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敘了一回這一回，心里倒是有了點(diǎn)傷感——明明以后依舊能夠相伴的。為了驅(qū)散這難受，寶茹直接進(jìn)入工作狀態(tài)，拉著鄭卓立刻就要擬出行李單子的樣子。

    小吉祥的作為和寶茹差不多，又兼她是把替寶茹收拾行李當(dāng)作她嫁人前最后替寶茹做的事兒了，所以格外上心，開頭一同參詳著，據(jù)理力爭一定要把某某某和某某某帶上——寶茹覺得這些東西都太麻煩，而鄭卓也說了可以不帶的。但是小吉祥堅持瑣事自然有跟著去的菡萏木樨料理，所以一定要寶茹盡可能過的舒適。

    就這樣，在滿屋子人的用心下，寶茹準(zhǔn)備齊全——只等著出門了。

    第110章 初出茅廬

    二月初十, 宜出行。這一日鄭卓寶茹一行人辭行姚員外姚太太, 上船北上, 匯入長江東去。沿途經(jīng)過江南各府城縣衛(wèi)，不必細(xì)說, 自然繁華壯麗, 悉不可言。但是吃驚的是至若鎮(zhèn)、至若巡檢司、至若千戶所、至若寨、至若驛、至若鋪、至若里、至若壩所在附近, 或者三四里，或者七八里?；蛘呤嗬锒? 最多能到二十多里——這些小地方依舊能輻射驚人的繁華。

    閭閻撲地, 市肆夾路, 樓臺相望，舳艫接纜。珠、玉、金、銀寶貝之產(chǎn)，稻、粱、鹽、魚、蟹、鐵之富, 羔羊、雞、鴨、鵝、豚、驢、牛之畜，松、竹、籐、棕、龍眼、荔枝、桔、柚之物甲于天下。

    這一路好風(fēng)光, 寶茹看的倒是少, 一個是因為她雖然已經(jīng)成親, 到底一個年輕婦人不好隨意出現(xiàn)在甲板上——船上多的是男子。自家船上就罷了，到了碼頭還有許多別船上的閑雜人等，看了一回不知會有什么腌臜心思。

    再有一個就是寶茹有些暈船——這是預(yù)料之外的。她上輩子并不暈船，這輩子偶爾也就是在湖州坐船游湖，那也是不暈的，但是乘了這大船在水路上一走許多日子，這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她是看什么都在微微轉(zhuǎn)圈，只能閉眼躺著。

    好在也不算嚴(yán)重，只是看著暈眩，但是她并沒有心口犯惡心之類。她每日都按時飯食，也吃一些早就準(zhǔn)備好的對付暈船的丸藥，不知是上船一些時日后適應(yīng)了，還是丸藥真有效驗，幾劑之后，寶茹就覺得大好了。再看天光水色，已經(jīng)平穩(wěn)了。

    寶茹正覺得滿心暢快，晚間吃飯，特意讓菡萏拿出家里準(zhǔn)備的牛rou醬給下了滿滿一大碗的面條。鄭卓也吃飯，把船上伙頭做的飯菜提著帶回他和寶茹的艙房，然后擺在了桌面上。寶茹正在吃面條，就看了一眼。

    一大碗米飯，一碗熝青菜，兩個小菜碟——一碟豆腐干、一碟炒雞雜。寶茹知道這在船上是好伙食了，在船不停靠港口的時候，伙食往往一般。下頭的水手都是不會有青菜的，多是豆芽、豆子、南瓜等，好保存，價兒也賤的。

    寶茹伸筷子，夾了一塊雞雜，道：“這些菜品也足夠了，只是你們船上的伙頭做菜口味兒忒重，像是打翻了鹽罐子。你們常常吃難道不齁的慌？這可真是，只怕是因為如今在河上走，不缺水罷！真到了沿著海岸走，那時候還敢放這許多鹽？”

