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柳書彥嘆了口氣,將帕子交到秦書淮手里,溫和道:“去包扎傷口吧,清醒或者會讓你痛苦,可是秦書淮,你不能一輩子活在自己的謊言里。” “她不會回來,永遠不會了?!?/br> “如果她回來了,那么,她也不愛你?!?/br> 第四十九章 那言語仿佛是雷霆,由狂風卷席著,沖入了秦書淮心里。 他腦海里全是趙芃當年笑意盈盈的模樣。 十二、三歲的時候,看著趙芃的眼睛,他覺得,趙芃這一輩子,都看不見他以外的人。 十四歲的時候,看著趙芃的眼睛,她覺得,除了他秦書淮,趙芃不屑于看其他人。 等十五六歲,趙芃成為玉陽公主,成為他的妻子,他看趙芃,就發(fā)現(xiàn),趙芃眼睛里,似乎沒有任何人。 每一次他都要用嘶吼來強調(diào)趙芃愛他,然而這么多年來的慰藉,卻在柳書彥的言語下,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他得去面對這樣一個殘忍的事實。 哪怕是當年,趙芃或許,都沒有很愛他。 所以哪怕她也許或者,也未必想見他。 秦書淮閉上眼睛,再也支撐不住,顫抖著身子,蹲了下去。 他蜷縮著自己,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肩膀顫抖著,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哭出聲來。 柳書彥捧著酒,瞧著他,看著這個人從壓抑著的啜泣,逐漸嚎哭出聲。 他坐下來,將秦書淮拉到肩頭,拍打著他的肩:“行了,差不多得了,喝酒。喝完之后,重新開始你自己的人生吧?!?/br> 說著,柳書彥就將酒遞給秦書淮,秦書淮不管其他的,舉杯就喝。 柳書彥給了江春一個眼色,江春趕緊就去拿酒來,一壇一壇搬進來,柳書彥一碗一碗給秦書淮喂。 秦書淮也不推拒,一口就悶了。 喝了許久,秦書淮也醉了,柳書彥也有點暈,秦書淮抱著酒壇子,和柳書彥說過去的事兒。 “我第一次見她時候,是九歲吧。那時候她還在冷宮里,我剛到北燕。” “北燕人欺負你了嗎?” “當然欺負的啊。質(zhì)子嘛,誰都知道你什么都沒了,你是太子又怎樣???反正以后什么都不會是你的,活著也不容易。但是不管怎么樣,表面功夫要做的。所以我就是跟著皇子們上課,私下被欺負?!?/br> “我第一次瞧見她的時候吧,是在冬天,她穿得特別薄,看上去可憐極了。那時候她還在冷宮里,膽子卻特別大,敢從冷宮里面溜出來,守在池塘邊?!?/br> “我當時也守在池塘邊?!?/br> “守著做什么?”柳書彥有些困,卻還是打折精神詢問,秦書淮目光有些茫然,回想起當年來,慢慢道:“餓了,捉條魚吃?!?/br> 他想捉魚,趙芃也想捉。 兩人就是這么認識的,他們合力捉起一條魚來,趙芃請他去冷宮里喝魚湯。 那個冬天,他喝了好多碗魚湯,而池塘里的魚少了,終于讓人發(fā)現(xiàn)了,就讓人去查。 他們兩個人很害怕,驚慌之間,秦書淮突然鼓足勇氣問她:“你怕死嗎?” 趙芃眨著眼睛,秦書淮支支吾吾的道:“如果你不怕死,我?guī)湍阕叱隼鋵m去?!?/br> “怎么走?” “我會幫你將皇帝引到池塘來,然后你故意讓皇帝察覺你捉魚,到時候你最好不要展露你認識皇帝,就像一個普通小姑娘一樣,對皇帝展露自己的孝心?!?/br> “皇帝子嗣雖多,但居心叵測,驟然遇到赤子之心,或許,這就是你的機會?!?/br> 秦書淮說著,卻還是有些害怕:“可是,如果皇帝不喜,或許,你會死……” 聽了這話,趙芃卻是笑了。 她理了自己的衣衫,揚起頭,淡道:“死又何妨?!?/br> 趙芃不是一個聰明人。 回想起來,秦書淮覺得,若論陰謀詭計,趙芃算不上頂尖,可是卻很少有人,能有她這份氣魄和勇氣,說要做什么,豁出性命也能做。 她在那陰暗的北燕皇宮里,如同一把熾熱的火焰,灼燒著他,溫暖著他。 于是他幫著她,在學堂里告訴那些皇子們,說他見到了仙女在湖中抓魚,他將場景描繪得玄而又玄,又暗中買通了好些太監(jiān),開始散播這樣的謠言。謠言終于驚動了皇帝,皇帝決定親眼去見一見這位仙女。 然后他就見到了趙芃,冬日里,身著寒衣,臥冰求鯉。 