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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的老師是首輔在線閱讀 - 第48節(jié)

第48節(jié)

    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唇,“嗯?!?/br>
    他望著她,口氣淡淡的,“疼?”

    “小傷,不怎么疼了?!?/br>
    “慢點喝。”

    “嗯。”

    他給自己也倒了茶,細(xì)長的手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來看堤壩?”

    燈火下,他的一雙長睫落入火光里,玉面上落下兩道淡長的陰影,唇尖上有一點點未干的茶水,泛著柔和的光澤。

    沈青辰捂著杯子,點點道:“嗯,找暗渠時走錯了路,耽誤了些時辰,結(jié)果馬車沒有等我。這里的馬車也都不愿這個時候進(jìn)京?!?/br>
    “為什么趴著不起來?”他問,抬眸看著她,“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有點……站不起來?!?/br>
    “我若是沒有出現(xiàn),你是打算就這樣讓雪埋了嗎?”他的語氣淡淡的,也很平和,卻是包含著一絲責(zé)備。

    她知道他是在關(guān)心她,對于自己小小的放縱,不知道答什么才好。

    “青辰。”他看著她,正色道,“你不可以為自己找任何理由,來讓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折磨自己的身體,并不能寬慰你的心,只會讓關(guān)心你的人為你擔(dān)心。你是個這么聰明的人,應(yīng)該明白這個道理。雪地里思考人生,我想,一生一次也就夠了?”

    她垂下頭,“我知道了,老師。以后我不會了?!?/br>
    “嗯?!彼卧阶旖菑澚艘幌?,又為她添了些茶,“聽說昨天你面陳了修堤之策,皇上很滿意。可以說是……技驚四座?”

    青辰略有些不好意思,“老師也知道了?”

    “今日一早就聽說了。我雖離開了內(nèi)閣,但還是禮部尚書,總不至于連乾清宮發(fā)生的事都不知道?!?/br>
    一提到離開內(nèi)閣的事,青辰還是覺得有些愧疚,眼神黯了黯。

    “怎么是這副神情?!彼卧酱鬼粗尊哪?,“能籌到錢,還能改進(jìn)修堤治淤的方法,你比我想象的做得還要好。作為你的老師,我很高興,也很驕傲。你也應(yīng)該為自己高興和驕傲?!?/br>
    “若不是老師替我擔(dān)了責(zé)任,我也不會……”

    不等他說完,他便安慰道:“好了,我知道你又想說什么。內(nèi)疚,不安,又要給我道歉?都不必。我所做的,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再說,你昨日不是也為我求情了嗎?”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彼^續(xù)道,“才入了天子的眼,就這么大膽,這么迫不及待地為我說話,你的心意,我已經(jīng)收到了。”

    他停了一下,認(rèn)真道:“謝謝你?!?/br>
    青辰搖了搖頭,“……我沒有能幫上老師。”

    宋越微彎了下嘴角,“你怎么知道幫不上呢?有些東西,表面上看似毫無改變,其實改變都在潛移默化之中?;噬袭?dāng)時沒有說話,沒有表露出什么情緒,那至少代表,他對你的求情并不反感,而不反感,恰恰是促成改變的開始。金口才開了幾日,想讓他那么快收回自己的話是不太可能的。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br>
    看著她燭光下素凈的臉,他道:“放心吧。我說過,很快我就會回到內(nèi)閣的。相信我?!?/br>
    這時,小二在外面敲門,宋越起身去開門。小二端了膳食進(jìn)來,還擱下一壺酒,“二位客官,這是掌柜的送來的一點薄酒,喝點酒暖暖身子吧?!?/br>
    青辰看著冒著熱氣的膳食,又看了看那壺酒。宋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然后拿起酒壺晃了晃,“想要喝一點嗎?”

    青辰想了想,點點頭。

    宋越微怔了一下。原本他只是隨口一問的,沒想到她會點頭。

    他端起酒壺嗅了嗅,“這酒太烈,你還是別喝了。”

    她是女人,若是喝醉了……不好。

    青辰有些好奇,“會有多烈?”

    “……你受不了的烈。”宋越給自己的杯里倒了點,“你還是多吃一點吧?!?/br>
    “哦,好。”

    宋越吃得慢條斯理的,一如他往常的從容,夾菜時用的是左手。偶爾小酌一口,他的眼睛會微微瞇一下,臉上很快就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粉紅。

    青辰看著,只覺好像從未見過這樣的老師。

    他喝酒的樣子,別有一番神采。

    窗外,夜色漆漆,不時有雪花飄過,雪影朦朧。

    “老師為何也到懷柔來了?”她邊吃邊問。

    “來幫懷柔的百姓,也幫我自己?!彼痤^來看著他,“回內(nèi)閣。”

    她有些聽不明白。他解釋道:“倭國冬至來朝貢,帶來了十萬斤硫磺,四百把袞刀。朝廷按例買了,但是他們得了銀子又嫌少,便賴著不肯走,在京郊一帶sao擾百姓,還打傷了縣丞。我是來……勸他們回家的。”

    勸?

