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興許是有的吧,在她小時候生病發(fā)燒時,史氏也曾守在床邊目不交睫地照顧過她;她受委屈哭訴的時候,史氏也曾柔聲哄過她;她努力學刺繡烹飪想讓她為自己驕傲的時候,史氏也曾不吝地夸獎過她,當時她臉上開懷的笑,應當是真的呀? 憶及前世種種,夏疏桐憤怒之余,更多的是悲哀。自重生那日起,她便不再將史氏當成自己的娘親了。前世史氏的養(yǎng)恩,她在前世就已經還清。今世若史氏能安分守己,她便還能敬她為自己的二嬸;如若不能,休怪她絕情! 接下來幾日,夏疏桐有意接近夏馥安,與她玩得十分交好,姐妹倆看起來都徹底忘了先前的不愉快,變得親密了起來。 初六這日下午,夏疏桐和夏馥安二人下課后,姐妹同行走在廊下,夏疏桐笑道:“明日就是七夕了,你要出去玩嗎?” “當然要啦!這還用說嘛!”夏馥安喜滋滋道,她都禁足了兩個月了,碰上這熱鬧的節(jié)日,當然是要出去玩?zhèn)€痛快的。 “我明晚會去夜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呀?”夏疏桐問道。 “明晚啊?”夏馥安想了想,搖頭道,“我去不了,明天白天我要去我舅舅家呢,表哥他還說晚上帶我去看螢火蟲!”說到這,夏馥安笑逐顏開,面上滿是期待。 “這樣???”夏疏桐咬了咬唇,有些羨慕道,“你們去哪里看螢火蟲呀?” “不知道!表哥說要去郊外,他說到時漫山遍野都是螢火蟲,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樣,一閃一閃的,可好看了!” 夏疏桐低頭,想了想,小聲問道:“大jiejie,那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呀?桐桐也好想去看螢火蟲呢?!?/br> 夏馥安一聽臉色就變了,她方才帶著些炫耀的姿態(tài)故意說得十分夸張,卻沒想到將二meimei給打動了,可她才不想帶她去呢。可是二meimei剛剛才主動約了自己明晚出去玩,那現(xiàn)在她出去玩又不帶她去,這樣會顯得她很小氣呀。 夏馥安想了想,為難道:“這個我得問下秋表哥,秋表哥之前是說帶的我出去玩,可沒有說帶你哦。這樣吧,我明天去我舅舅家問一下表哥,如果他同意了,我就讓人來接你,可以吧?” 夏疏桐聽了,心中鄙夷,以她對夏馥安的了解,夏馥安如果同意她去玩,肯定這會兒就答應了,哪里會找這么多借口。是以,夏馥安到時一定不會派人來接她,就算后面她問起,夏馥安也會說自己玩得開心忘了這回事。不過,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 是以,夏疏桐面上不顯,只一臉歡喜道:“好啊!那大jiejie你到時一定要派人來接我哦,我在家等你!” 夏馥安只沖她笑了一笑,并不做應答。二人也到了長廊轉角處,就此分開,回了各自的院子。 次日一早,夏知秋和秋氏牽著夏馥安的小手來到車馬院,準備坐馬車前往不遠的護國公府,正好看到夏疏桐帶著幾個丫環(huán)婆子要出門。 秋氏微訝,叫住了她,“桐桐,你一個人出去?” 夏疏桐回頭見了秋氏,連忙過來朝她福了福身,道:“娘說不想出門,桐桐就一個人出去走走了?!?