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就壞在所有人都深信不疑這是浣南李家的生意，連被聘雇去收購藥草的伙計都以為自己在幫李家辦事。

    李瀟灑的岳父柳成蔭勢利眼歸勢利眼，倒不可能做下這些事，只怕是柳家其他有心人所為。

    但即使要追查，也得先將眼前藥農(nóng)之事擺平了才好。

    不然李家名聲一落千丈，此事若是傳開，將來浣南的生意恐怕都不要做了。

    李自在嘆了長長一口氣，在李家客邸外頭下了馬車。

    此時藥農(nóng)們還未散去，許多人仍聚集在此，宇文玨人也尚未離開，看見李自在與如玉，眼中不無訝異。

    李自在走到眾人中間，頂著一張掛彩的臉，清清喉嚨道：“諸位，我是浣南李家二當(dāng)家，李自在?！?/br>
    他這一發(fā)聲，全部的人便朝他看了過來，客邸之外大街上也聚滿了湊熱鬧的百姓。

    “關(guān)于惡意竄改合約、賤價收購藥草，李家為各位的遭遇感到非常抱歉。此事并非李家所為，李家從頭至尾都沒有經(jīng)營過藥草生意！這幾年在京城，李家也未有任何營生！”

    此言一出，舉眾嘩然。

    “那與你們議約的‘李家’，從頭至尾都是別人惡意冒名的，如有說謊，便教李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崩钭栽谂e手立誓。

    “但是，李家愿意幫忙承擔(dān)大家這幾年的損失！”李自在輕聲道：“所有人，只要拿著那冒名契約，填上這些年被超收、賤價收購的藥草損失，李家派人去藥田查證，若屬實將酌情賠償一半損失?！?/br>
    忽然間，如玉覺得胸口莫名酸澀。

    她很想打斷他，沖上去抓住他的衣襟問一句：李自在，你的臉被踩得不夠痛嗎？

    澄清便澄清，賠償挨家挨戶補(bǔ)個幾兩也就罷了，他這賠償一半損失......如玉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票人，各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她不用算，也知道那是一筆巨款。

    眾人意外得了允諾，氣氛一時歡騰了起來。

    不少人拍手叫好，有人抱在一起痛哭，還有人此起彼落地道謝。

    “謝謝相爺！”

    “感謝相爺！蒼天開眼??！”宇文玨被好幾個激動的藥農(nóng)扯住衣角?！叭f幸讓我們遇上了相爺，不然李家縮頭烏龜也不愿意出來賠償！”

    “謝謝您！”

    等等，這感謝的對象，未免弄錯了罷，宇文玨一個子兒都沒付出，便得了所有人的感謝？

    如玉正抱著不平朝李自在看去，卻驚嚇地大叫出聲：“當(dāng)心后頭！”

    卻已是來不及了。

    咚！地一聲，李自在一個不察，被人從后用拳頭大的石塊砸傷到腦袋。

    “壞人！”

    一個十馀歲的少女憤怒大喊：“休想用什么別人冒名這套說詞來糊弄大家，要不是相爺在這邊，替大家出面了，李家有可能出來道歉賠罪給賠償？還只賠償一半而已......我弟弟去年沒錢看病活活病死了！李家拿什么賠，白嬸嬸一家十多口人的命，你拿什么賠！”

    李自在被砸得瞬間劇烈暈眩，耳畔嗡嗡直響，兩眼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葉九趕忙上前接住他。

    啪！

    有什么一滴兩滴，落在了地上。艷紅的鮮血刺痛了如玉的眼。

    宇文玨大聲喝道：“通通安靜！李家二當(dāng)家誠信極好，既然他如此言，當(dāng)中便或有隱情，實情如何本相會詳細(xì)追查，一定會給大家一個解釋與交代。若是李二當(dāng)家所言為真，還請大家還李家一個公道與清白。當(dāng)然，若是那些劣行真是李家所為，本相也會從嚴(yán)處置李家?！彼参戳侠钭栽诰尤粫芑貋眙[了這一出，現(xiàn)在群情激憤，正是大家對李家的恨意被煽動到最高峰的時候，在此時澄清是最不理想的，因為眾人根本聽不進(jìn)去解釋，任何辯駁都只會被認(rèn)為是強(qiáng)辭奪理。

    麻煩了。本來只打算做壁上觀，扇風(fēng)點火收獲好處，不欲插手的，可......他看著一臉憤怒與焦急的如玉，心下一嘆。

    照他原本預(yù)想，此事能讓李家元氣大傷，不過既非李家所為，李家倒不致于被此事壓垮，只是澄清與蒐證需要許多時間，他想要的只是李家在他清理陸家之時自顧不暇，無法出手相助。

    在一片忙亂吵鬧中，葉九寸步不離護(hù)著如玉與李自在出了客邸，回到雍京酒樓。

    方才診治過李自在的大夫才剛回到雍京酒樓旁的醫(yī)館，便又被葉九找了回去。

    他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昏迷的李自在與他后腦的血窟窿?！斑@個，他......”這才過去多久，這李二也真是夠本事了，才剛囑咐完好好修養(yǎng)，便又去整了個血洞回來。

