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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節(jié)

    程尋嘻嘻一笑,搖頭:“我不要,你拿著吧,我袖子長呢?!?/br>
    “拿著,特意給你帶的?!碧K凌停下腳步,不由分說將她的手從袖中取出來,套上了手籠。

    兩人離得很近,他神情專注,動作很輕。程尋抬頭,能看到他沉靜的面容和濃密的睫羽。手籠帶來的暖意從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口。她聲音不自覺又輕又軟:“謝謝?!?/br>
    “咱們之間說什么謝?走吧?!碧K凌眸光一閃,原本要落在她發(fā)頂?shù)氖郑较蛭⒆?,落在了她右肩?/br>
    程尋繼續(xù)先前的話題:“今兒是臘月二十三,我也得回家里去。雖然說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可好歹是過節(jié)呢。江嬸說,這一天,灶王爺要查人數(shù)的,不能留在外頭?!?/br>
    她興致忽起,索性將江嬸講的關(guān)于祭灶的習(xí)俗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哦哦?!碧K凌點(diǎn)頭,“原來如此?!彼砸怀烈?,繼而輕笑:“倒有些意思。我送你回書院?”

    “不用不用?!背虒び麛[手,然而手上套著手籠,她就將手籠左右搖晃了一下,“你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嗎?”

    蘇凌回宮以后,明顯忙碌了許多。她不想耽擱他時間。

    程尋繼續(xù)道:“有馬車送,我自己家的路,又熟悉得很。書院這兩天放年假,肯定忙忙乎乎的,也不一定安全……”

    她短短數(shù)息間找了不少理由。

    蘇凌瞧她一眼,看她隱約著急的模樣,忍不住輕笑,故意道:“你說的是,不過也不少這幾個時辰。自從五月份離開書院,我就沒再見過山長和夫子他們,也該去拜會一下了。”

    “不行。”程尋沖口而出,“不行不行,你別嚇著他們?!?/br>
    “為什么會嚇著他們?”蘇凌眸色微沉,“我長的很可怕?”

    “那倒沒有?!背虒u頭,“一點(diǎn)兒都不可怕??伤麄円侵懒藭旱膶W(xué)子是個皇子,那還不嚇著?”

    她有點(diǎn)心虛,她覺得她父兄膽子沒這么小。她擔(dān)心的是,爹爹一旦知道了向程家提過親的蘇凌就是二皇子,肯定會懷疑她和蘇凌之間的關(guān)系。

    蘇凌“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程尋一面走著,一面留神去看蘇凌的神色,小聲道:“所以,你就別送我啦?!?/br>
    “可是總要知道的啊,又不能瞞他們一輩子?!碧K凌看著她,有剎那間的恍惚。

    他心說,這情景倒像是一對私定終身的情侶,男方想上門提親,而姑娘卻要用拖字大法。

    “那就到時候再說?!背虒っ摽诙?。

    蘇凌微怔片刻,笑意溢滿了眼眸。他輕笑:“你執(zhí)意如此,那就依你所說?!?/br>
    程尋連連點(diǎn)頭。

    兩人邊說邊行,不知不覺便到了皇宮北門口。蘇凌停下腳步:“今日一別,可能要到年后才能相見了?!?/br>
    程尋心中一跳,生出了不舍的心思,卻猶自強(qiáng)硬地道:“很快的,過年很快的?!?/br>
    她眼中的不舍很好地取悅了蘇凌。他笑一笑:“嗯。”

    眼睛不會撒謊,他就知道她舍不得他。

    待她坐上馬車,蘇凌才轉(zhuǎn)身回去。還有三個多月,等她及笄的時候,他還真需要私底下拜訪一下山長。

    程尋乘馬車回京城的程宅,同江嬸等人匯合,分乘馬車一起回書院。

    “我回來啦?!?/br>
    她有近半個月沒回家了,回到熟悉的家,不免心情大好。

    她話音剛落,廳堂的棉簾便被掀開,母親雷氏緩步走了出來,高聲道:“小聲些,有客人呢。”

    “哦。”程尋眼睛一轉(zhuǎn),“誰啊?”

