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似笑非笑呆坐在椅子上。一會兒瞪著他。一會兒翻白眼，一會兒面無表情，看著自己放在棋盤上的大手。

    “我想啊?！鄙蚯遢p聲嘀咕。“我做夢也想。國不國的，關(guān)爺鳥事？浪費爺風(fēng)花雪月的時間，想想都吐血?！?/br>
    三叔啊三叔，圣賢書都被你讀到哪里去了？簡直是斯文敗類！

    沈潘忍著笑。一本正經(jīng)看著他三叔忽然就紅透了臉。

    “你這混小子?！鄙蚯搴鋈贿豢凇９殴终f道?！叭羰亲屗滥阕屛移鹆诉@心思。非剝了你的皮?！?/br>
    “天知地知?！鄙蚺艘汇丁＠^而喜上眉梢，鄭重說道。“他只想百姓，可沒說要那皇位。如今和二皇子膠著，也不過是逼不得已。他日若是沒了二皇子。指不定他自己都想到了?！?/br>
    說完了，沈潘皺了皺眉。只得再補充。“我只是為了救鳳連一命。到時候瞬息萬變，命運無常。會走到哪里，誰又能說得準(zhǔn)?！?/br>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沈清松開眉頭。欣慰一笑?！拔从昃I繆未嘗不可。若是你沒看錯人，鳳連確實不該殺?！闭f著沈清饒有興致抬起下巴?！半y不成你是大智若愚樣的？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你是能有這大智慧的人。”

    “咳?？?。”沈潘紅了臉。低下頭不敢看沈清。左不能說，自己經(jīng)歷一次。年齡比他還大？

    “好了好了?！鄙蚯逯匦聦⑵遄訐炱饋?。再啪地落下去，再抬頭已然是風(fēng)輕云淡萬般怡然?！皻⑺皇菄槆樐恪Ｋ僭趺从型{，也不關(guān)我的事。”

    “哎?！鄙蚺擞趿丝跉狻５降资切穆淞讼聛?。不再提心吊膽。

    “不過。你來我這兒說那么多，就是為了救他一命。倒是稀罕。”他這侄子不愛說話?？粗斆s謹(jǐn)慎。如今能為個人，費那么多口舌，倒也說明，那人與他來講不一般。

    “哪能。”沈潘抽了抽嘴角。此刻放松了身子。到?jīng)]方才那么緊張。

    “李家怎么受了上官家的聘禮？”沈潘大咧咧坐在沈清對面，挑眉問道。

    “這事呀？”沈清頓了頓。悠然繼續(xù)下棋。玉手白皙，拈著通體或純白或純黑的玉子，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上官公子怎不與你說？”沈清笑笑。和他賣關(guān)子起來。

    “不知?！鄙蚺舜拄?shù)厝嗔巳嘧约罕亲印！皯?yīng)該嫌我蠢吧。”

    心說人家上官公子不是看你屁都不放一個，不敢說？

    “有人看著上官清顏死了，李家那么一塊肥rou不翼而飛，不甘心吧?！鄙蚯迕蛑?，思忖了好一會兒才聊聊道。

    “婚聘果真不是上官公子下的？”

    “他沒那個本事?！鄙蚯逵挠牡??！吧瞎偾孱伜屠罴议L房嫡女有婚約在身?？蛇@門親事可不是那么簡單的。尤其是李家的長房嫡女?！?/br>
    “李家長房嫡女怎么了？”沈潘皺皺眉。怎么一說到李家長房嫡女就都憂心忡忡的？

    “李家傳女不傳男。傳嫡不傳長。整個寧國。唯有李家會有女爵爺。”沈清輕笑一聲。秀眼一凝，清絕的臉上閃出一絲興味來。“上官清顏若是娶了李家的長房嫡女李荷衣。那意味著將整個李府收入囊中?！?/br>
    “可上官清顏沒下聘?！鄙蚺嗽G訥說道。

    “誰知道他沒下聘？”沈清清泠一笑，像一朵雨后芙蓉花?！爸灰詈梢逻M(jìn)了上官府。那就只能是上官家的人。”

    “你還不懂嗎？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了?！鄙蚯逄籼裘?。說得一臉詭秘?！暗戎窗?。多行不義必自斃。李家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br>
    第35章 解惑

