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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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們再次相視。在他們的印象中,這個年輕的徐公子雖是徐家的繼承人,也是徐黨未來的核心人物,但現(xiàn)在的他,不過是個玩世不恭的紈绔子弟罷了。 而他們幾個,分別是吏部尚書、刑部尚書、兵部侍郎和戶部侍郎,他一個翰林院的庶吉士,竟以父親的名義,私下約他們見面? 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徐公子今日所為,你父親徐閣老知道嗎?”戶部侍郎開口道。 若非他是徐延的寶貝兒子,他們幾個大員連多余的話都懶得跟他說,此刻沒有馬上就走,那是給徐閣老的面子。 “今日所談之事與他無關(guān),為什么要讓他知道?”徐斯臨微微一笑,反問道。 戶部侍郎是個急脾氣,這樣一聽,只覺得這小子是在耍他們玩,當(dāng)即便拍了下桌子,“胡鬧!我還有些事要忙,徐公子,恕不能奉陪了?!?/br> “淮西漕運(yùn)一年三十萬兩銀子?!毙焖古R斜睨著他,慢條斯理道,“讓大人的親娘舅日子過得很是滋潤,你這親娘舅給你買了多少田地、鋪?zhàn)庸┠闶兆?,大人心里清楚得很。管漕運(yùn)的差使,大人若是不想要,我倒是可以分給在座剩下的三位大人?!?/br> 那人愣了一下,皺著眉頭又坐了下來,“你到底想說什么?” “不走了?”徐斯臨抱著雙臂,環(huán)視了一圈,“還有其他人想走嗎?” 等了一會兒沒人再有要走的意思,他挑了挑眉,“這就對了。各位大人,這才是議正事該有的樣子。” 這些年來,徐斯臨雖沒怎么參與徐延的勾當(dāng),但徐延為了培養(yǎng)他,也會把徐黨的一些情況告訴他。這當(dāng)中自然包括徐黨主要的人物都有誰,他們與徐家之間有什么利益關(guān)聯(lián),又有什么把柄和軟肋掌握在他們手里,以供他們脅迫驅(qū)使等等。 往日他聽徐延說這些的時候,總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因?yàn)樗麘械寐?,懶得管。但因?yàn)橛浶院茫@些事情便都印在他的腦子里。如今,正可以為他所用。 幾位大員再互看了一眼,最終由資格最老的吏部尚書來發(fā)言,“你今日約我們幾個過來,到底有何意圖,不妨直說。” “很簡單。都察院的左僉都御史致仕了,這個職位如今出了缺,我們要你們幾個聯(lián)合舉薦我任此職位。”說著,他端起蓋碗來又喝了一口,“這點(diǎn)小事,相信于各位大人來說并不難辦?!?/br> 屋內(nèi)一時沉默。半晌,那吏部尚書才道:“都察院僉都御史是四品官職,公子如今只是個翰林院庶常,只怕是……” “各位應(yīng)該還沒忘吧,先帝在位時,有個叫秦判的進(jìn)士,只做了三個月的庶吉士便被舉薦為大理寺少卿,那也是個正四品的官職。既是有先例可循,各位又有什么可顧慮的呢?” “……可是公子如今尚未有建樹,這舉薦理由怕是不好寫……” 徐斯臨抿了抿嘴,取出一本冊子丟都幾上,“我?guī)湍銈兿牒昧?。這是我寫的條陳,里面有對工部事務(wù)改革的建議。那個誰都不放在眼里的韓沅疏已經(jīng)看過了?!?/br> 青辰素擅水利工事,但徐斯臨在觀政時也沒有落下學(xué)習(xí)。受她的影響,他看了很多這方面的書,又因?yàn)橛星喑酵麎m莫及的資源,他因而能夠更快地成長。所以這次他提出了的變革之策,連韓沅疏那個茅坑里的臭石頭也驚艷了一番。 “還有,懷柔那個堤壩馬上要開始修了,治理淤泥需要新修河道,”他繼續(xù)道,“但是有人在河道旁修壩建圩,開墾良田,耽誤了淤泥的治理。我讓人查了下,那些田和宅子,不是你們的,就是你們底下的人的。今日回去以后,你們便讓他們立刻拆了,以保證修堤事宜順利進(jìn)行。這一點(diǎn),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韓沅疏。” “有了這兩項(xiàng),你們便有舉薦的理由了?!?/br> 在座的大員聽了皆是一愣。他們原以為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做官了,想以沒有舉薦理由來搪塞推拒他的,卻沒想到,眼前的年輕人卻早已做了全面的準(zhǔn)備。 于徐斯臨而言,他有個當(dāng)首輔的爹,按說要做官一點(diǎn)也不難??杀砻嫔系谋芟舆€是要做的,所以舉薦一事不便由徐延來開口,所以他才找來了這些人。 此事他也沒有告訴徐延,一來他是想試試,看這些人對他到底是個什么態(tài)度,二來他對自己信心,在洞悉和把握人心上,他有著比徐延更有天賦。 “我們?yōu)槭裁匆獛湍???/br> “周大人,剛才跟你說的那番話,是要你留下來,好好聽我說話。讓你幫我,自然不會是白幫,淮西漕運(yùn)一年三十萬兩,我可以再給你十萬兩?!?/br> 那人聽了,皺了皺眉頭,陷入沉思。 