    鄭卓搖搖頭，道：“這船上的人大多口味兒都重，或者平常重油重鹽吃的慣了。你就吃這青菜，這個鹽放得少?！?/br>
    見寶茹夾青菜，鄭卓又道：“之前見木樨自己升了一個小爐子給你做面條，思量你應(yīng)該不要晚飯，要不要我再去替你要一份?！?/br>
    寶茹趕緊搖頭，收回筷子夾面條吃，道：“我只是嘗嘗味兒罷了，你可別再去要，那也是浪費(fèi)了。”

    寶茹說著便只管吃自己的，鄭卓則是坐下吃飯。寶茹見了便吩咐菡萏：“去把帶來的高郵咸鴨蛋切兩只來?！?/br>
    寶茹這一回出門，只帶了木樨和菡萏，小吉祥待嫁是不會出門的，而其他丫鬟，一個是寶茹還不太親近，另一個是這是出門做生意，船上也不好帶太多丫鬟。

    菡萏聽了吩咐立刻就對半切了兩只咸鴨蛋，擺在一只小碟兒上，露出紅通通的流沙樣鴨蛋心，然后捧給寶茹。寶茹就把那碟子往鄭卓面前推，道：“這個倒是好下飯，記得你愛這個的，這一回帶了好多?！?/br>
    其實(shí)鄭卓本身的菜就足夠吃了，而且有葷有素，雖然簡薄了一些，但是鄭卓絕對是完全不在意的，實(shí)際上他也從不對伙食有意見。不過既然是寶茹給他添菜，他難道會拒絕？他自然是一言不發(fā)，只管吃的干干凈凈的。

    寶茹面上批評了一回船上伙頭的手藝，不過她自己倒不是真挑剔，除了偶爾有些想吃的這才開小灶外，也是船上廚房做什么，她也就吃什么，寶茹倒是覺得比起自己中學(xué)時的食堂還要好些來著。

    不過也不是只吃這些，等到到了港口，泊了船，周遭好多賣酒食的，那就能嘗一嘗各地風(fēng)味。譬如新到一港口，寶茹不去叫附近大酒樓的席面，而是在周圍的小船上要了一賣板鴨、一賣魚、一賣豬肚、一賣雜膾，配著當(dāng)?shù)禺a(chǎn)的上等橘酒。

    鄭卓見了又親自下船到熟切擔(dān)子上買十四個錢的熏腸子，道：“此地做這個極其地道，最好配你買的橘酒?！?/br>
    寶茹眨了眨眼睛看著制得黃霜霜的熏腸子，不像一般大家小姐一樣看不得這樣的東西，倒是覺得很有食欲，就自給自己和鄭卓一起倒了一杯橘酒，一同吃這熏腸子。

    寶茹同鄭卓一起吃飯，但是并不打算下船看熱鬧。這些小市鎮(zhèn)其實(shí)都沒甚可看，船在這兒少有做生意的，只是偶爾遇上好貨才出手，大多就是休息補(bǔ)給而已。這兒沒什么可看的，而碼頭附近還魚龍混雜，他們都是外來的，真有什么事兒可追悔不及。

    為這寶茹還叮囑菡萏木樨：“你們兩個也是頭一回出遠(yuǎn)門，倒是沒見過這些，但是外頭再熱鬧也不許下船——也不許招那些賣翠花、鮮花的上船。之前白老大說的話你們也知，船上上人可是危險的很！若真想要什么，那就托姑爺去就是了?！?/br>
    菡萏木樨最是聽話，既然寶茹這樣說話，她們到了港口就真?zhèn)€一步也是不出船艙的。想看熱鬧也是只給窗戶開一道小小的縫兒，再偷偷覷著外頭。至于寶茹說的想要什么只管讓鄭卓跑腿——她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鄭卓早些時候是家里伙計，她們還算能說話，等到鄭卓做了姑爺，那就是主子了，她們哪里敢支使。更何況每到一個地方幾個伙計總是要下船忙碌一番，采買補(bǔ)給有伙頭去做，幾個人是要看看有甚生意好做。這忙的可是正事，菡萏木樨兩個哪里敢勞煩他做這樣的小事。

