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李景齡難得放下手中公事,抽空去出了衙門接人。 “表哥?!币粋€婉約嫻靜的少婦自馬車上下來,懷里還抱著一個穿著桃紅色衣裳的女童。 李景齡見到她們,也露出了儒雅溫和的笑容,“玉娘,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吧?!?/br> “有表哥安排的人照顧,我們怎么會辛苦?”宋玉娘溫柔笑道,又對懷中的女童道,“寶兒,快叫舅舅?!?/br> “舅、舅?!睂殐耗搪暷虤獾馈?/br> 宋玉娘和李景齡說了幾句便一起進府里了,見府中只有兩三個打掃的仆從,不禁有些冷清,宋玉娘掛念了一句道,“表哥這幾年還是未娶妻么?” 李景齡笑道,“無牽無掛,做起事來更是方便?!?/br> “姨母竟也同意?”宋玉娘道,尋常如表哥四十歲之齡連孫子都有了,哪里會是孑然一身? “我道梅妻鶴子,自在逍遙,母親也就不多說了?!崩罹褒g淡然道。 宋玉娘看著染及風(fēng)霜卻格外豁達圓明的表哥,心道,表哥果然還是同以前一樣。 曾幾何時,她也心慕于表哥這般的男子,卻被以幾乎是同樣的話婉言拒絕,如今她幸福美滿兒女雙全,還是表哥牽的線,往日的情思早已散去,留下的唯有感恩掛念。 想來,表哥對天底下的女子都無心吧。 這些思緒不過在宋玉娘心中匆匆一轉(zhuǎn),她問起了正事,“相公什么時候能回來?” 李景齡道,“我安排鄭灝在北狄那邊做的事還沒有結(jié)束,恐怕還需要些時日。” 宋玉娘和寶兒很快被妥善安置住下了,不過宋玉娘對遠方的相公還是有些擔(dān)心,想去廟里拜拜,祈個平安。 李景齡聽了之后,道,“不如,我陪你和寶兒去吧?!?/br> 宋玉娘連忙道,“表哥公務(wù)繁忙,怎能勞你陪我們前去?!?/br> 李景齡擺了擺手道,“無礙,明日正好又是休沐,我也想出去走一走?!?/br> 新帝召他回京的圣旨已經(jīng)到了彭城,只待手上公務(wù)交接結(jié)束,他便要往京城去了,李景齡有預(yù)感,只怕這次一走,以后都難能回到彭城了。 最后一次逛逛彭城也好。 既然表哥心意已決,宋玉娘也不再多勸,而是去準備明日出行的東西了。 “你打算去哪個廟里拜?”李景齡抱著玩撥浪鼓的寶兒,隨口問道。 宋玉娘抿嘴一笑,“自然是彭城最有名的玄女廟了?!?/br> “玄女廟?”李景齡微微一怔,繼而笑道,“玄女廟好啊,我們就去玄女廟。” 次日,春光和煦。 幾人到了廟里,宋玉娘對蓮臺上的玄女像雙手合十端正有禮一拜,格外恭敬,她幼時就見過玄女廟,而且家鄉(xiāng)受過當(dāng)年玄女賜雨恩惠,所以信奉不已。 彭城的玄女廟不同于其他地方,沒有蒲團,所以信男善女都是站著拜玄女像,而非跪拜。 這也是李景齡定下的規(guī)矩,彭城乃至涼州寺廟道觀都不甚多,早年間李景齡作為地方父母官還征收了不少佛寺占用的土地,改為耕地水田,為涼州開源節(jié)流。 也就李景齡為官兢兢業(yè)業(yè),治理有方,地方繁榮,所到之處無不受百姓愛戴,他定下的規(guī)矩才沒有引得大多人反感。 即便如此,宋玉娘還是忍不住責(zé)怪了表哥一句,怠慢玄女,顯得他們不誠心。 李景齡笑了笑,抬頭看向蓮臺上的玄女像,輕聲道,“她若是在,也不會介意的?!?/br> “表哥,你說什么?”宋玉娘有些疑惑道,她比李景齡小了許多,更不知道那段少為人所知的緣分。 “沒什么?”李景齡笑著搖了搖頭,二十多年的風(fēng)霜蹉跎,讓他少了年輕時的意氣鋒芒畢露,也淡然平和了許多。 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當(dāng)時不懂,現(xiàn)在懂了。 他少有才名,過目不忘,學(xué)什么都容易得很,即便家世低微也不覺得如何,被貶流放也無所顧忌,甚至有幸悟得圣賢之道,嘗得人間百味,天下萬民之心意。 這一生跌宕起伏,大起大落,李景齡卻心滿意足,在被被貶流放的數(shù)千個日夜里,偶爾也會獨自去來到這玄女廟, 也會想起那個小時認識的生而知之的女孩。 他也曾想過,如果世人容不了她的生而知之,滿腹道學(xué),他愿意容忍,愿意接受。性子古怪也好,太聰明也罷,他都愿意照顧她一生一世,為她遮風(fēng)擋雨。 只可惜,有緣無分。 她有她的仙道逍遙,他亦有他的萬民之道。 李景齡深深望了一眼,他親手雕刻的玄女像,也許這也是最后一眼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寶兒指著玄女神像道,“舅舅,這就是娘親說的玄女嗎?” 宋玉娘連忙抱住她,握住她的手,“別亂指,冒犯了仙子,會被怪罪的?!?/br> 寶兒難得被娘親用這么重的語氣說話,連忙捂住了嘴,“寶兒不冒犯仙女,仙女不要怪罪寶兒?!?/br> 李景齡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她不會怪罪寶兒的,寶兒這么可愛,她也會喜歡的?!?/br> 底下其樂融融,而高居蓮花臺上的玄女像笑語嫣然。 半月后,李景齡入京,為新任內(nèi)閣大臣,頗受新帝倚重。 時光荏苒,榮親王府里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哀戚, 富麗堂皇雕梁畫棟的院子里,錦繡床榻上的貴太妃仍是妝容再好,也難以遮掩將死的灰白敗落之色。 “潮兒,記住我的話了嗎?” “好好收著那件東西,有它在,無論誰做了皇帝都不會動榮王府,它會保住榮王府一脈的尊榮富貴?!?/br> 文錦繡垂死的眼眸在說到最后這四個字時露出了淡淡的神采,尊榮富貴,她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保護了她,也保護了她的兒子。 她最后又看向哀痛不已,眼圈通紅的兒子,她這一生唯一覺得驕傲的存在。 他比她要善良,仁厚,不與人爭,他不用為任何事情煩惱,只要做他的富貴王爺,不會有人欺負他。 她曾經(jīng)喜歡過的,想要的,統(tǒng)統(tǒng)都在她的孩子身上實現(xiàn)了。 如果上天愿意再垂憐她一次,來世她不要前世的記憶,不想汲汲營營,最好再糊涂點。 “母妃——”榮親王的一聲痛哭,床榻上曾經(jīng)尊貴半生的女人已經(jīng)永遠閉上了她的眼睛。 坐在玄女廟屋頂上曬太陽的錦榮心中忽然一動,文錦繡死了啊。 一眨眼,過來這么多年啊,文錦繡還是沒有再用那枚玉佩啊,畢竟她不是真的涼薄之人,而是將玉佩留給后人庇佑他們。 錦榮打了個哈欠,不知道誰會用這最后一次機會了。 百年后, 雨中,數(shù)輛華貴的馬車從南邊駛來, “王妃,前面有泥石滑坡,恐怕過不去了。”一在前面開路的仆從騎馬回來,披著蓑衣向最大的馬車里道。 馬車里響起了女子的咳嗽聲,“那就先找個地方歇息下吧?!?