    青辰聽了微微一笑,“老師是怎么‘勸’的?”

    第61章

    宋越給青辰添了些茶,然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倭國之所以賴著不肯走,是因為他們想要更多的銀子。他們?yōu)槭裁聪胍嗟你y子?”

    累了一天,凍了一天,青辰只覺腦袋有些發(fā)木,又想快些知道答案,于是干脆也不想,就搖了搖頭。

    看她搖起頭來顯得有些呆的樣子,一雙眼睛霧朦朦的,他的眼睛彎了彎,“如今倒是會偷懶的,腦瓜也不愿意動了?!?/br>
    青辰抿嘴傻笑,提筷為他夾了塊熟牛rou,“天太冷了,這兒被凍住了。”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知道為什么,在他的面前,她會不自覺地就放松了下來,什么也不愿多想。這種心的放松,就好像是身在云端,輕飄飄地浮著。

    他不置可否,只看著她笑了一下,自顧喝了口酒,然后道:“他們想要銀子,但是銀子是不能吃的,不能喝的,不能穿的。也就是說,銀子只是代表了一種購買的能力。他們想要銀子,只是想用銀子去換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缺乏的東西。”

    青辰吸了口氣,看著他,與宋越異口同聲道:“絲綢?!?/br>
    “不錯。”他繼續(xù)道,“是絲綢。這世上只有大明國才會生產(chǎn)的最好的絲綢。他們每年的年底來歲貢,賣了硫磺和袞刀換了銀子,到了來年的四、五月,又會用這些銀子回來買絲綢?!?/br>
    “去年,倭國賣給大明的硫磺只有五萬斤,袞刀只有兩百把,得利了之后,倭國人就想番利。所以,他們今年就帶來了硫磺十萬斤,袞刀四百把??墒浅⒌念A(yù)算就那么多,又逢今年國庫緊張,戶部不得不削價購買,倭國人不愿意,所以雙方討價還價了半個多月,都沒能達(dá)成一致。再加上先帝曾言‘遠(yuǎn)夷當(dāng)優(yōu)待之’,皇上也是個愛面子的人,故而也不能硬來,傷了臉面。所以,局面才一直這么僵持著?!?/br>
    宋越說得很認(rèn)真,也很有耐心,力圖將這其中的關(guān)系都與學(xué)生分析清楚。燭光淡籠著他的臉,勾出一張完美的容顏。

    “這件事,表面上是單獨發(fā)生的,但應(yīng)該與絲綢的買賣結(jié)合起來看。”他繼續(xù)道,“絲綢是必需品,對大明來說是,對倭國來說也是。他們用慣了絲織品,沒有絲綢就會很難受。現(xiàn)在的倭國,有兩股勢力在暗中較勁,如果掌權(quán)者不能滿足國民這一基本需求,那么另一方便會以此為由,趁機(jī)拉攏世家富貴,攻擊對方。與此同時,佛郎機(jī)有大量先進(jìn)的火器,正對倭國虎視眈眈,倭國若出了內(nèi)亂,勢必導(dǎo)致外綁來擾?!?/br>
    青辰接著道:“所以,如果明年四五月,倭國使團(tuán)不能從大明帶回去絲綢,他們就沒法向掌權(quán)者交差,會十分難受?!?/br>
    宋越點點頭,“正是。所以我跟他們說了,他們今年若是想通過硫磺賺一筆,明年就休想買到絲綢。如果他們愿意因小失大,那就繼續(xù)鬧下去吧?!?/br>
    青辰聽了,掖著袖子端起了酒壺,給他斟滿了酒,然后看著他一飲而盡。

    他不愧是十七歲便站上金鑾殿的榜眼,二十七歲就入閣的次輔,史冊上流芳千古的一代名臣。這般宏大的全局觀和敏銳的洞察力,不能不叫人嘆服。

    自己要不是依仗著現(xiàn)代的學(xué)識,只怕不知與他差了多少條街。她要跟他學(xué)的,還有很多很多。

    宋越喝了酒,擱下杯子問:“聽了這么多,累不累?”

    青辰搖搖頭,“如此精彩的一課,又怎么會累。”

    “好。那我便再與你多說一點。”他道,“一開始我問你,他們?yōu)槭裁匆X,便是想讓你明白,不論是買賣也好,政治也好,對方想要的是什么,那他們的弱點就是什么。知道了弱點,才能夠直擊要害,省卻很多不必要的消耗和犧牲?!?/br>
    “嗯?!鼻喑铰犞挥上?,那徐延的弱點又是什么呢。

    忽然間,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張臉,那張臉時而乖張不羈,時而冷漠傲慢,時而又顯得無比真誠。

    他說:“沈青辰,刺不刺激?!?/br>
    他說:“是不是我跳下去,你就肯原諒我。”

    “想什么呢?”宋越問。

    “沒什么?!鼻喑秸砹讼滤季w,問,“老師已經(jīng)與倭國使團(tuán)交涉過了嗎?”