    沈潘聽到了滿城風(fēng)雨后，才知道了什么叫做上官家和李家結(jié)親難如上青天。

    皇上雖說昏庸到底是不傻。平白地讓他們結(jié)為姻親給自己添堵，也說不過去不是？

    聽說那位在上官娘娘屋里摔了不少東西。聽說禁衛(wèi)軍曾經(jīng)圍了上官府三天三夜。上官家的人如履薄冰，連大氣都不敢出。偏生還絲毫不提退親的事。

    日夜為他們請命求情的人恨不得摩肩接踵。

    連著三皇子都興沖沖去參合一把?？芍^是感天動地。

    最后也不知是二皇子親自去跟皇上說了什么。反正第二天的兵也撤了，圣旨也下了。還讓司天監(jiān)給他們選了個大吉的日子。

    來年二月十九，也是夠急得。

    “看吧。都說三皇子沐皇恩，受君寵?？商齑蟮氖?，讓三皇子忙前忙后半個月，還不如人家二皇子一次聲淚俱下的裝相。如果一次不夠，那就兩次。”沈清對著湊熱鬧不顯丟人的明琛好一頓嘲諷。

    “他這是作死?！泵麒∫膊粣馈２还苌蚺嗽诓辉诿媲?。又是端茶又是遞水。在外享親王爵位的三皇子，在靜安院乖順得像個鵪鶉。

    倒是沈清，大概是被伺候得爽利了。大手一揮。把沈潘趕了出去。“過年了。三叔重病纏身要閉門謝客了?！?/br>
    再不識時務(wù)，沈潘也知道自己該走了。

    只得麻溜地回了靜清院。

    鳳連還在他院子里住著。孫子銳偶爾來。走的時候還咋咋呼呼，沈潘這狗窩實在是不太適合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公子。

    沈潘為此還特意去殷勤關(guān)照了下鳳連。從三叔那兒掏了不少東西，一溜兒放在客房里。連著沈潘娘都聽到風(fēng)聲，以為沈潘養(yǎng)了個小倌。

    張氏只能千里迢迢從安國寺里寄了封信來。叮囑沈潘別跟著紈绔公子哥兒們學(xué)。

    盛都里好逸惡勞，比著玩兒的紈绔子弟們狎妓的多不勝數(shù)，養(yǎng)小倌的也不在少數(shù)。

    若不是今年是天煞年，沈夫人張氏和靖國公老夫人禮佛去了。須得在寺廟里潛心修佛，只有到了來年的春分。春暖花開，萬物生長，陽氣復(fù)蘇的時候才能歸來。張氏怕是要親自過來耳提面命一番了。

    饒是如此沈潘也誠惶誠恐。立馬修書一封，生怕因為自己，讓母親禮佛有了雜念，毀了母親的禪心。

    自上次沈潘在城門被攔，沈潘便知會了沈清。沈清只得讓他歇在靖國公府里，上官清顏那邊，另派人守著。

    冬日里無事。沈潘索性在自己院子邊給疾風(fēng)建了個馬廄。日日喂馬除糞親力親為。便是隆冬天，半夜起床給疾風(fēng)喂夜食也沒懈怠過。每天還要風(fēng)sao地騎著馬去孫子銳家在寸土寸金盛都城里開辟的一塊草場上練練腿。

    這些行徑讓和他共住一屋的鳳連看得目瞪口呆。

    怕是整個盛都都找不出來第二個像沈潘這樣活法的公子哥兒了。

    “有時候，真的不信，你是靖國公府的大少爺。”鳳連頷首。站在廊下看沈潘將草料一把一把地喂給疾風(fēng)。

    “這有甚不信的？”沈潘連頭也沒回。將手里的草料都是上好的，疾風(fēng)這幾日吃得不錯。

    “無甚?！兵P連微微闔眸，精致的玉顏上顯出一抹笑意，朗聲回他?！捌G羨你罷了。”

    “我有什么值得羨慕的？”沈潘轉(zhuǎn)過頭來，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出了馬廄，看那即將落雪的陰沉天氣，皺了皺眉。

    “羨慕你活得自在啊?！兵P連睜開雙眸。烏黑燦然的眼睛清亮里有一絲雍容。他不自覺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呵了口氣，看呵出的白霧彌散在空中，再慢慢消失無跡。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鄙蚺顺榱顺樽旖?，不以為然道。

    “那你呢？”鳳連忽然朗聲道。精致的側(cè)顏被這冬日刮得有些紅，眼睛卻晶亮又真誠。“沈潘，你愿意策馬嘯西風(fēng)，還是愿意坐擁天下，親眼看那社稷山河變得河清海晏?！?/br>
    “我？”沈潘這才回過頭來認(rèn)真看著旁邊的少年。

    先前沒怎么注意。如今卻發(fā)覺他高了不少。正抵著沈潘鼻子。原本就精致的五官，越長越開。少了稚嫩，多了絲□□了的沉穩(wěn)，更是顯得面如冠玉。一張薄唇抿著的時候似笑非笑。那雙眼睛泛著不容易讓人察覺的淡漠疏離。