    寶茹看得分明，只得用自己的名義，每到一處鄭卓出門就托付他買一些當(dāng)?shù)靥禺a(chǎn)，大都是不值錢的精致小玩意兒。幾十個錢，鄭卓往往能給她帶一大包袱回來。

    寶茹只管把鄭卓帶回來的寶茹往桌面上一放，打開包袱皮，里頭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臇|西露了出來。木頭釵兒、木頭鐲兒、燒的精致的瓷粉盒兒、玻璃珠串、布頭絹花等，都不是什么昂貴東西，但是木樨菡萏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子都是愛的不行的。

    寶茹一揮手就道：“你們自己挑一挑罷，或者自己用，或者回去后送人都是好的?！?/br>
    兩個人只看了對方一眼，曉得寶茹的脾氣，已經(jīng)不會在這些小事兒上推辭了，便歡歡喜喜地挑選起來。寶茹就在一旁看著，東西雖然便宜，但是帶給女孩子的快樂和那些珠寶金銀的首飾、綾羅綢緞的衣裳又有什么區(qū)別。

    就這樣，寶茹當(dāng)作游樂‘蜜月’一般的旅途，很快行到了揚(yáng)州門戶、東南富裕之匯集——鎮(zhèn)江。鎮(zhèn)江從地處上來說當(dāng)然是屬于江北，揚(yáng)州更是。但是大家往往都當(dāng)它是江南，從文化上來說。江南與其說是個地域劃分詞，不如說是個文化名詞。譬如廣州、瓊州也是地處江南，但是誰當(dāng)它們是江南。

    當(dāng)初和日昌隆簽訂的銷貨文契，里頭十幾家南北貨鋪?zhàn)永锞蜎]有揚(yáng)州鎮(zhèn)江的，可見一斑。

    到了鎮(zhèn)江不只是鄭卓繃起了一根弦，寶茹也是一般準(zhǔn)備起來——鎮(zhèn)江也是數(shù)得著的大市鎮(zhèn)了，南北貨物匯集，這是一座完全由商業(yè)支撐起來的城市，到處流淌著金錢和機(jī)會。所以這個地方的有錢人多，消費(fèi)高，生意好做。

    鄭卓和寶茹商量著，第一個找的‘甘味園’的推銷地就在這兒。寶茹收拾停當(dāng)，她的打扮不以奢華為主，只不過微微顯示一點(diǎn)財力就夠了，其余的還是讓人覺得有‘白手起家’人家之簡樸——雖然寶茹和鄭卓不是白手起家，但是這能在談生意的時候給別人好感就是了。

    然后鄭卓就帶著寶茹去鎮(zhèn)江各家百貨鋪?zhàn)雍湍媳必涗佔(zhàn)诱勆?。事情算不得順利——不然呢？鄭卓和寶茹是兩個外地人，鄭卓他們跑商一般也不會和本地的百貨鋪?zhàn)佑薪患?，本地人頭一個就是不信任。與他們做生意被騙了怎么辦？他們坐船走了又抓不住。甚至這不是一個高利潤的生意，如果是的話，或者還有人愿意為了高收益敢冒風(fēng)險。

    不過事情也不是完全沒得機(jī)會，到底是鎮(zhèn)江，商業(yè)匯聚，有的是識貨的人。鄭卓和寶茹帶著樣品去拜訪，當(dāng)然是有人動心，至少愿意談一談。

    第一家就是鎮(zhèn)江本地的一家百貨鋪?zhàn)印暧洝臇|家就有些意思，請了兩人入內(nèi)室來談。這東家年紀(jì)不上三十六七歲，生的周正，觀之就是心性端正的人——這樣的長相倒是好做生意，那些生的人物猥瑣的就是做生意也容易不受信任。

    ‘申記’東家當(dāng)然姓申，也就是申老板，道：“兩位帶來的好貨，說來不怕笑話，我自小就愛飴糖之類，就是如今了還是離不得這些。這大江南北的糖貨糕餅我在鎮(zhèn)江都是見過的，只是二位帶來的‘甘味園’竟然是聞所未聞的新樣子。”

