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睜開眼，鮮血糊了他的眼，他艱難笑出聲來：“您殺了我吧。”

    衛(wèi)韞面色不動，他長槍靜靜指著他：“一心求死？”

    “我不會降。”

    沈佑輕咳出血來，他身上都是傷口，儼然已經(jīng)提不動刀了，他喘息著，垂下眼眸，衛(wèi)韞抿了抿唇，終于還是抬起長槍，然而也就是那一刻，女子驚叫之聲響了起來：“沈佑！”

    沈佑猛地抬頭，看見遠處穿著鵝黃色長衫的女子，她在戰(zhàn)場上十分耀眼，如同一朵嬌花落在寒刃之上，周邊都是金戈鐵馬，唯她手無寸鐵，卻還是朝著他狂奔而來。

    她似乎十分著急，提著裙不顧一切朝著他的方向沖來，沈佑睜大了眼，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提起刀，朝著王嵐沖過去。

    她怎么會來？

    她怎么能來！

    這戰(zhàn)場是什么地方，有多危險她不知道嗎？

    沈佑心中焦急，他一面砍殺過旁邊的士兵，一面朝著王嵐趕過去，王嵐這輩子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周邊全是血，全是尸體，刀劍隨時可能落下來，然而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她在看見那個傷痕累累的人時，她就生出了莫大的勇氣，朝著他奔了過去。

    一片兵荒馬亂之間，侍衛(wèi)跟在王嵐身后，也難免護衛(wèi)不周，眼見著刀從王嵐身后落下來，沈佑心中一急，猛地撲了過去，就替人擋住了那一刀，鮮血落了王嵐?jié)M眼，沈佑捏著她的肩頭，支撐著自己，咬牙道：“我送你回去?！?/br>
    話音剛落，衛(wèi)韞的長槍就從他身后探了過來，沈佑艱難側(cè)過身，便被一腳踹翻在地，眼尖著銀色槍尖直刺而來，王嵐卻猛地擋在了沈佑前方。

    衛(wèi)韞止住動作，皺了皺眉頭：“六嫂……”

    “別殺他……”

    王嵐顫抖著聲音，她含著眼淚，沙啞道：“小七，別殺他……”

    衛(wèi)韞面色不動，他垂下眼眸：“六嫂，他是罪人。”

    “有什么罪不能贖呢？他若是有心殺人，那我給他抵命，可他本就只是顆棋子，再有天大的罪，他一輩子慢慢還不好嗎？！”

    “哪怕他還不了，我也來替他還，你留他一命?！?/br>
    “六嫂！”衛(wèi)韞提了聲音：“讓開！”

    王嵐沒說話，她擋在沈佑身前，顫抖著身子，卻沒有退讓一步。

    這個一貫軟弱的女子，在這一刻似乎爆發(fā)出了超出與她本身太多的力量，她面對著衛(wèi)韞的利刃，顫抖著聲：“你若執(zhí)意殺他……且先殺了我?！?/br>
    “六夫人……”

    沈佑沙啞出聲：“你讓……”

    “你閉嘴！”

    王嵐驟然揚聲，她背對著他，沙啞道：“在衛(wèi)府門口守了五年，怎么就不守了呢？”

    “每年都來，每年都守……”

    王嵐眼淚滾落下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怎的有你這樣的？”

    “六夫人……”

    沈佑捏緊拳頭：“沈某是罪人?！?/br>
    “是罪人就贖罪！”王嵐扭頭看著他，咬牙道：“一死了之，你以為就有人原諒你了嗎？沈佑，你活著，拿一輩子賠給我，賠給那些死去的人，這才有價值。你死了，我們拿著一具尸體做什么？”

    “你有這么怕認錯嗎？”

    她眼淚滾滾而出：“死都不怕，這樣怕認錯，怕贖罪，怕承認一句你錯了嗎？若你怕了，那你也給我活著，我?guī)湍阙H罪，我替你去死，可好？”

    沈佑沒說話，王嵐扭過頭去，她展袖叩首，沙啞道：“王爺，王嵐愿替沈?qū)④娨凰??！?/br>
    “六嫂，莫要荒唐了?！?/br>
    “我不荒唐?！?/br>
    王嵐抬起頭來，她看著衛(wèi)韞：“我軟弱糊涂一輩子，沒有任何一刻，會比此刻更清醒?！?/br>
    沈佑在她身后微微一顫，他察覺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他，她拉著他，冷著聲音：“跪下?！?/br>
    沈佑睫毛微微一顫，王嵐抬眼看他：“你當真是要逼死我嗎？！”

    她從未這樣強硬過，她站起來，費力提起沈佑的身子，一腳踹在他腿上，逼著他跪在衛(wèi)韞面前。

    沈佑低著頭，沒有說話，王嵐從身后衛(wèi)淺手中猛地奪過劍來，抵在自己脖子上。

    “沈佑，”王嵐含淚看著他：“你降，我嫁你；你不降，我替你死，降不降？!”

