神情淡淡漸透幾分落寞。

    厚重廣闊的城墻將長街的熱鬧隔去，出了城門入眼無邊的黃泥地，盡頭延綿不絕的茂密樹林，視野極為開闊。

    城外沒了城門的阻擋，風(fēng)大了許多，這個時辰已近黃昏，再出城便要趕夜路，這一路荒郊野外可不安全，進城的人也早進了城，是以現(xiàn)下進城出城的人幾乎沒有。

    路上只有白骨一人背著劍出了城門，素白的衣衫被風(fēng)吹得重重疊疊飄起似要羽化登仙，烏發(fā)飛揚發(fā)絲柔軟如絲綢般光澤，大風(fēng)沙中慢慢走著的孤瘦身影若隱若現(xiàn)。

    風(fēng)過城墻上排排豎旗，風(fēng)打在旗面上啦啦作響，聲音低沉壓抑，似在送別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