    鄭卓出來歷練，談生意已經(jīng)不錯了，但是讓他來閑談那依舊是十分為難。往常做生意，要么就是白老大他們先聊著，等到后頭正頭戲的時候他再上場。要么就是他聽對方閑談，話不多，但是順著人家的意思，什么都是贊同還是做得到的。

    今日還好，有寶茹在，她閑談起來也是一把好手哇，她就笑了笑道：“申老板有甚好笑話？這飴糖的事兒，只要沒齁的慌，世人有幾個不愛的？況且咱們江浙之地，不是我來說，更都是糖祖宗。咱們就是炒菜做湯那也是要放糖的，既然是這般大哥哪里笑話二哥？”

    那申老板一聽就樂，忙不停地點(diǎn)頭，道：“就是！我有幾個好友不知笑我多少回，可是我見他們幾回上我家買糖，論起來可不比我家用的少?！?/br>
    寶茹捧場笑了一回，又道：“咱們‘甘味園’申老板沒聽過是尋常，咱們是湖州新開起來的糕餅鋪?zhàn)?，不過咱們資產(chǎn)可厚，有大大的作坊，支撐的起往外銷貨。您只管看咱們湖州商會的印鑒，絕對是有信譽(yù)的。”

    說話間鄭卓連忙遞出了印章、信件等，申老板在商言商，雖然和寶茹談的愉快，但是依舊保持了警惕。接過東西仔仔細(xì)細(xì)地查看，旁邊還有一個心腹伙計，在申老板看完后還再次查看一回。

    一通檢查后鄭卓和寶茹身份可信了許多，申老板臉上的笑意就更加誠懇了。寶茹見狀趕緊道：“你不用多心，您在鎮(zhèn)江做著生意自然有您的人脈，不妨去信到太倉和湖州。我家已經(jīng)和‘日昌隆’定了文契，我家要給他供應(yīng)江北十幾家鋪?zhàn)拥呢浳锬?！他家有這樣的手筆，還有什么不可信的！”

    申老板這時候總算有些吃驚了，問道：“哦，是‘日昌隆’？太倉吳家的‘日昌隆’？那可真是難得了。他家也興盛上百年了，個個都是做生意的人精，若是他家都定了十幾家鋪?zhàn)拥呢浳锬沁€真是叫人吃了一顆定心丸?！?/br>
    這就是名聲的作用，對于鄭卓和寶茹來說，兩個人無論是個人還是‘甘味園’的牌子，都是一文不名。但是太倉吳家和‘日昌隆’就不同了，煊煊赫赫上百年，口碑名號都在那里。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大家都知道他家出名的有眼光、有資本，他家愿意買‘甘味園’的貨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廣告，這等于是為‘甘味園’背書。

    這時候申老板心里已經(jīng)傾斜了——這種謊是不好撒的，畢竟這樣大的名號，只要去信太倉一打聽總能知道了，一戳就穿的謊言沒人會說。問題是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眼前的一男一女是冒認(rèn)名號，他們說是‘甘味園’的老板就是‘甘味園’的老板？若是兩個湖州來的騙子又如何？雖然有哪些印信，但是這些東西常常有偽造，他看的再仔細(xì)，覺得再真都有可能是假的，這些年這些騙子的手段越發(fā)高明了。

    只是這話并不能直說，不然也太得罪人了，他只得試探道：“我有心做成這生意，也相信‘日昌隆’的眼光。只是我還不知道貴號的生意打算如何做，總不能咱們這幾個就在這兒空口白話罷?！?/br>
    寶茹對鄭卓點(diǎn)點(diǎn)頭，鄭卓拿出兩份沒簽字蓋章的文契，遞給了申老板，道：“準(zhǔn)備了兩份文契，您看條件，哪一份適合心意，合作可以商量著來?！?/br>
    這兩份合約倒是說的很清楚，一種情況有‘試售’，一種沒有。前者是如今就從船上啟出一小部分貨物在鋪?zhàn)永镌囍溬u，給多少貨出多少錢，好處是沒什么風(fēng)險。等到鄭卓他們的船從泉州回來，會再上門拜訪，這時候要是貨物賣得好，再大量訂貨——給湖州寫信發(fā)貨就是了。不過這樣做，買家拿到的進(jìn)價必然不如第二種。