    “嗯。我今日一早就來了,到下午的時候,已經(jīng)與他們交涉完了。方才又去探視了被打傷的縣丞,回來時就遇到了你?!彼昧艘豢诰?,“若不是這一場雪,遇見你的時候,我應(yīng)該是在回京的路上。”

    青辰點點頭,看向了窗外。夜已深,天空中依然是亂瓊紛飛。

    真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這場雪。

    “老師為國家和百姓解決了難題,又如何讓自己回到內(nèi)閣呢?”

    “我跟倭國使者說了,他們鬧了這么半天,忽然就打道回府,面子上和利益上都過不去。與其這樣,倒不如跟皇上說,他們要談判,談判的對象必須是內(nèi)閣閣臣。”宋越道,“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徐延是不會出面的,辦得好了,無非是得些夸獎,對他來說不痛不癢。若是辦得不好,就顯得他這個首輔沒有能力,也沒有盡到責(zé)任。所以,他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推拒?!?/br>
    “而另外幾個閣員,年紀(jì)都大了,到了快致仕的時候,也犯不著給自己找麻煩。誰都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這個時候,他們就會想到我。我是禮部尚書,素日干的就是與外邦打交道的事務(wù),所以,他們一定會建議皇上,讓我重新回到內(nèi)閣,由我出面去跟倭國談判。到時候,只要稍微給倭國讓一點利,他們的面子全了,戶部也能交差,這件事也就解決了?!?/br>
    “快過年了,皇上不會希望倭國人鬧得他年都過不好的?!?/br>
    青辰聽了搖搖頭,又替他斟酒,“您這個老師,太厲害了。我都不知該用什么詞語來形容我現(xiàn)在的感受了?!?/br>
    他笑了一下,虛擋了一下她倒酒的手,“別倒了,再喝我就該醉了?!彼粗?,只覺她的臉色總算是比之前好些了,唇上恢復(fù)了紅潤,一雙眸子在火光下清澈明亮,臉頰頸子都白白的。

    青辰只覺他的聲音一直是那么清潤,話也說得有條不紊的,不像快喝多的樣子,便故意道:“從來都只見老師清醒莊重的模樣,倒是未見過老師醉倒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樣?”

    他側(cè)目睨她,眉梢挑了挑,“怎么,你想看?。俊?/br>
    “我……”

    話未說完,小二已是在外面敲了門,問他們用完膳沒有。

    宋越應(yīng)了聲,讓他進(jìn)來收走了碗碟,還有酒壺。

    “下次再叫你看吧。”

    “嗯。”

    青辰想了想,又道:“老師,能說說你的事情嗎?”

    “我的事?你想聽什么?”

    青辰思考了一番。是啊,聽什么呢,與他這樣獨處的機(jī)會很難得,關(guān)于他的事情,她其實都很想知道。

    比如他的成長經(jīng)歷,他是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除了兒時杞人憂天練就了雙手寫字的本事,他還經(jīng)歷了什么,受到了什么樣的教育,又是如何日積月累,讓他變得如此聰慧有能耐,終成一代名臣的。

    比如他的觀念信仰,他當(dāng)初是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態(tài)入仕,如今面對亂世貪官,又是如何保持初心堅持隱忍的。他既沒有被徐黨侵蝕,也沒有遭到徐黨迫害,在權(quán)力傾軋的朝堂,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一直做著他該做的事,閣老也罷,尚書也罷,老師也罷,看似游刃有余,可內(nèi)心有多少隱忍,多少煎熬,多少不為人道,歷史書上記下的寥寥,更多的,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比如,他的感情世界。他已年過三十,卻至今未婚,朝野傳聞中那些有意聯(lián)姻的權(quán)貴們他是如何拒絕的。他不娶妻,是否因為有了意中人卻不能在一起,還是守著什么承諾,至今還在等著什么人。他有過什么樣的情感經(jīng)歷,是否對什么人動過心,能讓他動心的,又是何等花容月貌才情無雙的女子……

    思緒繁雜,沈青辰最終只輕描淡寫道:“什么都行?!?/br>
    “什么都行?”他側(cè)著頭看她,整個人被包裹在柔和的橙光里,五官看上去更是完美無瑕,“那你問吧。你問什么,我就答什么?!?/br>
    “那要不就說說,老師是如何進(jìn)入內(nèi)閣的吧?!?nbsp;她其實還有其他更想知道的,但又怕太涉及隱私,他會排斥。

    “三年前,皇上免了三個閣老,只保留了首輔徐延一人。那時我任吏部侍郎,成了遞補(bǔ)閣臣的候選人,皇上向徐延推薦了我,徐延沒有反對,我就進(jìn)了內(nèi)閣?!?/br>
    “徐閣老居然……”

    “嗯。那個時候我才二十七歲,首輔徐延手下有的是聽他話的人,我不算是個聽話的,但是他卻選了我。因為內(nèi)閣需要人干活,閣臣們?nèi)舳悸犘煅拥脑?,他就聽不到其他的意見。徐延再有本事,到底獨木難支。我雖不怎么聽話,卻是個沒什么背景的,對于朝堂來說又太年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