    不知不覺里。鳳連就自然而然地長到了他最好的年齡。睿智如他，少年老成，便是離開了尊貴華貴的生活，也終會鳳舞九天。何況還是在如斯的逆境里？

    他是天生的君主。他是未來的帝王。

    沈潘不覺得一呆，深喘了口氣。

    那年華山之巔，他與他并立。一面竹林青翠，溪水幽幽。一面山林萬里，河水濤濤。他著了十二旗冕服，十二顆色玉珠被風(fēng)刮得泠泠作響。眼里對著那錦繡山河。

    他說?！吧蚺耍@天下都是朕的。朕卻心憂?！?/br>
    “你憂何？”

    那年鳳連血濺金殿，將三大貴族盡皆斬殺在殿前，踏著他們的尸體上了位。

    那日他擺駕華山，和他看那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才奪回來的山河。

    “朕為天下心憂。為民憂，為未來的日子擔(dān)憂。”

    果不其然。隨后寧國動亂。二皇子明玦登上皇位。暴戾專斷，任意恣睢，濫殺無辜。鳳連心有余力不足，待到能和寧國決戰(zhàn)之時，天下早已經(jīng)滿目瘡痍。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仁者仁，智者智。鳳連是天生的王者。那年清風(fēng)自來，他的眼里只有山河萬里，知我黎民百姓。卻聽不到竹林深處，琴聲悠悠，溪水漸漸。

    他的心里從來沒有這些，也從不會有這些。

    可這些。沈潘卻看到了。

    沈潘想要什么呢？為鳳連策馬嘯西風(fēng)，為他征戰(zhàn)萬里，收復(fù)山河？為他俯首稱臣，造就那昌平盛世，看海清河晏？

    “都不想。”沈潘沉沉道。眸里深沉如水。同樣凝神望著鳳連?！拔以笧槟悴唏R萬里征戰(zhàn)沙場，我也愿幫你將那社稷山河收入囊中。可我不是為了這些?！?/br>
    “為什么？”鳳連低頭含笑。前所未有地認(rèn)真問他。

    “為了，一個人?！鄙蚺诵α?。像沖破冬日里層層陰云的陽光?；磉_(dá)又清朗。

    “為了一個人。”鳳連喃喃重復(fù)一聲。悵然若失道?！爸档脝?？”

    “有甚不值得的？”沈潘撓撓頭，又高又大的魁梧漢子竟然也會臉紅?！按綁m埃落定，萬般皆休。我和他能安生過日子。又怎么會不值得？”

    “竟是，如此?！兵P連莞爾?！拔倚拍?。”

    “我一直都信你。”

    “我知道?！?/br>
    “如此，就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哇。葉子賣萌打滾求收求情哇。么么噠。昂。從此洗心革面，日日更呀。小天使們，有木有感受到葉子nongnong的愛意？

    第36章 接頭

    年關(guān)將至。城里城外都熱鬧了極了。擔(dān)柴的，糴米的，賣蛋的。推車的，牽馬的，賣花的，過早的。爭吵怒罵的，調(diào)笑不休的。一齊涌在廣闊的街道上。鋪陳開來，就是一幅繁忙的畫卷。

    孫子銳仍舊是招搖過市，祥豐錢莊的少莊主與平日一樣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擠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絲毫身上的白毛披風(fēng)被旁邊賣柴的不小心劃出一道黑印子。

    “對不住，對不住?！蹦琴u柴的漢子一臉惶恐。撂下?lián)?，恨不得趴在地上?！皩Σ蛔∩贍敗Ｊ切〉臎]眼力見。”

    周圍的人哄地全部散開，生生撇出了塊空地，生怕殃及池魚。孫子銳身上的那白毛披風(fēng)看起來不便宜。

    還有好些生怕不嫌事大看熱鬧的。認(rèn)出了他是盛都祥豐錢莊的孫少爺。更是讓這兒一瞬間熱鬧起來。

    “是挺不長眼的。爺?shù)呐L(fēng)多貴呀?！迸L(fēng)下的少年皺眉道。白瓷似的臉上像被涂了胭脂般氣得通紅。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沁著水，活泛極了?！岸賰山鹱幽??！?/br>
    孫子銳扶額嘆惋。剛得的雪狐披風(fēng)，今兒剛出來顯擺，就成了這樣。

    “孫少爺恕罪。恕罪。”地上的壯漢聽了價錢哭天搶地。一身單薄的臟污棉衣在冬日的大理石街道上不停摩擦。一擦就亂了，那棉衣里邊夾著的蘆花被風(fēng)一吹，四散開來。

    就是把他一家老小全賣了，也抵不上孫子銳一個披風(fēng)錢啊。

    “我恕罪？我恕罪你就能賠我披風(fēng)？”孫子銳鼻子一哼，鄙夷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