徐斯臨彎了彎嘴角,對另外兩人繼續(xù)道:“方大人,今年河南省一個縣的鹽稅就由你外甥來收吧。季大人,云南一個縣的茶稅,我們徐家讓給你了。這些值多少,不用我多說,二位大人心里比我更清楚。” 話音落,兵部侍郎很快便接道:“徐公子許諾的利益,恕我不感興趣。此事我不參與?!?/br> 他說這句話,一半是出自真心,另一半也是有意為難試探徐斯臨。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到底有什么能耐,是否如徐延一般,值得他們這些人日后追隨。 徐斯臨只淡淡一笑,“我知道,袁大人向來不求財(cái)。只是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沒有人敢說自己沒有欲望,不求財(cái)者,往往求權(quán),不求權(quán)者,又往往求名。袁大人視金錢為糞土,但對兵部尚書的職位,想來是綢繆已久了吧?” “做了尚書,你才算是真正掌管一部,是正兒八經(jīng)的堂官。在你家族的族史里,尚書可比侍郎好聽得不是一丁半點(diǎn)。你今年六十了,若是再不使點(diǎn)勁兒,此生怕是再無指望了?!毙焖古R道,“現(xiàn)在的兵部尚書快要致仕了,按理該是由你補(bǔ)缺的。但是我父親若舉薦他人,大人您煮熟的鴨子,那可就要飛了。” 袁侍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老眼眨都不眨,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他隱隱能看出一股承襲自徐延的狠勁來。半晌,他只冒出一句話,“希望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這時,吏部侍郎卻是又開了口,“徐公子,你的要求我可以答應(yīng)。但一個縣的鹽稅我不要,我也已是一部尚書,既不求權(quán),也不求名。” 徐斯臨似笑非笑,目光里有一絲不羈和輕慢之意,“大人所欲,不妨說來聽聽。” “我要你娶我的女兒,與我周家聯(lián)姻?!?/br> 聽罷,徐斯臨的眼梢微微一挑。他站起來,走到姓周的身邊,按住他的肩膀道:“老頭,我的妻子不是誰都可以做的。你若是不想女兒在我這受盡委屈,恨不得沒有入過我徐家的門,我勸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主意?!?/br> 別說是一個吏部尚書的女兒,就是他爹千辛萬苦為他尋來的英國公的女兒,他也不會要。 此生,那個位置,是留給那個特殊的人的。 周尚書眉頭皺起,抬頭望他,身邊的人卻是已抬手離開,側(cè)臉顯得無比冷漠。 寶藍(lán)色的袍服消失在門邊的時候,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各位大人,合作愉快?!?/br> …… 出了門后,徐斯臨嘴角的笑意就斂去了。 一邊走向馬車,他的腦海里一邊浮現(xiàn)出青辰探望宋越的情景。她前去的急切,買蜜餞時的細(xì)心,被拒之門外后的失落……種種一切都落入了他的眼里,他因而知道,她大約是喜歡上他們的老師了。 宋越是個閣老,而自己呢,只是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庶吉士。在官職上,他與他的老師確實(shí)是差了很多很多。 他本來是不在乎權(quán)勢的,打小生活在權(quán)勢之家,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甚至有的時候,他還覺得以后要背負(fù)徐家的興衰,要接過徐延的衣缽,他感到被束縛而有些不愿意,覺得那些東西限制了他作為人的自由。 可是自從昨天看過了那一幕后,他的想法就改變了。 因?yàn)榭雌饋?,他喜歡的青辰所喜歡的東西,恰恰是權(quán)勢。她喜歡做官,喜歡身居高位的宋越,這些都與權(quán)勢有關(guān)。想來倒也實(shí)在是正常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女人不喜歡這些呢?是他一直沒有醒悟過來罷了。 所以,徐斯臨昨夜想了很久,又主導(dǎo)了今日的這一幕。 他不想再留在翰林院了,也不想再以下屬的身份喚她作沈大人。他要把權(quán)勢裝進(jìn)自己的口袋,變得比宋越更加強(qiáng)大。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進(jìn)入內(nèi)閣。 與此同時,霸占著徐斯臨心中正妻位置的沈青辰,正在去往宋府的途中。 今日她的心里依然一直記掛著宋越,在當(dāng)值時間內(nèi)幾乎沒有休息,拼命把事情做好,提高效率以換取時間。到了散值后,她便又匆匆離開了朝廷。 夕陽灑在筆直的大道上,街上人來人往,輕塵飄揚(yáng)。每個人看著都形色匆匆,為著各自的目的而前往、奔忙。她也一樣,只是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見到宋越。 