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及你哥哥，你心里可有不舒服？”

    衛(wèi)韞抬眼看她，楚瑜平靜道：“可這的確是我該為他做的。放妻書當年你簽給了我，四年前，我便不是他妻子了?？墒钱斈晟頌槠拮釉撟鰠s沒做的，我想在今日為他盡到?！?/br>
    聽到這話，衛(wèi)韞慢慢笑了：“你為我兄長做到這一步，該感激的是我?！?/br>
    說著，他慢慢站起來：“阿瑜，我們會有新的開始。你心中莫要有太多負擔。”

    楚瑜點了點頭，她轉過身去，回到了屋中。

    她梳成兩博鬢，帶上九樹花釵金冠，兩鬢上共嵌九枚花鈿，看上去莊重大氣，貴氣逼人。而后她又換上素紗中單，外著青藍色翟衣，翟衣上繡九對翟鳥，又以朱色縠鑲在袖口及衣襟邊上，黼紋交錯于領口，再懸紅藍拼接蔽膝于身前，蔽膝上又繡翟鳥兩對，相對而望，振翅欲飛。

    這是她一品命婦冠服，這么多年她幾乎未曾穿著。如今穿來，竟就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力壓在身上，沉重如斯。

    她穿著這誥命服走出去，來到大堂，便看見柳雪陽也穿著相似的衣服，早已在那里等候。

    蔣純亦是身著朱紅色大袖衫，陪伴在柳雪陽身側。

    柳雪陽看見楚瑜，兩人含笑對視，行了個禮。

    穿上這件衣服，更多昭顯的便是品級，而非兩人家中關系。

    衛(wèi)韞穿著朝服看見兩人，不知道怎么，竟是突然就想起，十五歲那年，他從皇宮走出來。

    那時傾盆大雨，楚瑜孤身一人跪在宮門前，身后是衛(wèi)家一百三十二座牌位，在風雨之中，傲然而立。

    他看著穿著命婦服飾的女人，喉間有無數(shù)情緒翻涌而上，他艱難笑開。

    “母親，嫂嫂，”他似是玩笑：“當年我沒在，這次，我總算在了?！?/br>
    聽到這話，三人微微一愣，卻是楚瑜最先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

    她輕輕笑開。

    “好，”她溫和道：“這次由你領著我們，去討個公道?！?/br>
    昔日少年稚兒，如今已可撐天地矣。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一百一十二章，回頭驟然想起最初那場大雨，少年傷痕累累從皇宮里走出來，明明現(xiàn)在沒虐身沒虐心，馬上要去手撕鬼子，我居然就哭了？？？？

    老了老了。

    然后下一更在13點。今天五更以每章3000為標準。

    第113章 （8.15）

    衛(wèi)韞帶著楚瑜和柳雪陽、蔣純三人步行到順天府前。

    盛裝步行，自然驚動了百姓圍觀, 許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的百姓跟隨在他們身后, 想要知道他們這是去哪里。

    “穿著這樣的衣服, 是命婦吧？”

    “一品誥命！”

    “這是哪家的夫人和公子？”

    “我知道那夫人, 那不是當年跪在宮門口那個衛(wèi)家少夫人嗎！”

    “對對對，”有人應和：“如今她已經是衛(wèi)家大夫人了。那她身前的是誰？”

    “是衛(wèi)侯爺！”

    有人驚叫出聲來：“是當年帶五千輕騎直取北狄王庭的衛(wèi)小侯爺！”

    那人叫出來，人群嘩動，一時議論紛紛。

    衛(wèi)韞領著家中人從容往前而去，對身邊聲音似乎不聞不問。

    知曉了衛(wèi)韞的名字，人流越來越多。

    當年衛(wèi)家滿門僅剩衛(wèi)韞后，戰(zhàn)線一路縮到天門關, 差點攻入華京, 如今華京的百姓仍舊記得, 天門關烽火滾滾，百姓爭相往外逃去，是這位少年郎一身輕騎自宮門外而出，直出華京城門, 領著精兵殺上天門關, 激戰(zhàn)之后，天門關得以守住。