    第二種就是現(xiàn)在拍板，鄭卓寶茹這就往湖州寫信發(fā)些貨物來，風(fēng)險當(dāng)然大些，但是‘甘味園’愿意給這樣的下家更優(yōu)惠的進(jìn)價，這樣他們的利潤自然更高。

    申老板仔細(xì)思索著兩種方案，說實(shí)在的他自然很看好這‘甘味園’，但是也知道既然是生意就不可能一點(diǎn)風(fēng)險也沒有，所以先試著賣一些自然更好。然而更重要的是，這就給他留了一個時間差，他有足夠的時間讓人去太倉和湖州問消息。不只是‘日昌隆’的那個背書，甚至來年‘甘味園’的老板情況也能打聽出來，到時候這兩個的身份如果是假的，那必然是瞞不住的。

    于是申老板按下手上的文契，道：“這個生意做得，只是我家本錢薄弱倒是不敢冒險的，我有心選這第一種。但是有一條我想問一問，兩位提前擬定了文契，就連價格和定金也寫明了，這是為什么？竟是沒了往下談的余地了?！?/br>
    寶茹和鄭卓對視了一下，里頭有些了然——不管看這位老板如何感興趣的樣子，果然還是選了第一種。寶茹只能感慨這時候的商業(yè)環(huán)境比較惡劣，倒不是這時候的人缺少誠信，實(shí)際上這時候的人看重信譽(yù)是超過后世的。但是這時候交通不便，信息不通，真有那些做局騙人的不好識破，大家只得更加謹(jǐn)慎。

    寶茹微微一笑道：“申老板不曉得其中的意思，我們這一路還有許多州府要走，打算多多找一些買家來。既然是這樣，那各位買家選同一種的應(yīng)該是一個價兒，不然可不公平，大家說起來還以為我家不厚道。故而干脆就做了這文契出來，大家一般的?！?/br>
    申老板微微點(diǎn)頭，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這才抬頭道：“這生意我家做了，只是一件事兒，這些貨物我是要驗一驗的。這不是信不過二位，只是頭一回做生意沒有不驗貨的道理。咱們都是生意人，都要慎重些?！?/br>
    說到底還是不信任，寶茹斂目，然后道：“這是自然的，驗貨本就是應(yīng)該。只是一條，我想除了那些散裝的貨，您還是抽著驗——那些盒子、罐子、袋子的，包裝開過到底不同，只怕就只能賣散裝了，這價錢就要虧?！?/br>
    申老板自然無不可，這本就是為他著想來著。不然呢，開了包裝又合格的貨物難道不買不出錢，這樣的貨物偏偏不能原樣賣出去了，可不是要蝕本了。

    于是兩方說定，簽下文契，鄭卓馬上就叫人去碼頭船上送信，讓人運(yùn)兩車‘甘味園’的貨來。這時候屋子里氣氛越發(fā)融洽，申老板還讓人從酒樓定下酒席送來，站起身來道：“不說兩位遠(yuǎn)道而來自然是貴客，今日又談成了一筆生意，而且以后還有更長久的生意。就說這一回認(rèn)得兩位這樣年輕的同行就十分欣喜了，一定要讓老哥我請一回客！”

    寶茹征詢著望向鄭卓，鄭卓點(diǎn)頭道：“客隨主便，聽申老板安排?！?/br>
    酒席上申老板敬酒，鄭卓一口飲盡，寶茹亦然。不過和鄭卓他們喝的是花雕不同，寶茹也就是一杯蜜水一般的酒罷了，這時候正經(jīng)的生意場上還不至于給一個女人灌酒。見鄭卓喝的爽快，申老板已經(jīng)滿意了。

