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騰抬眸看她一眼，“課上完了？”

    “嗯?！彼c(diǎn)點(diǎn)頭，有點(diǎn)窘迫，“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事情，不好意思?！?/br>
    “已經(jīng)說完了?！眳栻v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朝婦人道，“阿姨，我們不打擾你休息，先走了。下個星期六我再送阮念初過來?！?/br>
    婦人也起身，抹了把臉，一個勁地留他們吃晚飯。

    厲騰推辭。婦人只好把兩人送到大門口。

    “小阮，今天真是太辛苦你了，謝謝你?！迸R走之前，婦人拉著阮念初的手再次道謝，又說，“以后小星要是調(diào)皮搗蛋，你記得告訴我?！?/br>
    她笑笑，“阿姨別客氣。小星很乖也很懂事?！?/br>
    兩個女人說著話，從始至終，旁邊的厲騰都冷著臉面無表情，沒開過一次口。最后阮念初提上包，和婦人道別，回身剎那不知看見了什么，眸光微閃。

    婦人把門關(guān)上了。

    她抿唇，眼前的樓道老舊狹小，厲騰的大高個在這里，顯得很不協(xié)調(diào)。他在下樓，腳下的步子快而穩(wěn)。到五樓半時，頓步回頭看她一眼，語氣冷淡：“跟上?！?/br>
    腳步聲再次響起，這回沒再停，快速遠(yuǎn)去。

    阮念初挑眉，回想起剛才一幕，在心里說了個切。

    表里不一的男人。不裝酷會死？

    *

    回市區(qū)的路上，厲騰開他的車，阮念初一反常態(tài)不玩手機(jī)，而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開車。在這種注目禮下，沒過五分鐘，厲騰眉心就皺成了一個川字。

    他語氣明顯不耐煩，“你看我做什么?！?/br>
    阮念初靜了靜，單手托腮，“剛才我都看見了?！?/br>
    “看見什么?！?/br>
    “你趁我和阿姨說話的時候，往她家鞋柜上，放了一個信封?！比钅畛醮蛄恐菑堄⒖〉膫?cè)臉，略低聲：“如果我沒猜錯，那里面裝的是錢吧？”

    厲騰這回沒吭聲。

    她繼續(xù)：“你不當(dāng)面給她，是怕她不收，對么?！?/br>
    厲騰還是不理她。

    可阮念初不依不撓，追問：“對不對？”

    “……”他瞇了下眼睛，片刻，不冷不熱地應(yīng)了聲：“嗯?！?/br>
    “果然是這樣?！彼龑⑸眢w坐直，又想起什么，道：“小星的爸爸犧牲了，那她mama呢？她mama去哪兒了?！?/br>
    厲騰直視前方，說：“醫(yī)院?！?/br>
    阮念初一愣，“是什么病？”

    “精神病?！?/br>
    “……”

    “我戰(zhàn)友犧牲的時候，小星還沒出生。”他語氣很平靜，“消息傳回來的當(dāng)天，那姑娘的精神就出了問題，后面越來越嚴(yán)重，就一直住醫(yī)院治療。”

    這樣一段往事，自然沉重，聽完后，阮念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小星的腿呢？是意外還是……”

    厲騰打斷，“先天殘疾。”

    阮念初皺眉道，“難怪身體弱一直吃藥。真可憐?！边@么小的年紀(jì)，卻要承受這么多打擊，命運(yùn)有時實(shí)在是不公平。

    這個話題使氣氛變得格外凝重。

    片刻，她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側(cè)目，笑了笑，轉(zhuǎn)換話題說：“小星讓我下節(jié)課就開始教她唱歌。”

    他說：“哦。”

    “……”她被噎住，懷疑他沒有聽明白，便撫了撫額，十分耐心地解釋：“教小朋友唱歌是要用設(shè)備的。厲隊，我是說我需要一架琴。”

    厲騰視線終于移到她臉上，“什么琴？”

    “鋼琴，或者電子琴?！比钅畛跽f，“電子琴最好?！?/br>
    他點(diǎn)頭，“知道了?！?/br>
    “嗯？”知道了，所以？

    “明天帶你去買。”

    聞言，她不由想起今天早上的尬事，默了默，清嗓子，一副打商量的語氣：“明天周末當(dāng)然可以。不過，我們能不能下午再去買？”

    “為什么?！?/br>
    當(dāng)然因?yàn)樗胨瘧杏X?！耙?yàn)槲也惶肷衔缛ベI?！?/br>
    厲騰語氣冷淡：“這理由不行?！?/br>
    她握了握拳，還是笑著，“那就因?yàn)樯衔绲臅r候，很多琴行都還沒開門?！?/br>
    “可以。”

    最后，兩人把見面的時間約在下午兩點(diǎn)，地點(diǎn)還是老地方，阮念初家的小區(qū)門口。之后一路便只有風(fēng)聲了。

    天快黑時，厲騰的車駛?cè)朐瞥鞘袇^(qū)，正撞晚高峰，等到阮念初家附近時，已將近晚上八點(diǎn)。

    她有點(diǎn)暈車，緩了緩，然后還是很客套地跟他說謝謝。

    厲騰回了個不客氣。然后她便提起包推開了車門。剛把腳跨出去，背后響起個聲音，沒什么語氣道：“手機(jī)?！?/br>
    阮念初轉(zhuǎn)頭一看，她的手機(jī)躺在座位上，忘了拿。