    雖然不知道當年內宮斗爭，但是大家卻知道，守住天門關的是衛(wèi)韞，在前線苦苦支撐時，以一人之力逼退北狄撤軍回國急救的是衛(wèi)韞, 至此之后，一直在前線，多次領兵深入腹地，給大楚打出了絕對優(yōu)勢，領著一路收復失地的，也是衛(wèi)韞。

    大楚在衛(wèi)家倒下后風雨飄搖，在衛(wèi)家再次站起來后得以反擊恢復榮光。

    在戰(zhàn)亂時，衛(wèi)韞守在前方；在百姓居無定所時，衛(wèi)家開倉賑糧；在百姓四處流亡時，衛(wèi)家將他們收到徐州，給了他們工作和居所。

    朝廷斗爭百姓不懂，那上層的爾虞我詐他們不知，可是這看得見的恩情，卻實實在在存在。

    百姓歡喜跟在衛(wèi)韞身后，大膽的少年叫著衛(wèi)韞名字道：“小侯爺！小侯爺收我你的侍衛(wèi)吧！”

    衛(wèi)韞聽著百姓叫他名字，叫衛(wèi)家的名字，他心念顫動，不由自主轉頭看了一眼楚瑜。

    除了打仗之外，剩下的事，都是楚瑜用著衛(wèi)家的名字去做的。

    他撐著大楚，她撐著衛(wèi)家。

    目光對視之間，衛(wèi)韞喉頭哽咽，他覺得自己無愧于眾人，卻唯獨對自己身后這個人，付出得太少太少了。

    楚瑜不能明了他眼中那份感激，她輕輕一笑，只是問：“侯爺，怎的了？”

    衛(wèi)韞搖了搖頭，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

    順天府與衛(wèi)家不過一炷香的路程，到了順天府門前時，天剛剛亮起來，周邊卻已經圍滿了人。今日有戲班在這不遠處免費搭臺唱戲，百姓都過來看熱鬧，如今早已有了許多人。

    衛(wèi)韞領著三個女人停在順天府前，順天府前立著一面大鼓，那大鼓本用來給百姓伸冤之用，只有本該管轄的案子超出了管轄能力，或者是有重大冤案，才能來敲這面鼓。

    為了不讓百姓隨意敲鼓，一旦順天府受理，敲鼓之人先要走過釘板，隨后才開堂審案。因而很少有人會來這里報案。

    此刻衛(wèi)韞走上前去，圍觀的百姓不免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竊竊私語道：“是什么案子要衛(wèi)小侯爺來這里擊鼓？”

    “難道是為了當年白帝谷那個案子嗎？”

    “不是當年就已經澄清是前太子的過失了嗎，還有何冤可申？”

    百姓說話間，鼓槌猛地砸向鼓面，鼓聲又沉又穩(wěn)，響徹了順天府府衙。

    “鎮(zhèn)國公府衛(wèi)韞，”衛(wèi)韞揚聲開口：“前來順天府，求一份公道！”

    鼓聲不徐不疾，一下又一下，聽著這鼓聲，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太陽打從山邊一點一點升起，光一寸一寸灑落在城中。那光明于鼓聲之中悄無聲息而來，籠罩了這百姓，這皇城。

    人越聚越多，而順天府內，沒有一個人敢去開門。

    順天府尹在堂內走來走去，焦急道：“這衛(wèi)韞如今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他要告的人哪里是我惹得起的？人去這么久了，陛下也沒給我信，師爺，你說我該怎么辦？”

    坐在一旁認真思索著的師爺聽著這話，抬起頭來，突然道：“大人，這事兒不對。”

    “哦？”

    “您說，這皇城之中，如今還比衛(wèi)侯爺有權勢的還有幾人？他若有冤屈，可直接找陛下申，如今來之找我們，這是做什么？”

    “對啊，”順天府尹著急道：“他自己都管不了的事兒，我能管嗎？”

    “所以衛(wèi)大人這不是沖著您來的，”師爺慢慢道：“他這是沖著百姓來的??！”