    聽得這話，沈佑閉上眼睛。

    他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畫面，他似乎走了很長的人生路，可是一步錯，步步錯，他要的太平盛世，他親手葬送；他要的忠君報恩，卻是他人精心謀劃。

    這一輩子，什么是真的呢？

    他想起假山后那一雙含著眼淚的眼，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南方嬌花之美艷。

    他低笑出聲來，片刻后，又聽得女子問：“沈佑，我最后一次問你，降……”

    “我降。”

    話沒說完，男人便開口打斷了她。王嵐微微一愣，沈佑睜開眼來，眼里含著水光，他低頭跪俯，沙啞出聲：“左前鋒沈佑，愿降！”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最后一個階段了，每個人的結(jié)局會開始慢慢寫了，大家稍安勿躁有耐心哈~

    第130章 （8.31）

    沈佑這聲音說得極大，旁邊有士兵愣了愣, 隨后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沈?qū)④? 我跟你走！”

    隨著這一聲大喊, 接著便聽沈佑大喊出聲來：“左翼軍聽令, 隨我入城！”

    話音剛落，沈佑便站起身來，翻身上馬，往城門沖去，場上士兵猶豫片刻后，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跟隨著沈佑而去，場面一時間混戰(zhàn)起來, 在后方的元帥李昭大吼出聲：“逃軍當斬！逃軍當斬！”

    然而這時陣前已經(jīng)徹底亂了, 反而是衛(wèi)軍士氣高漲, 戰(zhàn)鼓之聲擂響而起，衛(wèi)韞翻身上馬，領著士兵迎戰(zhàn)追擊而去。

    兩面相交，一面士氣已萎, 連連退后, 另一面去是聲勢如虹，李昭騎在馬上，咬牙道：“沈佑這狗賊，壞老夫大事！”

    旁邊副將一面抵擋這進攻，一面同李昭道：“將軍，如今已經(jīng)亂了, 先退吧！”

    兩軍交戰(zhàn)，最終的就是士氣，人心不齊，只要開始散亂，哪怕再多的兵力，也是一盤散沙。如今沈佑已降，他帶著自己的親兵離開了戰(zhàn)場，逃兵便多了起來，哪怕如今他帶著二十萬大軍，數(shù)倍于衛(wèi)韞，這一場李昭也是不敢硬攻。

    李昭咬了牙，終于是抬手鳴金，帶著士兵撤了回去，衛(wèi)韞沒有再追，如今城中就五萬守兵，李昭帶著二十萬軍，他只要守住城就足夠了。

    如他和顧楚生的約定，除了取下姚勇的青州此事以外，所有的仗，能不打，就不打。

    如今是趙玥攻給天下人看的第一戰(zhàn)，能贏這一戰(zhàn)，已經(jīng)夠了。

    遠遠看著士兵退去，衛(wèi)韞舒了口氣，楚瑜提著劍來到他身邊，笑了笑道：“贏了。”

    衛(wèi)韞跟著她笑開，打量了她片刻后，夸贊道：“劍法漂亮?！?/br>
    士兵開始清理戰(zhàn)場，所有人都累了，楚瑜和衛(wèi)韞一同回去，到了府中時，已經(jīng)忙成一片，到處都是傷患，魏清平已經(jīng)帶著大夫去看診了。楚瑜和衛(wèi)韞換洗了衣物后，便去了沈佑的房間。

    沈佑躺在床上，他的傷口已經(jīng)處理完畢，似乎是昏睡了過去，呼吸沉重綿長。

    王嵐坐在一旁，還有些呆愣，楚瑜同衛(wèi)韞走進去，她還發(fā)著呆，衛(wèi)韞走到王嵐面前，頗為擔心道：“六嫂？”