/br> 秋氏溫柔笑道:“那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呢,”夏疏桐朝她憨笑了一下,“桐桐到處走走,聽說今天外面好好玩呢!” 秋氏失笑,“傻丫頭,大清早的外面哪里好玩,要等到下午才熱鬧呢!要不你……” “娘!”這個時候,夏馥安忽然打斷了秋氏的話,拉著秋氏的袖子撒嬌道,“我們快點走吧,別讓舅舅他們久等了!二meimei,你在外面要小心些,別亂跑哦!”說著欲拉秋氏上馬車。 秋氏還來不及說什么,夏疏桐便眼巴巴地對夏馥安道:“那大jiejie,你記得下午派人來接我??!桐桐好想去看螢火蟲的,你幫我在秋表哥面前說一說好不好?” 夏馥安聽到她這么一說,鼻子都皺了,這個夏疏桐這樣子,那她娘不是都知道了嗎?果然,秋氏一聽,不解問道:“這是什么情況?” 夏疏桐忙將昨日之事說了,一臉乖巧道:“等一下桐桐會早早回來,在家里等大jiejie的。如果秋表哥不肯讓桐桐過去,那桐桐……我去外面玩也可以的?!毕氖柰┱f到這,故意低下頭來一臉失落。 秋氏聽得擰了擰眉,自己這個女兒想什么她還不知道嗎?女兒這是不想讓桐桐去,才會找了這么一個借口,若真心想帶桐桐去,只怕昨日就應下了。 夏馥安低著頭,有些心虛,抿著嘴巴不說話。 秋氏摸了摸夏馥安的頭,收起眼中的責怪,柔聲道:“安安,我們帶meimei去舅舅家玩好不好?” 夏馥安咬了一下唇,點了點頭,一會兒低低道:“娘,我錯了?!?/br> 秋氏唇角彎彎,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的安安最懂事了。” 見秋氏并沒有生她的氣,夏馥安抬頭沖她一笑,又上前來親切地拉起夏疏桐的手,熱情道:“桐桐,你跟我一起去舅舅家玩吧,我舅舅家好漂亮的!” “真的嗎?”夏疏桐一臉歡喜,“我可以去?” “當然可以啦!”夏馥安點頭大方道。 “太好啦!”夏疏桐開心得直鼓掌,又有些不確定問道,“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嗎?晚上還可以看螢火蟲?” 夏疏桐還故意這么一問,夏馥安聽得心中有些不開心,面上仍是甜甜一笑,“是啊,可以的!我們快去吧!”說著就拉著夏疏桐上了馬車。 見兩個小姑娘手拉手上了馬車,秋氏面上的笑意漸漸淡了去,女兒的大方得體是為了討大人的歡心,如果大人不在,就意味著她不會這么做了,而是像昨日那樣欺騙meimei。 夏知秋將秋氏的憂慮看在眼中,手輕輕擁住她腰身,低聲道:“安安還小,不必想這么多?!痹谒磥恚畠郝敺f中帶著些狡猾,她因自己的私心耍下小心機也不是什么難容的壞事,畢竟人性本就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只是圣人會因道德而抑制自己的本心,而壞人則放縱自己的本性。 見秋氏仍愁眉不展,夏知秋輕笑,舉例道:“孔融讓梨,個個都贊揚,如果碰到個不讓的孩子,那這個孩子就做錯了嗎?小孩子的本性,都是喜歡又大又漂亮的,也喜歡獨占,沒有生來就愛分享、禮讓的?!?/br> 秋氏嘆了口氣,道:“這我知道,可是我盡力去教導安安照顧比自己弱小的人,安安卻……”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安安也做得很好。”夏知秋微笑道,“只是她還需要一個成長的過程。” “爹,娘!”