    他又端著酒杯，起身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鄭老板和鄭夫人年紀(jì)輕，但是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大的生意了，實(shí)在讓人敬佩。特別是鄭夫人，巾幗不讓須眉，不在家舒舒服服過日子，竟然是不畏艱難，跟著鄭老板一同出門跑商。想當(dāng)初我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只是跟著一個師傅在南北貨行當(dāng)里做學(xué)徒呢！”

    寶茹又飲下一杯蜜水，謙虛道：“申老板謬贊了，哪里當(dāng)?shù)钠鹉?。說起來也是家里的余澤罷了——家父也是做百貨鋪?zhàn)拥?，也派人出外跑商，家里本就有本錢。用著家里的錢這才辦了‘甘味園’，這一回出門找下家也是一樣，借了家里跑商的便利。要說還是申老板更厲害，竟然是白手起家掙下家業(yè)來，這才是最本事的?！?/br>
    寶茹說這話自然正搔到申老板的癢處，難道他不為自個兒白手起家驕傲？花花轎子眾人抬，寶茹能這般吹捧他，他自然也投桃報李，立刻道：“哪里哪里，鄭夫人休要自謙！家里余澤說來是這樣，但這又不是最重要的。再好的人家，也不是滿府的人都能做事的，多得是敗家子，孝子賢孫反而少見?！?/br>
    申老板接著飲酒，似乎有了些推心置腹的意思，道：“說到底，咱們能說什么家里余澤，比起那些真正的豪商大戶，咱們同外頭那些挑著攤兒的又有甚分別？總歸說到做生意，和那些天之驕子比起來，咱們都是白手起家。”

    申老板是白手起家，又在鎮(zhèn)江這個地兒呆了這些年，話里說的意思沒有虛的。這世上的窮人很多，但是有錢人也很多，而且有錢地超出了你的想象。

    寶茹知道自家算是不錯了，但是她如今做生意在人家眼里依舊是小魚小蝦——但是這不會是永遠(yuǎn)。寶茹這時候又重新燃起了曾有過的雄心壯志，她并沒有嫁入豪門，但有朝一日她自家就會成為豪門！

    第111章 揚(yáng)州繁華

    揚(yáng)州自古繁華, 一則是因為運(yùn)河緣故。自從京杭大運(yùn)河溝通南北, 凡是運(yùn)河經(jīng)過市鎮(zhèn)便格外興盛起來, 其中最為有代表性的就是九大鈔關(guān)。這運(yùn)河之上就是南北財力的交匯，商業(yè)發(fā)達(d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如今的揚(yáng)州既高于北方的政治, 又高于南方的經(jīng)濟(jì)。

    二則，揚(yáng)州有一點(diǎn)又不同于其他運(yùn)河城市——它又是漕糧必經(jīng)之地。而且兩淮鹽運(yùn)司衙門在揚(yáng)州, 作為全國最大鹽運(yùn)集散地, 大量鹽商聚集在揚(yáng)州, 揚(yáng)州也因商而興，這時候最暴利的生意無非就是鹽糧了。

    另外揚(yáng)州本就作為江淮平原的重要節(jié)點(diǎn)城市，作為江淮一地的中心城市之一, 理所當(dāng)然的就有一定的規(guī)模層次。

    寶茹上輩子也曾去過揚(yáng)州，不過那時候揚(yáng)州早就不復(fù)從前榮光了, 和當(dāng)時任何一個二線城市沒什么區(qū)別?；蛘哂幸稽c(diǎn)不同, 那也不過是有舊日榮耀留下的一點(diǎn)余暉, 幾個著名的經(jīng)典，或者就只是揚(yáng)州的地名帶來的不同感受。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yáng)州’‘十年一覺揚(yáng)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春風(fēng)十里揚(yáng)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只要說起揚(yáng)州就有說不完的傳世名篇, 曾經(jīng)的文人墨客無疑偏愛此處。這里不僅是江南名城，有最美的江南佳麗，有最好的江南名酒，有最繁華熱鬧的江南鬧市，還有能與他們唱和的江南名士。這里不僅和其他江南城市一樣有著共同的文脈，同時這里還是牡丹金粉地，綾羅富貴處。是權(quán)勢、財富、清貴、文化的交匯處。