沿街推車攤販的叫賣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走過去,從那小販?zhǔn)掷镔I了一份小食。 是她愛吃的炒紅果。 她與他買年貨的時候一起吃過,在京郊小住那一晚,他也親手給她做過。 酸酸甜甜的滋味,應(yīng)該最是適合祛除藥的苦味了。 青辰望著手里提著的紙包,邊走邊想,昨日的蜜餞他沒有收,這不知道這東西今日能不能到他手里。 青辰到了宋府門外,只見在門邊??恐惠v馬車,它并不是宋府的,看起來卻有些眼熟。 她叩了叩門,看門的小廝見了,又去請來了管家。 管家看到她,只恭敬道:“是沈大人來了。” “李管事,我又來了……我想探望宋大人?!彼溃睦镉幸环N生怕話說得太快,卻還沒有做好被拒絕的準(zhǔn)備的緊張。 管家似乎猶豫了片刻,道:“沈大人今日還是來得不巧,宋大人服了藥,剛剛歇下。這會,該是已經(jīng)入睡了。” “又睡了嗎……”她轉(zhuǎn)頭望了下停在一旁的馬車,又問,“那他的病可好些了嗎?” “沈大人放心,已是好些了?!惫芗业溃盁肆诵??!?/br> “那就好……”青辰猶豫了一下,抬起提著的紙包的手,“這個可以幫我轉(zhuǎn)交給他嗎?” “這……” 宋大人原是交待,讓人走就行了,不得收下任何東西。管家想了想,卻是自作主張將東西接了過來。兩位大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他這做下人的不知道,只是看沈大人連著兩日上門來,只這般被拒絕,似乎狠心了些。 他接過青辰手里東西,道:“沈大人有心了,小的定會替大人轉(zhuǎn)交給宋大人的?!?/br> 青辰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點(diǎn)點(diǎn)笑容,“謝謝你,李管事?!?/br> 管家微微頷首,“沈大人不必客氣?!?/br> “那……我走了。” “大人慢走?!?/br> “……嗯?!鼻喑皆沁€想說點(diǎn)什么,舍不得就這么走,可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 經(jīng)過那架馬車的時候,她想,如果是睡下了,為什么來訪的客人卻還沒走呢? 她邊走邊看著天邊的夕陽,帶著寒意的春風(fēng)吹拂著她的臉頰。 不一會兒,眼睛里似乎是進(jìn)了微塵,讓她有些難受,受了刺激的眼眶開始有些微微濕潤了。 一夜之間,他們兩人仿佛疏遠(yuǎn)了一萬里,她連關(guān)心他病情的資格都沒有了。 細(xì)細(xì)想來,他們之間除了師徒關(guān)系,好像也沒有什么更特殊的關(guān)系了。他們是親了吻,可她還是誰也不是。他是老師,是閣老,而她只是學(xué)生,是下屬。她這個不男不女的人,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小妾,甚至連情人都稱不上。 她以什么身份去關(guān)心,去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見她呢? 這段感情剛開始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這一切矛盾,總有一天會發(fā)生。 可她依然愿意前往。 …… 宋府書房內(nèi),宋越與定國公兩人坐在相鄰的扶手椅上。 昨夜高燒反復(fù)糾纏,今天燒退了些,宋越的精神堪堪恢復(fù)。只是出了一夜的汗,他的身子還有些虛,此刻仍以鶴氅披在身后。 定國公正從他帶來的罐子里舀出一碗湯,遞到宋越的面前,“小女知道閣老病了,這是她親手燉的補(bǔ)湯?!?/br> “不必了,我才喝了藥……” “閣老的心意,何必要放在一碗湯上……一碗補(bǔ)湯燉了三個時辰,我那女兒守在灶前三個時辰,閣老將就喝一口吧?!?/br> 看著那碗湯,和這滿頭發(fā)白的父親,宋越想起了已被地府催命的賀渶,終于還是端起碗來,喝了兩口,“多謝國公?!?/br> “今日來找閣老,其實(shí)是有事相求。”定國公開門見山地將賀渶與鄭弘的事說了一遍,“我那兒子太過正直,原是想為大明鏟除蠹蟲,卻不知竟會生出這一樁意外。我原以為大理寺很快便要來拿人,可到今日還不見動靜,也不知道皇上那頭是什么心思。但我猜想,鄭貴妃定然不會就此罷休。閣老心思敏銳,今日前來,乃是想向閣老討一良策,保我兒子一命……” 他的眼里滿是擔(dān)憂之色,臉上的皺紋在夕陽的余輝中愈發(fā)顯得深刻。 對著這個年過花甲,一生都在為女兒cao勞的父親,宋越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以實(shí)情相告:“不瞞國公,針對此事,皇上已給我下了一道旨意,要我勸國公把賀渶交出來?!?/br> “交出來?這是何意?”定國公霎時有些緊張,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顫抖。 “一命抵一命?!?/br> 他一下就怔住了,“……如此說來,皇上是讓閣老當(dāng)說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