    她趕緊把手機(jī)撈起來，窘迫地笑笑：“每次都要你提醒我拿東西?！比缓髧@了口氣，涼悠悠，一副開玩笑的輕松口吻：“沒想到，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這么多年了，厲隊心思還這么細(xì)膩?！?/br>
    這句隨口的感慨，成功令厲騰轉(zhuǎn)過頭，看她。

    車?yán)锲岷?，只有路邊的冷黃燈光照亮視野。阮念初彎著腰，抓著手機(jī)，半截身子還支在車廂里，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她微敞的領(lǐng)口，雪白的鎖骨，和底下若隱若現(xiàn)的一道溝。

    那風(fēng)景，于他而言不陌生。

    說來可笑，那副美人裸浴圖，縈繞在他腦中七年，從未褪色分毫。

    厲騰目光往上，離開她的領(lǐng)口，轉(zhuǎn)而盯著她素白的臉。不知是不是光太暗的緣故，這一襯，他眸色深得可怕。

    阮念初并沒有察覺什么異常，繼續(xù)說：“謝謝你。”

    “又謝什么？”厲騰問。

    阮念初勾起唇角，聲音很輕，“……七年前那些稻花?！苯又矝]有多提，只笑了笑，沖他揮手，“我回家了。再見?！?/br>
    可沒走出幾步，厲騰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阮念初?！?/br>
    她頓步，不解地回過頭。

    他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她。好片刻，才說：“明天別又遲到?！边@句話，他重音明顯是放在那個“又”字上。

    阮念初換上副微笑臉，呵呵：“放心吧，我不會?！?/br>
    她走了。背影進(jìn)入小區(qū)大門，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厲騰抽了根煙，然后發(fā)動引擎。這時，手機(jī)卻提示出一條新微信。他本不準(zhǔn)備理，在瞥見發(fā)信人姓名時卻頓了下，須臾，點(diǎn)亮屏幕。

    是念初不是十五：友情提示，雖然順路不遠(yuǎn)，但夜間行車還是要注意安全的。

    看了那條消息一會兒，他重新鎖上手機(jī)。并未回復(fù)。

    當(dāng)年在柬埔寨，她聽到嶂北時的反應(yīng)，其實(shí)已經(jīng)說明了這女人地理不怎么樣。但厲騰沒想到，會差到這程度。

    她的小區(qū)，和他的宿舍，分別在云城的兩端。他每次送完她之后回去，都在穿城。

    黑色吉普車筆直向前，消失于夜色。

    *

    厲騰住新建的軍區(qū)大院，一套二的房子，電梯公寓。他調(diào)來云城不過兩個來月，舊房分配完了，只能分新房。算占了個便宜。

    夜轉(zhuǎn)涼，整個大院安靜無聲，放眼整棟樓，只有幾扇窗戶還亮著燈火。

    厲騰停好車，回家。

    剛一進(jìn)門，手機(jī)就傳過來一條短信息。這個年代，科技發(fā)達(dá)，各類聊天軟件琳瑯滿目，用短信和人聯(lián)絡(luò)的人，已經(jīng)不多。楊正峰就是其中之一。

    他關(guān)上門，在一片漆黑中查看信息。

    ——老弟，下月初一，我兒子初升高升學(xué)宴，定在滿江紅，記得賞臉。

    厲騰回過去：好。恭喜。

    ——你個人問題解決得怎么樣了。說起來，過了這么多年，你總不會還惦記那姑娘吧。

    厲騰靜了幾秒鐘，沒有回復(fù)，直接走進(jìn)浴室洗澡。

    水流溫?zé)?，順著一身緊繃精悍的肌rou往下淌。嘩啦水聲就在耳畔，厲騰閉著眼，想起阮念初彎下腰后的領(lǐng)口，白花花的皮膚，柔美的鎖骨，那條妖嬈的溝壑。

    還有當(dāng)年在柬埔寨撞見的香艷畫面。

    他的身體忽然很熱。擰緊眉，反手扭了下水籠頭。水溫驟降，變得冰冷刺骨。

    還是熱。

    厲騰閉眼咬牙根，左手撐墻，右手滑下去。

    兩個多月前，他來云城出過一次差。幾個舊友約在一間吃法國菜的餐廳見面。

    或許是天意注定，他見證了阮念初被分手的全程。

    自那以后，一個念頭便從他腦子里竄出來，野草一般肆意蔓延，瘋狂而荒誕。于是就有了晚會那日與她的久別重逢。

    世上所謂的緣分，大半都只是另一人的處心積慮。偶遇，相親，包括同在那場晚會上的李小妍，都只是與她再遇的手段。不露痕跡，天衣無縫。

    那個女人，是七年前的一個意外，他把她埋在記憶深處，以為當(dāng)年的種種都會隨時間消逝。可越抗拒，越吸引，越冷靜自持，越欲亂情迷。

    自以為的瞞天過海，騙不過自己。

    面對阮念初，他極易失控，飲鴆止渴又甘之如飴，這樣下去只會越來越糟。

    有心魔的人，最怕反噬。

    最后時刻，他在冷水中仰起頭，喉結(jié)滾動，爆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獲得了短暫滿足。某一瞬，又看見熱氣裊繞上她雪白的背，細(xì)軟的腰，和側(cè)身時的一點(diǎn)嬌艷欲滴的鮮紅……

    那股子燥熱平息之后，厲騰關(guān)了水，套上褲子走出浴室。客廳的桌上放了盒煙，他點(diǎn)燃一根，坐在沙發(fā)上抽，沒過多久，又點(diǎn)亮手機(jī)屏，打開微信。

    這些軟件他不怎么用，注冊完賬號，就放那兒了。正式使用，是那個叫“是念初不是十五”的微信號發(fā)來好友驗(yàn)證那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