    而寶茹如今就站在這座城市里。

    前日晚間姚家的貨船到達(dá)了揚(yáng)州，只因上下疲勞，而且還有更要緊的事兒料理，寶茹竟然不得在此處觀光。白老大他們依舊是要去做生意，鄭卓則是和寶茹依舊去各百貨鋪?zhàn)诱f和。運(yùn)氣倒是很好，一日功夫就說動了兩家，而走訪的鋪?zhàn)硬乓恍〔糠帧焕⑹菗P(yáng)州！

    不過鄭卓和寶茹并不打算接著去談了，只因如今的‘甘味園’生產(chǎn)能力依舊有限，他們是盡可能先提高品牌影響力，造出聲勢來，所以揚(yáng)州只打算安排兩家下家。若是真認(rèn)真起來，只怕所有的貨物都砸在揚(yáng)州也是可能的。

    然而就是這樣，貨物鋪開也不大，只預(yù)備在揚(yáng)州、蘇州、杭州這一帶罷了，至于再往南？那還是等這邊先站穩(wěn)腳跟，同時再擴(kuò)大產(chǎn)能罷——事實(shí)上寶茹也是打算緩一緩的。’甘味園‘步子跨的夠大了，這還是因為在早期擴(kuò)張期，才顯得沒那么嚇人，不然寶茹也不會緊緊為了銷貨安全，就要大量開拓下家。

    事情做完了，鄭卓也不去白老大他們那里幫忙。一個是他們做了一半，他插手進(jìn)去只能事倍功半。再有白老大幾個也體諒他，他現(xiàn)在算起來其實(shí)是眾人的‘老板’，而且是新婚帶著老板娘出門來，到了揚(yáng)州大家識趣給他們留出空閑游玩一番，不也是該有的眼色么！

    揚(yáng)州繁華是滿城的事兒，但是其中又首推小秦淮，小秦淮之繁華又要首推小東門，好多有名的街市就在這小東門內(nèi)外。

    寶茹和鄭卓只跟著一個雇來的揚(yáng)州地頭在小東門閑逛，鄭卓雖然來過揚(yáng)州幾回了，但是他都只在碼頭附近做生意就是了，至于揚(yáng)州城里的享受他是不碰的。那么自然的，問他這城中道路、特產(chǎn)等那也只是抓瞎，所以才要請了這低頭帶領(lǐng)。

    這地頭是個十一二的小少年，大家都喚他花菜頭，年紀(jì)不大，但應(yīng)該是早早出來討生活的。嘴巴伶俐，十分有眼色，說到這揚(yáng)州內(nèi)外更是如數(shù)家珍，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樣子。按照他所說也的確如此——他在這兒生活十來年，開頭是做小乞丐，那就跑遍了地方?，F(xiàn)在做著地頭是慣熟的，什么問他都是知道的。

    花菜頭引著他們除了小東門，只幾步路就到多子街，他在一旁指點(diǎn)道：“這兒就是多子街，最是不可不去的。多子就是緞子，所以這兒又叫緞子街。整條街上都是做綾羅綢緞生意的，別的不敢說，江南要是有什么新花樣，別的地兒沒有，這兒定是有的?！?/br>
    寶茹知道這花菜頭說的不假，這多子街就是她在湖州都是有所耳聞的。甚至說很多流行新樣子新顏色本就是從這多子流出來的。

    寶茹只看著這多子街兩畔，密密匝匝全是緞子鋪，間或有一兩家做別的營生，也不過是滄海一粟u，眼睛一錯就錯過去了。既然是做這生意的，那一眼望過去自然免不得眼花繚亂，要知道這些布料是各樣眼色俱全，鮮艷的很。各種樣式匯聚，挑花人眼?；蛘哌€有妝花、緙絲、閃金、織金等間雜其間，這就更耀眼了。

