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辰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心里仿佛被狠狠地?fù)舸蛄艘幌?。她能看得出來，明湘似乎并非十分愿意，她心里是有掙扎的，這種掙扎最終妥協(xié)給了命運(yùn)。

    之后，在一個宜納娶的日子，一頂紅轎將她從側(cè)門抬進(jìn)了徐府。

    所幸，徐斯臨對她還算不錯。他專門為她辟了間雅致的院子，安排了幾個乖巧體貼的丫鬟伺候她。他是納妾，不是娶妻，按常規(guī)而言，只簽了她的買賣文契，她這個人就是他的了?？伤氡M量像對待妻子一樣去待她。

    他命人將府里稍微布置了一下，有那么一點(diǎn)喜氣的感覺，想讓她感到自己是被徐家重視的。這樣，下人們就不敢輕慢這個來路不明，又沒有什么背景的姨奶奶。

    納妾的當(dāng)晚，徐斯臨還到了明湘的院子里，陪她用膳。

    明湘的屋里，家具一應(yīng)俱全，全是新添置的。博古架上擺著各種名貴的瓶器，泛著柔亮的光澤，床上的帷帳是淡淡的綠色，小香爐里還燃著一段百合香。

    燭火簇簇地燃燒著，窗子上印下兩人的剪影。

    明湘穿上了她這輩子穿過的最華貴的衣裳，一身蜜合色海棠邊窄袖上衣，和櫻草綠挑線綾子裙，又經(jīng)丫鬟們巧手打扮了一番。在燈光下，她顯得嬌俏溫婉，明艷動人。雖然，眸子還是沒什么神采。

    兩人就著圓幾而坐，徐斯臨坐在她的對面，穿了身深藍(lán)色的杭綢直裰，身子挺拔，俊朗非凡。有著這不一般的身份和模樣，他實(shí)在是很多女子心目中的良婿。

    今夜，是他頭一次面對一個自己妻妾身份的女人，卻是個于他來說還陌生的女人。

    “也不知道你都喜歡吃什么，我讓廚房都做了點(diǎn)，你看看合不合胃口。”說著，他為她舀了碗羹，擺到她的面前。

    明湘微微眨了下眼，沒有說話，表情看著有些緊張。

    這一桌琳瑯滿目的菜肴，豐盛程度是明湘之前看都沒看過的。除了一道道廚子精心烹制的冷盤熱菜，連點(diǎn)心茶果都被細(xì)細(xì)雕刻，以金箔做了裝飾。這里面什么海參、鰣魚、鯊魚筋之類的海味，龍須、鹿角、金針、鳳尾橘等山珍，全是精貴得能上了御膳的食材，明湘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在他的注視下，她提起筷子，夾了離自己最近的那盤菜。

    等她咽下肚子，徐斯臨就問：“好吃嗎？”

    她看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嗯。”

    “那就好。”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又為她舀了勺糖蒸酥酪，“明天，我讓人請兩個戲班子來，唱幾出戲給你聽吧。正巧我娘也喜歡看戲，你們可以一起看。你喜歡看戲嗎？”

    明湘出身普通百姓家，只在集市上看過些雜耍，沒怎么看過戲。但她知道，有錢人家常請戲班子來唱戲，戲子們都穿著鮮艷華麗的衣衫，演繹很精彩的故事，很有意思。以往她雖也向往，但不敢有所奢望。

    沒想到造化弄人，她竟也能瞧見這些了。

    “謝謝。喜歡?！彼?。

    徐斯臨繼續(xù)道：“我娘她性子很好，會對你好的。她不知道……你不好的事?！?/br>
    聽到這里，明湘的心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難以遺忘的丑陋經(jīng)歷，終究是盈眸錦繡遮蓋不了。