夏馥安在馬車內等了一會兒,見這二人還站在馬車前低聲說著話,忍不住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催促他們,“你們快上來呀!” 夏疏桐坐在長椅上低垂著眼眸,唇角笑意淡去了幾分,隱在袖下的手也微微握成拳。若今日之事順利,那她就也能叫夏知秋和史氏二人一聲爹娘了吧? “就來了?!鼻锸蠎寺?,提起長裙走了過去。 夏知秋攙扶她上車,聲音平和道:“只要家人健康平安,我們便知足了,可是這個理?” 秋氏在馬車內落坐下來,朝他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夏知秋回之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片刻后,馬車緩緩駛出了夏府的車馬院,往護國公府的方向去了。 第26章 與此同時,白馬寺空闊的后院里一株老榕下,一長一幼二人沉靜地坐在竹木僧榻上對弈。 秋一諾手執(zhí)黑子,沉思片刻后緩緩落下,雙盤坐在他對面的畫骨大師摸起一顆白子,思量著對策。 畫骨今年三十有余,明明不忌酒rou,卻是吃得面黃肌瘦,下巴一圈青胡渣,只一雙深目看起來炯炯有神,寬大的僧袍穿在他身上,行動起來兩袖帶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日食一餐的苦行僧。 畫骨徐徐落下一子,笑道:“我看你小子落子步步留有余地,不知何時才肯不遺余力地與我對上一局?” 秋一諾唇角彎彎,“大師言重了,晚輩已全力以赴,是大師棋藝高超,晚輩甘拜下風?!?/br> 畫骨伸出瘦長的食指在空中朝他點了一點,“你小子還說謊不眨眼。” 秋一諾失笑,另言道:“大師,晚輩有一姑父,其棋藝、棋品皆在晚輩之上,適逢今日他將蒞臨鄙府,不知大師是否愿意前往護國公府,與晚輩的姑父對上一局?” 畫骨聽了,橫眉道:“我看你是不想和我這臭和尚下棋罷了,便推你姑父來,你怎地不叫我去同你義父那小子下呢?” 秋一諾笑言道:“不瞞大師,義父也是我姑父的手下敗將。晚輩的姑父在棋藝上確實有所修為,人品亦了得,是晚輩除了義父之外,再一敬重之人。晚輩想,今日若有這個機會可以看到姑父與大師……” “唉呀!”畫骨被他說得不耐,直撓光頭,“我對你這姑父實沒興趣!”他也不想再聽他文縐縐地說下去了,連連擺手,“你這小子也別大師來大師去了,我一個老禿驢聽著心生別扭,我說你直喚我畫骨不成?” 秋一諾失笑,“晚輩不敢冒犯大師,若讓義父知曉我如此無禮,只怕要打斷晚輩的腿?!?/br> “哈哈!”畫骨朗笑道,“不是我說,姓秋那小子,行事其實還是有些迂腐的。” “非也,義父十分開明,只是行事有自己的原則與底線……” “行了,那小子不在這兒,你也甭拍他馬屁!”畫骨大大咧咧道。 秋一諾笑笑,知再說下去遭他嫌,也不再多言,便道:“不尊稱您一聲大師,也得喚您一聲畫骨師父。話說,府上有一盤前朝遺留至今仍無人破解的玲瓏殘局,不知大師是否愿意前往,賜教一二?” 畫骨摸了摸下巴有些粗糲的胡渣,琥珀色的眼珠子轉了一轉,道:“也罷,我與你義父久不相見,去一趟也可,那你們可記得端上好酒好rou招待我!”畫骨說著,棋也不下了,徑直從禪榻上起了身,習慣性地拍了拍腰間掛著的酒葫蘆,口中嘟囔道,“這小子如今當了護國公,就不見蹤影了!” 秋一諾連忙起身跟上,淺笑道:“其實義父這些時日以來,一直都想要抽空前來,奈何他公務纏身,實在抽不出時間。