    寶茹知道若是一家一家看絕對是看不完的，于是只挑著問了幾家老字號進(jìn)去逛。這時候人倒是漸漸多起來了。寶茹掃過一眼，各色人等都有，就有未出閣的閨閣少女，也有年輕媳婦子，至于徐娘半老的太太奶奶也是有的，或者是配著兒女meimei來，或者就是給自己做衣服。

    甚至于寶茹還看到幾個格外不同的女子，她們身邊也跟著丫鬟婆子，但是卻沒有其他家人，打扮是格外別致的，倒不是說如何妖嬈了，也是清清秀秀的樣子，但是骨子里有一種和此時良家女子不同的東西。而且看那伙計掌柜，竟是對她們十分奉承的樣子。

    那花菜頭見寶茹多看了幾眼那幾個女子，便小聲道：“夫人不須多怪，那正是住在城外船上的姐兒。她們向來手頭大方，有最需打扮——說來就是知府家奶奶小姐又如何，總歸不需日日制新衣，時時換新裝罷！可是她們可要！凡是有些體面的姐兒可是不能穿舊衣的，要是誰看見兩回待客竟穿了一件衣裳，那可是要叫恥笑的?！?/br>
    寶茹立刻明白這都是揚(yáng)州畫舫上的妓.女。聽得這花菜頭的話她不禁暗自咋舌，她早知道這些姐兒們花費(fèi)甚大，但是竟然不知奢侈到這地步。雖然衣料花費(fèi)終究有限，但是架不住不能重復(fù)穿著，積累起來花費(fèi)可不小。

    那花菜頭又道：“再有就是這些姐兒往往能引領(lǐng)潮流，好些新料子原來也和其他沒甚兩樣，只有某個紅姐兒先穿出去，引得滿城效仿，最后東南學(xué)著——這要看時機(jī)，但是只要遇到一回，就足夠先擺上這料子的鋪?zhàn)淤嵉睦?！所以這些姐兒都是多子街的貴客，都奉承著喱！要是那等最紅的姐兒，不說掌柜親自招呼，那些料子也大多半賣半送就是了?！?/br>
    寶茹只是心里感嘆古人也真是會做生意，已經(jīng)很明白了明星效應(yīng)了。嘆了一句，不再想，然后就拉著鄭卓去看料子。因為有了花菜頭，倒是用不著鋪?zhàn)永锏幕镉媮砼阒獙?shí)際上這時候也沒有空著的人手了。

    寶茹看料子，鄭卓就真是半點(diǎn)也不知道了，只能看著寶茹先拿了兩匹織著暗紋的素色緞料在他身上比劃。男子著裝變化小，鄭卓也不算講究時尚。甚至考慮到這時候男子衣飾在大城市‘服妖’的風(fēng)氣，寶茹自己也不愿意鄭卓追求那勞什子的‘時尚’。

    不過到了女子的流行又不同了，寶茹選定了鄭卓的布料后就看起那些鮮艷布料?；ú祟^立刻就道：“咱們揚(yáng)州每歲都有新樣，且以新樣為尚。十?dāng)?shù)年前，緞用八團(tuán)，現(xiàn)變?yōu)榇笱笊?、拱璧蘭，去年還最好是三藍(lán)、朱、墨、庫灰、泥金黃，而今歲用膏粱紅、櫻桃紅，這又叫福色，只因去歲揚(yáng)州新出的紅姐兒福穗兒最愛著此色。”

    寶茹點(diǎn)頭，最后果然選定了那所謂最時興的膏粱紅、櫻桃紅的大洋蓮、拱璧蘭。給鄭卓買了兩匹料子，給自己買了四匹。然后又去別的鋪?zhàn)樱蛘邥r興紗料，或者揚(yáng)州特有緞子，最后一計算竟然也有十多匹的樣子。好在店家可以送貨，只留下兩人住的客店名字就是了，不然都拿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