    順天府尹愣了愣，師爺繼續(xù)道：“大人您還記得當年衛(wèi)大夫人跪宮門的事兒嗎？他衛(wèi)家在百姓中聲望這樣高，當年便是用著百姓逼了先帝出面，如今在這里，要逼的，自然也是今上那位。”

    順天府尹有些不解：“他要逼陛下做什么？”

    師爺輕笑：“這，大概要等陛下的旨意來，才知道了。”

    “那如今我該怎么辦？”順天府尹完全沒了主意，師爺搖著扇子坐下來，笑道：“靜觀其變?！?/br>
    而與此同時，趙玥在宮中，聽著下面順天府的急報，沉默不言。

    他知道衛(wèi)韞要有動作，但卻沒想過衛(wèi)韞動作得這樣快。果然不出他所料……衛(wèi)韞是為著當年的事，要反了。

    趙玥沉默了片刻，提起筆來，果斷道：“宣旨下去，將衛(wèi)家大夫人楚瑜賜婚于顧楚生。”

    趙玥迅速寫完了第一道圣旨，蓋下玉璽。

    隨后趙玥沉下聲，咬牙道：“立刻派兵，捉拿姚勇，壓著隨朕到順天府去！”

    說完之后，趙玥便匆匆往外趕去。張輝跟在趙玥身后，焦急道：“陛下，您走這么快做什么？”

    “如今衛(wèi)韞就是要拿朕的小辮子，朕怎能讓他如愿？”

    趙玥低吼了一聲，隨后幾乎是跑著出去。

    他太清楚衛(wèi)韞要做什么。

    如今衛(wèi)韞要兵有兵要糧有糧，他要反唯一缺的就是一個理由。

    無理而反，是禍國亂民，哪怕手握精兵良將，能一時攻下華京，卻也坐不長久。以衛(wèi)韞的性格，他要動手，他要天下，怎么可能不給自己一條退路。

    隨意弒君是禍國亂民，然而殺昏君那叫替天行道。

    他不能給衛(wèi)韞這個理由。

    如今衛(wèi)韞必然是要拿白帝谷之事做文章，然后讓百姓覺得他苦逼衛(wèi)家。可若搶在先機推姚勇出去抵罪，自己咬死不認白帝谷一事，再跪下作戲給衛(wèi)韞道歉，求他不要讓天下動亂。

    一番下來，衛(wèi)韞也是無法。

    畢竟他如今是皇帝，是一個做了多年明君的皇帝。

    想到這里，趙玥心里放松了許多。

    然而他剛一出宮，衛(wèi)韞的人便朝順天府的方向直接過去，在人群之中，一聲奇怪的杜鵑聲叫了出來，衛(wèi)韞看了那方向一眼，便知是趙玥出宮了。

    衛(wèi)韞敲鼓之聲猛地大了起來，他似乎是沒了耐心，揚著聲音道：“大人！順天府為何不開門？是這順天府這鼓聲已啞，是這天下清明已失，還是這世上已經再沒了公道？”

    “大人！”

    衛(wèi)韞敲著鼓，含著眼淚，嘶啞出聲：“白帝谷七萬男兒你就要看他們這樣含冤而去，看殺他們的兇手逍遙法外，看害大楚風雨飄搖的罪魁禍首如今高坐于金座之上，受萬人朝拜，看這世上好人含恨九泉，惡人榮華加身嗎！”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皆是大吃一驚。

    順天府尹與師爺面面相覷。

    “金座之上……”順天府尹顫抖著唇，似乎不可置信：“他要告的，是誰？”

    第114章 （8.16）

    順天府尹問出這個問題，心里卻是有了答案。而外面聽著的百姓在短暫的愣神后, 驟然反應過來。在片刻沉默之后, 一個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焦急道：“衛(wèi)侯爺, 當年不是太子誤信了jian細，指令下錯導致那一場慘敗嗎？”

    當初趙玥為了保住姚勇，又要洗清衛(wèi)家的不白之冤，于是讓太子一個人承擔了所有責任。

    楚瑜抬眼看向他，皺起眉頭：“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