若義父知曉大師愿意前往,定會十分開懷?!?/br> 畫骨朗笑兩聲,“我怎么覺得,是你義父懶得來我這破地方,于是慫恿你把我騙去你們那護國公府?”這小子今日的目的,不就是想讓他上門去? 秋一諾笑笑,“大師言重了。” 畫骨忽地停下腳步,回頭盯住他眉心,似笑非笑道:“我看你印堂似有紫光閃爍,倒不像尋常人。” 秋一諾面帶淺笑,并不言語。 護國公府。 花園里好不熱鬧,夏馥安玩得十分盡興,夏疏桐也佯裝玩得很開心,秋氏見這二人其樂融融的模樣,總算舒了心。 秋君霖和夏知秋二人在花廊下的木榻上說著話,秋正南在一旁恭敬傾聽。 這時,花廊外進來了一個丫環(huán),朝秋君霖福了福身,而后上前一步,同他輕聲說了幾句話。 秋君霖一聽,眉目飛揚,笑道:“倒是稀客!”說罷一掀長袍,利落起了身。 正在一旁侍奉著婆婆葉氏的馮氏看了過去,笑問,“這是來了什么稀客,讓夫君這么高興?” 秋君霖笑道:“畫骨。這倒巧,我還想著今日下午去白馬寺會會他,沒想到他倒讓一諾給請了過來了?!?/br> 馮氏淺淺一笑,沒說什么,心中卻是有些不高興,心道:這秋一諾倒是好大的面子。 秋君霖來到葉氏跟前,恭身道:“母親,孩兒去會會舊友。” 葉氏笑盈盈道:“去吧。” 秋君霖又對馮氏和meimei秋氏二人交待了幾句,而后擁著妹夫夏知秋朝廊外走去,笑道:“我給你引薦一下。”他沒忘了秋正南,朝他招了招手,“南兒也一起來吧?!?/br> 他覺得長子在義子的襯托之下,顯得陽剛之氣略有不足,身為一個男子不喜練武便罷了,著實不該同一群年幼的表妹們玩在一起。 秋正南聽了這話,連忙跟上,“是,父親?!?/br> 這畫骨大師他也曾聽聞,只知道其行為驚天駭?shù)兀€惹來許多人的尊崇。對于這畫骨,他心中是不褒不貶的,真人如何,還要見過才知。 幾個男子走后,女眷們繼續(xù)輕聲細語說著話,夏馥安同夏疏桐正轉著小陀螺玩,夏疏桐有些走了神,陀螺都玩掉了。 夏馥安嘟了嘟嘴,“二meimei,你在想什么呢?” 夏疏桐回過神來,笑道:“我剛剛好像聽舅舅說是他一位叫畫骨的朋友來了?” “是啊?!毕酿グ颤c了點頭。 夏疏桐托腮道:“不知道是不是白馬寺的畫骨師父呢?” “白馬寺的畫骨師父?什么人呀?” “你不知道吧?”夏疏桐見她不知曉,面上故顯幾分得意,“我上次去白馬寺,聽人說了,說這畫骨師父畫畫十分厲害,還有一手讓人好羨慕的絕活呢!” “那是什么絕活呀?”夏馥安有些好奇。 夏疏桐便將畫骨的絕活告訴了她,夏馥安一聽,眼珠子轉了一轉,立刻就跑去找正在不遠處閑聊的長輩們了。 夏馥安趴在葉氏膝蓋上,撒著嬌將夏疏桐告訴她的話說了一遍,眨巴著眼睛問葉氏,“外祖母,你說二meimei說的是真的嗎?” 這時,已經跟了過來的夏疏桐小聲道:“桐桐也是在白馬寺里面聽幾位夫人說的,她們說真得不能真了。” “這個……”葉氏想了想,對夏馥安慈愛道,“傻丫頭,哪有這么神乎的技藝呀?” 馮氏笑道:“母親您還真別說,就是這么神乎!清怡不是有個小姑姑嗎?當年畫骨大師還同右相有過一點交情,那個時候畫骨大師作客相府之時,就給清怡的小姑姑畫了一幅畫。您別說,當年七歲的小姑娘,現(xiàn)在十五歲了,生得水靈靈的,說是女大十八變,卻是變得同那畫像一模一樣,像是照著那畫像長似的!” “真有那么像?”葉氏想了想,笑道,“這小姑娘我是見過的,就是畫像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