/br> “前面半里有座玄女廟,可廟宇簡陋,只怕……” 車內(nèi)女子聲音雖虛弱,但卻威嚴不凡,“神明有靈,莫要妄言簡陋,雨下的這么大,先在那里歇下,再派人去彭城的驛站?!?/br> “是,王妃?!逼蛷念I(lǐng)命道,隨即對其他人傳令,去玄女廟。 到了玄女廟后,侍女們舉著傘將一位衣著華貴容顏出眾的女子接下馬車,并很快打掃了玄女廟中唯一的房間,讓病弱的王妃暫且歇息。 這玄女廟雖然歷經(jīng)風(fēng)雨,時光久遠,香火淡薄,顯出落敗之色,但好在當(dāng)初建造時用心,廟內(nèi)寬敞,且外面的風(fēng)雨再大,屋里也是安靜祥和的。 王府的侍衛(wèi)很快派人去了最近的彭城驛站,畢竟這玄女廟也不是久留之地。 “照顧好世子?!蓖蹂詈蠓愿懒耸膛痪?,就服藥先歇息了,這副久病的身子,也不知道撐不撐得到京城。 “母妃睡下了嗎?”一個繃著臉卻俊秀貴氣的錦衣男童對王妃的侍女問道。 侍女彎腰低頭,親切不失溫柔地道,“王妃已經(jīng)服藥睡了,小世子?!?/br> “小世子餓了嗎?流云拿糕點給世子吃好不好?”侍女流云有心不讓小世子在房里多待,怕擾了王妃睡覺,畢竟王妃已經(jīng)很難得能睡的這么安穩(wěn)了。 小世子搖了搖頭,“我去廟里走走,阿果陪著我就好了。” 阿果是他父王專門調(diào)到他身邊保護他的人,雖是個宦官,但武功卻頂好,流云聞言后便放下心了,“外面雨大,世子別亂跑,著涼就不好了?!?/br> 小世子點了點頭,出了房間。 王府的侍女多是在伺候王妃,其他侍衛(wèi)也早已把玄女廟清查了一遍,保證安全后,又繼續(xù)各自守衛(wèi)在廟宇的各處。 小世子走著走著就到了廟的正堂里,看到了蓮臺上的玄女像,之前進來時,沒多看,現(xiàn)在仔細見了,也就不免嘆道,“這玄女像刻得真好。” 內(nèi)侍阿果笑道,“世子可知道這玄女像是誰雕刻的?” 小世子眨了眨眼,阿果不僅保護他安全,還陪他讀書,所以學(xué)識也不低,加上王爺對他看重有加,小世子也虛心問道,“是誰雕刻的?” 阿果難得露出了崇拜敬重的神色,“這尊彭城的玄女像是百年前的大賢明謙先生親手所刻,以紀念大旱之年,玄女天降甘霖?!?/br> “真的有玄女?”小世子突然來了興致,“而且能實現(xiàn)心愿嗎?” 阿果苦笑了一聲,“這只是前朝所記,后人也不知真假。”也許玄女只是一個名號而已。 小世子頓時從滿是希冀中失落黯然了下來,阿果猜的到其中原由,王妃的病情,小世子怕是也知道了吧,才會有所擔(dān)憂甚至寄托在傳說中的玄女上。 “要是真的有玄女在好了,或者明謙先生也在,他的醫(yī)術(shù)傳言也是能救人生死?!?/br> 小世子抬頭看向蓮花臺上,翩躚笑語的玄女像,心中這樣想道。 忽然,玄女像的眼眸微微閃動了一下,瑩然有光,似乎透著笑意。 小世子:“……” 第87章 宅斗不如修仙 錦榮本來沒打算理會這些過路人的,但見他們來了還懂得規(guī)矩,打掃廟宇的灰塵,雖然主要是為了他們家主子。 那位王妃撐著病體還上了一炷香,而這個俊秀的男童和他的侍衛(wèi)居然還知道她和李景齡,最重要的是他們話語中的贊美,讓錦榮覺得他們很有眼光。 于是一時興起對這個小男孩開起了玩笑。 小世子愣了半晌,又眨了眨眼,誤以為是他的錯覺時,卻又看到那尊玄女像嘴角彎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