    大夫?qū)⒗钭栽诤竽X的發(fā)全都削了，細(xì)細(xì)給他清理傷口包扎起來。

    “嗯......”李自在意識模糊，痛痛醒醒。

    如玉皺眉，對葉九道：“你說他笨不笨，做的那些可沒人感激。要是聰明點便該像宇文玨一般，什么事沒做裝個樣子便平白獲得眾人的感激。哦不，宇文玨可不一定什么都沒做?！?/br>
    葉九聽出了諷刺之意，斂眉不語。

    李自在昏沉中聽到她的話，嘆息道：“那些人......上千藥農(nóng)上千戶人家......被剝削被欺壓，各個日子窮困難過......既然李家能幫，便多少幫上一點吧......餓到三餐不繼沒錢看診......我同你說，那可真真是難過......我也痛苦過那么些年，知道那些感受......”

    “這天下有多少可憐人家，李家再有本事，你能救得了天下人么？”

    李自在道：“平常沒遇見便也罷了，這撞上眼前的，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李自在，原來這么久了，我竟不曾真正認(rèn)識過你。”

    這么久了？哪來的久？李自在牽動嘴角，想反駁他們不過今日初見，卻受不住暈眩，閉上眼沉沉昏去。

    等到他再次清醒，已經(jīng)華燈初上，房里燃上了燭燈。

    他想睜開眼，恰好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

    “宇文玨？”如玉譏諷道：“你也會關(guān)心李自在？”

    宇文玨苦笑：“我來此，是因為你關(guān)心李自在?！?/br>
    如玉瞪著他?！笆悄惆?？你肯定有動手腳，不然你不會如此匆忙地趕赴過來，比顏家比我爹他們都還要更焦急，更早到李家客邸。還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便能掌握狀況......”

    “不全然是你想的那樣?！庇钗墨k也嘆息，他頓了頓只道：“不管如何，李家最后都不會有事的?！?/br>
    如玉怒道：“不會有事？要不是我也一同被抓，那些人還存著要威脅李瀟灑的意圖，李自在可能就被人斷手?jǐn)嗄_活活打死了！”她看著宇文玨，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還有那十六口人命！被逼上絕路投河自盡......宇文玨，你說為何是投河自盡呢？因為投河可分不出是自盡還是被人推入水的！莫不是......那些人命只是你們?yōu)榱酥圃鞗_突與憤怒而......”

    “如玉！我沒有！”宇文玨難受道：“就算我再如何不擇手段，也萬不可能做出那般事情來！”但那些人命是意圖鬧事的柳家人下的手卻是沒錯?！拔以谀阈闹?，就如此卑劣么？”

    如玉垂下眼?！拔也恢?.....從你陷害我爹開始，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想你了。”

    “如玉......”宇文玨低聲道：“罷了，便讓時間來證明吧，李家的事我也會處理好的，你便安心吧。既然李自在無大礙，那我便先告辭了?！彼~九示意，葉九便上前去跟在他后一道走。

    “宇文玨！你等等！”如玉忽然叫住了人。

    宇文玨回頭。

    如玉比著床上不醒的人，“宇文玨，過去種種便都一刀兩斷罷。我意已決，馀生非李自在不嫁?！?/br>
    什么？

    宇文玨大驚失色，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聽床上傳來噗！地一聲。

    李自在才剛回復(fù)意識，聞言便又吐出了一口心頭血，受了內(nèi)傷再度昏死過去。

    如玉也是大驚。李自在什么時候清醒了？

    第40章

    宇文玨出了雍京酒樓，葉九看了眼天色, 便道：“爺, 回文淵閣么？”

    宇文玨搖頭：“回相府?！?/br>
    葉九感覺夜色尚早，不過今日發(fā)生如此多事, 便覺回府也好，爺是該好好休息了。宇文玨近日忙得腳不沾地, 睡得比他晚, 起得比他早，他看著他眼窩下方逐漸浮出的深影暗暗心驚。正這么想著, 便聽人道：“文淵閣不好處理李家這些事?！?/br>
    “爺?！比~九扶著宇文玨上馬車，“您早些休息罷。李家之事明日再處理不遲。”

    “恐怕現(xiàn)在處理都是晚了?！庇钗墨k嘆息：“你可聽見那李自在說的話了？”

    葉九點頭：“可是李二郎的話有問題？”

    “沒有?？蛇@正是最大的問題。他那番話, 那個言行表現(xiàn)，倒把我的自私與拙劣鮮明對比了出來?！庇钗墨k苦笑：“真是狼狽啊, 簡直無所遁形?！?/br>
    “爺, 民聲與風(fēng)向都是在您這邊的。”