皇帝假裝成一個侍衛(wèi)接近趙芃,去問她:“你這是做什么?” “母親風寒,弟弟體弱,怕熬不過這個冬天,就給他們偷魚?!?/br> “這是皇帝的魚,你偷了,難道不怕皇帝怪罪嗎?” “偷魚是罪,可若不顧人倫,看母親弟弟病重而不顧,這更是大罪。孝道為天,大義為先。而且,”趙芃笑了笑:“父皇仁愛,又怎會因此罰我?” 因為趙芃孝順感動了皇帝,因此趙芃和趙鈺獲得了和其他皇子一起進學的資格,從那以后,他就天天能接觸她。 他十歲時候,就通讀詩文,那時候趙芃大字不識,在課堂上常常鬧笑話,他嫌棄她愚笨,討厭她太過活潑的性子,卻還是會在她無法回答問題時扔出下紙條,下課后揪著她給她講課。 他總覺得,那是因為當年和她一起喝魚湯時的恩情,可等長大后回想,一起抓的魚,又哪里來的恩情? 不過是少年人不肯承認那小小心思,假作無情而已。 他斷斷續(xù)續(xù)和柳書彥說著趙芃的事,感覺一切仿佛隨著言語塵埃落定。說完了,哭過了,柳書彥拍了拍他的肩,站起來道:“放下就放下了,往前走?!?/br> 秦書淮閉上眼,沒有說話。 柳書彥看了看時辰,同秦書淮道:“長公主給了你一封信,我是來拿信的?!?/br> “在書房?!?/br> 秦書淮有些疲憊:“江春帶你去拿?!?/br> 柳書彥點點頭,跟著江春去了書房。 秦書淮躺在地上,風吹得他清醒了幾分。 他睜眼看著房頂,第一次感覺,這段感情,他似乎真的要走出去,要去了結(jié)。 無論他愿不愿意,這段感情,已經(jīng)過去了。 趙芃死了,再也回不來。 他有些疲憊起身,去了自己屋里,屋里全是趙芃活著時候的東西,他從周邊放畫的瓷瓶里隨便抽了一幅,就是趙芃的樣子。 他打開畫來,扔進炭火之中。 火舌舔上畫上的姑娘,化作火星灰飛煙滅而去。 秦書淮覺得內(nèi)心尖銳的疼,讓他幾乎難以呼吸,可是他仍舊顫抖著手,將畫一幅一幅送進火里。 他面色平靜,眼中一片死寂,盯著那畫上女子的面容,不肯移開。 他想這一輩子,他大概再找不到一個人,如此珍愛。 因為再不會有一個人,在他秦書淮最艱難的日子,像一道光一樣照進他的生命。 “你在這里做什么?” “捉魚?!?/br> “那你捉魚,我做菜,我請你喝魚湯好不好?” 秦書淮克制住自己眼中的霧氣,看著火光驟然騰升,也就是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王爺。” 是趙一。 “講?!?/br> 秦書淮聲音沙啞,他其實什么都不想聽,不想被打擾,可理智告訴他,再疼再難,他也得往前走。 趙一抿了抿唇,看著秦書淮的樣子,終于道:“屬下覺得,公主或許還活著?!?/br> 秦書淮動作微微一僵,心中升起希望。 可他希望落空過太多次,于是希望升起時,他立刻強行按捺下去,冷淡道:“證據(jù)?!?/br> “那日假扮柳書彥與長公主接觸后,屬下認為,長公主和當年的主子十分相似。” “所以呢?” 秦書淮抬起頭,看向趙一。 秦芃是借尸還魂的人,這一點已經(jīng)證明了。而他推論秦芃是姜漪,為什么趙一會認為秦芃是趙芃? 秦芃是趙芃? 怎么可能呢? 如果她是趙芃,她為什么要假裝自己是姜漪?為什么不來同他說,不來…… 想到這里,秦書淮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他驟然止住自己的想法,立刻道:“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 “所以我跟蹤了長公主一天一夜,還偷了她房中的筆墨?!?/br> 說著,趙一將幾張紙放到秦書淮面前。 上面是秦芃隨手涂鴉和戲作,秦書淮看到那字跡和畫筆,瞬間急促了呼吸。 “這是長公主私下無人時的筆墨,這是原件,我臨摹了假的放在桌上,已被公主銷毀。公主十分小心?!?/br> 秦書淮不說話,他死死盯著她的字,她的畫。 她的字是他一手教的,她的畫是他手握著手帶著她學的。 這世上如果說誰熟悉他的字跡畫風,必然是他秦書淮。 怎么會有這么像的字? 怎么會有…… 秦書淮顫抖著身子,聽趙一繼續(xù)道:“事實上,長公主無論言談舉止,飲食習慣,都十分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