    “如今我升了職，可能沒有太多時間來看你，不過我會抽空經(jīng)常過來的。有什么需要，你就只管跟下人說?！?/br>
    他沒怎么吃東西，這一桌豐盛佳肴，似乎只是為她而準(zhǔn)備的。他們相對而坐，像尋常的夫妻那樣說話，可又不是真的夫妻。

    “好?！?/br>
    “對了，還有這些銀子。”說著，徐斯臨把一包銀子擱到幾上，“這些是給你的。府里什么都有，公中也還會給你支銀子，這些，是我自己給你的。如今我還沒有娶妻，你現(xiàn)在在宅子里也算是半個主人，下人們也都會敬重你的?！?/br>
    徐斯臨一一交待及安慰著，試圖讓明湘不感到一點(diǎn)不自在，這是他能做的一切了。

    其實(shí)，還有一點(diǎn)他是想說的，那就是他日他把青辰娶進(jìn)門來，那她們姐妹倆就可以團(tuán)聚了。不過他離這一步還有些距離，想了想，到底沒有說。

    “嗯?！?/br>
    “那……我就先走了。你今日剛過來，用完膳后，早些休息吧?！?/br>
    明湘抬起頭來看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一桌的東西，他到底是一點(diǎn)也沒有吃。

    臨出門前，徐斯臨又道：“明日早上起來，我?guī)闳ソo爹和娘敬茶……這些表面的功夫，總是要做一下的，要不我怕下人們對你有所非議。”

    隔著琳瑯滿目卻是幾乎沒怎么動的膳食，她回了一聲：“好?！?/br>
    隨即，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在下人們伺候完梳洗后，明湘就上了床，丫鬟為她下了帳子。

    她躺在床上，從袖子里取出帶進(jìn)徐府的為數(shù)不多的其中一件物品——一把匕首。

    看了它半晌，她把它放到了枕頭下面。

    青辰在陸慎云的陪同下，終是另選好了間宅子，也定下了交易的日子。

    不想這日早上，青辰一早來到詹事府，正打算準(zhǔn)備晚些文華殿的太子講學(xué)，陸慎云便來了。

    前一天晚上，他瞞著他，自己去與那賣宅子的人見面，把宅子的銀子給付了。

    一大早，他就把房契送來了。

    青辰略有些吃驚，“你為什么……”

    “我怕還有危險，昨天就自己先去了。這個給你?！?/br>
    “我不要?！边@不是一張紙，這是五十兩銀子，夠普通百姓一家吃兩年的。

    他眨了眨眼，低聲道：“都買了……”

    “我現(xiàn)在身上沒帶那么多銀子。要么等我?guī)Я算y子你再給我，要么你就拿回去。”

    陸慎云微微蹙眉。

    除了要遵從父母的命令，送了個簪子給謝惠瑩外，他此生其實(shí)還從沒有主動想給女人送東西的經(jīng)驗(yàn)。這頭一次出手，送的就是一樁宅子，不想對方還不肯要，他也完全沒有應(yīng)對的經(jīng)驗(yàn)。