    王嵐一下回過神來，站起來給衛(wèi)韞行禮。

    楚瑜上前來扶住她，打量了片刻后，有些憂心道：“沒受傷吧？”

    王嵐搖了搖頭，楚瑜扶著她坐下來，笑道：“想必也是嚇怕了。”

    王嵐嘆了口氣：“倒也的確是嚇到了?！?/br>
    楚瑜給王嵐倒了茶：“沈?qū)④姷那闆r如何？”

    “失血過多，暈過去了，但郡主說沒大事兒，讓我放心。”

    楚瑜點了點頭，衛(wèi)韞站在床前看了沈佑片刻，確認沈佑無事后，回過頭來，瞧向王嵐道：“嫂嫂在戰(zhàn)場說的話，可是當真的？”

    王嵐愣了愣，她沒說話，衛(wèi)韞皺起眉頭：“我希望嫂嫂勸降，但并不希望嫂嫂以自己的終身幸福來換……”

    話沒說完，王嵐眼里就盈了眼淚，衛(wèi)韞愣了愣，楚瑜溫和道：“王爺先去休息吧，我陪陪阿嵐?！?/br>
    衛(wèi)韞沉默了片刻，終于道：“是我魯莽，若我有什么說不對的，還望六嫂見諒?！?/br>
    說完，衛(wèi)韞拱手行禮，先離開了去。

    楚瑜坐在王嵐身邊，自個兒端了茶，輕笑起來：“其實我就不明白，你和阿純，一個二個的，怎的這樣糾結(jié)？”

    王嵐抿唇不語，楚瑜抬眼看她：“你喜歡他的吧？”

    王嵐也沒說話，楚瑜握著她的手，柔和了聲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多少也同我交個底吧？”

    “我也不知道……”王嵐眼淚撲簌而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他是真的，可是當年阿榮的死，多少是與他有關(guān)系的。若他是個壞人，當年他就是有心做這事兒，那還好，我便一劍捅死他算了?？伤质莻€不知情的，這么多人死了，這么年，他又何嘗好過過？”

    王嵐說著，握著楚瑜的手用了力：“五年我沒見過他一面，沒同他說過一句話。有時候我都在想，我是做錯了什么，阿榮去了，我喜歡的人偏偏又是這樣，這到底是在罰我，還是罰他？喜歡不能喜歡，放下難以放下，今個兒我看他差點死在我面前，我覺得大家一起死了罷了。”

    “那你，”楚瑜摸著茶杯，慢慢道：“如今如何打算呢？”

    “有什么打算呢？”王嵐苦笑：“話已經(jīng)說了，嫁就嫁吧。”

    王嵐聲音慢慢平靜下來：“嫁了，能少死幾個人，便少死幾個人吧?！?/br>
    “你嫁了開心嗎？”

    這次王嵐沒說話，許久后，她艱難笑開：“我已經(jīng)不想去想開心不開心，我這命就這樣，”說著，她低下聲去：“就這樣，隨他吧，隨這老天爺吧。”

    楚瑜沒說話，她沒法開口。她不是當事人，沒法看得開，看得透。

    許久后，她拍了拍王嵐的手，溫和道：“去休息吧，別多想了?！?/br>
    王嵐應了聲，站起身來，便回了自己房里。

    而臥榻之上，沈佑動了動眼珠，眼淚從眼眶里滑落出來。

    楚瑜聽出沈佑呼吸聲的改變，她站起身來，平靜道：“人一輩子多少犯錯，有些能回頭，有些不能回。沈佑，你的錯不至于以死相抵，更不至于不能回頭?！彼p嘆出聲：“若無趙玥，你又有何錯？”

    沈佑沒說話，他喉頭哽咽，楚瑜放下茶碗，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保阕叱鲩L廊去。

    出了長廊，轉(zhuǎn)過轉(zhuǎn)角，楚瑜剛一回房，便看見衛(wèi)韞在房中批著文書等她。

    如今不在白嶺，衛(wèi)韞安排了親兵在房中，無需避諱柳雪陽，衛(wèi)韞便如同已經(jīng)成親一般，直接住在楚瑜的住所。

    楚瑜進屋時，衛(wèi)韞正在看其他各地發(fā)來的信息，聽楚瑜進來，他平靜道：“北狄如今又有異動，我怕把趙玥逼急了，他會去蘇家那兩兄弟聯(lián)手。”

    說著，他抬起頭來，朝著楚瑜招招手：“過來我抱一會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