    “可現(xiàn)在她眼中，我怕是遠(yuǎn)遠(yuǎn)及不上李自在?！庇钗墨k再嘆：“那個李自在，他不沾任何官家是非, 身家乾凈, 性格灑脫, 開朗，還良善......是個與我在任何方面都截然相反的人。若是她厭煩了我這類人, 被李自在吸引倒不奇怪了。知道么，人的觀感總是先入為主的，一好便全都好, 一惡便全都惡，若初見時對方在你面前救了一個溺水小童，你便會覺得此人良善敦厚，這個印象定了形，之后他做了什么你便都會覺著好了。反之，若有人在你面前坑騙了賣菜老婦幾文錢，你便覺得此人不善了，往后看他都會減了三分好感。”

    “實則，這坑騙了賣菜老婦跟救溺水小童未必有沖突，兩者可能是同一人。李自在如今得了她的好感......我若不將藥農(nóng)之事處置妥當(dāng)了，只怕更難比上他了。要聯(lián)絡(luò)商會、譴人調(diào)查，文淵閣多有不便，自然回相府的好?！彼溃骸澳阏f，相府宅邸，賣了能得多少銀子......”

    那補(bǔ)償給貧困藥農(nóng)的銀子，自然不能都由李家出了。

    即便撤查柳家，估計也追討不回多少銀子，他打算聚集京城四大商會聯(lián)合眾商家“募款”，剩下的再由李家與相府對分。

    真是鬧心啊。

    “爺?！?/br>
    “不該放手一搏放她離去的。”宇文玨朝小窗外看向遠(yuǎn)方的夜空：“早知這是一個必敗的賭局?！?/br>
    他該如何拔高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他們回了相府，意外在二門外頭遇上蘇珩。

    “相爺。”

    蘇珩恭敬地躬身。

    “蘇當(dāng)家。”宇文玨直截問道：“可有事？”

    “小的聽聞李家之事由相爺接手處理，因此特來拜訪。”蘇珩微微一笑，“李二當(dāng)家所言補(bǔ)償部分，蘇家愿承擔(dān)部分?！彼袢绽显绲仍诤罡?，卻遲遲等不到如玉回來，等到侯府接到通報才知道李家客邸之事，急忙趕去如玉卻早已平安離開，于是他又回侯府，卻仍舊不見如玉人影，直到李家客邸又傳來消息，他趕去卻兩度撲空，打聽清楚了來龍去脈后，蘇珩思量再三，決定來相府遞拜帖。

    宇文玨掃了他一眼。“蘇當(dāng)家真是有心了?！庇质且粋€焦急人。

    昏黃月色將蘇珩照得格外柔和，精致的五官別外俊美。

    “這年頭，官官相護(hù)，官府與惡霸互相勾結(jié)，百姓民不聊生，日子難過，蘇家既有能力，伸出援手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他說話文質(zhì)彬彬，聲音悅耳，襯上那相貌儀表，饒是宇文玨都必須承認(rèn)，蘇珩當(dāng)真是萬里挑一的美男子?！疤K當(dāng)家愿意伸出援手，本相代千馀戶藥農(nóng)感謝，但，明面上說要賠償?shù)氖抢疃?dāng)家，處理的是本相，蘇當(dāng)家暗中出手相住，怕是得不到什么好處。尤其是，你想要的好處?！?/br>
    可惜了，蘇珩與他太過相像，注定要受他所累。他的談吐舉止、形而外的氣質(zhì)都與當(dāng)年出事前，與如玉互訴情衷的那個戶部侍郎太像了。如玉曾錯踏了一步，便不會再踏出第二步。

    “小的未曾想過要任何好處?！碧K珩回望宇文玨，“小的行事，從來只求無愧二字，無愧于心，無愧于人?！彼貏e咬重了后幾字。

    “但愿蘇當(dāng)家的這份心意，能傳達(dá)給該知道的人?！庇钗墨k微笑?！氨鞠嘁獎?wù)在身，不多耽擱，補(bǔ)償之事會再聯(lián)系蘇當(dāng)家?！?/br>
    *

    如玉連著幾日都到雍京酒樓探望李自在。

    李自在后腦傷得較為嚴(yán)重，斷斷續(xù)續(xù)發(fā)了高熱，一直睡睡醒醒，直到第七日才真正清醒了過來。

    他一醒來便坐起身，結(jié)果嘔地一聲吐了出來，他這幾日只喝些米湯，倒也沒嘔出太多東西。

    “來人......”

    一只手遞了一個擰乾的布巾過來，李自在感激地接過，連忙抹了把臉擦拭嘴角，擦好了神清氣爽抬起頭來，定眼一看眼前托著水盆的并非李家婢女，驚嚇道：“顏姑娘？”他偷瞥了一眼地上的嘔吐物，鎮(zhèn)定地?fù)P起一個自認(rèn)瀟灑勾人的笑：“顏姑娘精神挺好，那在下便安心了，可見未受到李家之事的牽連?！蓖瑫r內(nèi)心瘋狂咆哮：大哥他們怎么就放人進(jìn)來了被瞧見了剛才嘔吐的丑模樣了他還粗嘎地嘔了好多聲啊啊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