    對于青辰給他的兩個選擇，他心里都不愿意，想了想，便干脆把房契往她案幾上一按，二話不說轉(zhuǎn)頭就走了。

    他本就身手敏捷，這一系列動作更是干脆爽利，連身后的披風(fēng)都揚(yáng)起弧度，發(fā)出獵獵之聲。青辰看著他的背影，呆了半晌。

    “陸慎云……”她在他身后喚他。

    他卻是沒有站住，也不回頭。

    這讓她想起，上次他要幫她做飯的時候，也是對她的言語不予回復(fù)，只是自顧做自己的。

    出了門，陸慎云心只想，送禮送得如此狼狽的，只怕就他一個了。黃瑜若是知道了，能笑話他三年。

    可他實(shí)在沒有辦法，青辰太執(zhí)拗了。

    他怎么可能要她的錢。

    陸慎云走后，青辰在官懈內(nèi)呆坐半晌?？粗菑埿迈r紅章的房契，她一時間想到了謝惠瑩對他的評價，冰疙瘩，武蠻子。

    這人還真的是……又不是以后兩人都碰不著了。

    下次見面的時候，她一樣可以把銀子給他??！

    搖了搖頭，青辰繼續(xù)埋頭于公務(wù)。

    與此同時，趙其然到了宋越的官署找他。

    “藍(lán)嘆回信了，說是讓你放心，顧少恒等人就交給他了。他一定會照顧好他們，三年之內(nèi)，他一定讓他回來?！?/br>
    宋越點(diǎn)點(diǎn)頭，提筆在內(nèi)閣票擬的文書上批字。一旁的茶水又是已經(jīng)放涼了。

    “病都好全了？”趙其然問。

    “好了。”

    “怎么感覺你生了這一場病后，話少了，笑容也少了。”

    宋越慢慢抬起眼皮，看著他，“有嗎？”

    趙其然抿了抿嘴，“有?！?/br>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問：“對了，最近好像沒看到你跟青辰在一起。是不是你們師徒兩人有了什么隔閡？”

    “沒有。”他淡淡回道。

    “他是個能干的人，聰明，也有膽色，這點(diǎn)你比我清楚。我說你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他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便包涵一下，為了大局著想，你也該留住這學(xué)生的心啊?！?/br>
    說著，趙其然一拍腦門，“不說我還忘了，昨兒個我聽人說，沈青辰還差點(diǎn)出事了?！?/br>
    宋越不動聲色地問：“什么事？”

    “最近城里冒出了一伙人，專門以賣房子為由誘人交易，再埋伏搶劫銀子。你的學(xué)生想買宅子，差點(diǎn)就被這伙人騙了。”

    差點(diǎn)。

    “你怎么知道？”宋越筆下沒有停，頭也不抬地問。

    “錦衣衛(wèi)那邊都傳開了。說是那伙人還挺兇狠，都帶著棍棒和刀，幸虧他被錦衣衛(wèi)救了，否則恐怕兇多吉少?！壁w其然說著，忽然想起什么，又道，“聽說她要買的宅子就在你家附近，你就沒聽說？”

    靜默片刻，宋越淡淡道：“沒有?！?/br>
    “你可知救她的是誰？”

    “誰？”

    “陸慎云。虧了她碰上的是陸慎云，聽說搶銀子的人足有四個。得虧是陸慎云這樣身手好的，換了旁人，只怕是救不了人，還得把自己都搭進(jìn)去?！?/br>
    陸慎云。

    宋越筆下停頓了片刻。他不由想起去年冬天，陸慎云醉倒在街邊的情景。那時他口里喃喃的只有兩個字：青辰。

    “就是陸慎云這樣的，還受傷了呢，手臂上那么長一道口子，流了好多血。”趙其然邊比劃邊道，“不過幸好青辰?jīng)]事。這樣說來，你是青辰的老師，見了面你倒該跟他道聲謝的?！?/br>
    “而且，陸慎云這人一直不與徐黨同流合污，我覺得是時候使使勁兒，把他也拉到我們這邊來了?！?/br>
    宋越?jīng)]有回答他，卻只說：“你去忙吧?！?/br>
    “……怎么了，正說得好好的?！?/br>
    “我還有事要處理。去吧。有事我會叫你的。”

    “好好好。”趙其然起身理了理袍服，睨著他道，“反正你這個人我是看不透，總覺得你心里藏著什么事，跟以前有點(diǎn)不一樣了?！?/br>
    與此同時，明湘起床了，丫鬟們很快就服侍了她梳洗。

    在她洗漱完后，她們又給她好好梳妝打扮了一番。

    等見徐斯臨父母的準(zhǔn)備做好了，她卻是又回到自己的床邊，趁丫鬟們都沒注意時，從枕頭下摸出了那把匕首，藏在袖里。

    這是她入徐府唯一的目的——她要徐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