    雷氏只將她的胳膊輕輕按了一下,并未作答,而是揚(yáng)聲吩咐跟在程尋身后進(jìn)來的江嬸等人:“一路辛苦了,快回去歇著吧?!?/br>
    “是?!?/br>
    待其余人離開后,雷氏才輕輕拉著女兒的胳膊往一邊走,小聲道:“是杜大人?!?/br>
    “修遠(yuǎn)?”

    雷氏點(diǎn)頭,聲音愈低:“是,興許是公務(wù)忙,他有一陣沒來了。我聽你爹的意思,是想教他打消求親的念頭……”

    “是啊,我也這么想。”

    雷氏停下來,一臉錯愕:“你真這么想?”

    “本來就是啊。我現(xiàn)在在皇宮里做伴讀,兩三年里頭肯定沒法成親的。而且,人家原以為我閨閣嚴(yán)謹(jǐn),又不知道我是這樣的。真知道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背虒そo母親分析。

    她想,還有最重要的一點(diǎn),她對杜聿并無任何男女之情。非但沒有,她心里還喜歡另外一個人。雖然她努力不去喜歡,但是這種事情,并不是她努力就能辦到的。

    “如果這些都不是問題呢?”雷氏小聲道,“假如他不在意,他一直說想報恩的?!?/br>
    五月份時,雷氏和女兒推心置腹交談以后,對杜聿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墒嵌彭策@后生,確實不錯,而且應(yīng)該是出自真心。到底是有些遺憾。

    “那也不行?!背虒び行┘绷?,“我又不是什么負(fù)擔(dān)累贅,娶我算什么報恩?幫他的是我爹,真覺得恩重如山,以身相許,那該是嫁給我爹才對?!?/br>
    “胡說什么呢?”雷氏皺眉,在女兒胳膊上輕拍了一下。她望著女兒的面容,忽然福至心靈:“呦呦心里有人了?”

    “沒,沒有啊。”程尋矢口否認(rèn),心跳卻無意識地加快了,“我只想著讀書,怎么可能?”

    雷氏看她神色,心中一動,不大相信。她眼眸輕垂,目光掃過女兒手上的手籠,輕聲道:“娘知道了,你爹也是想趁著這機(jī)會,說清楚。就是我覺得有些遺憾罷了。”

    “嗯,娘?!甭犇赣H說父親想直言拒絕。程尋松了一口氣,“說清楚吧,別讓人誤會?!?/br>
    “先回去歇著吧,這邊站著挺冷的。”雷氏揮了揮手,待女兒回房后,自己也回了廳堂。

    廳堂里,程淵正同杜聿說著這件事。他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原本早該說清楚的,可惜這數(shù)月都沒見到你。此事又不好在信里講,就一直拖到了今日,希望沒耽擱你?!?/br>
    ——雖然他一開始就說女兒及笄以后,再考慮議親的事情,杜聿也表示愿意等,可他今日直言拒絕,仍是不免覺得有點(diǎn)不自在。

    杜聿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學(xué)生能知道原因嗎?是學(xué)生哪里做的不好?”

    程淵搖頭:“不是你的原因?!?/br>
    “那為什么……”

    還沒等到程家小姐及笄就拒絕,是一點(diǎn)都不考慮?

    出身貧寒、少年成名的杜聿,自中狀元之后,因為得圣上眷顧,平步青云,卻偏偏在這婚事上數(shù)次被拒。

    初時他確實是聽從母親的意思報恩,可被程家兩三次拒絕以后,他也有點(diǎn)上勁兒了,想知道原因究竟是什么。

    “是因為令愛已經(jīng)許了人家?”

    程淵搖頭:“老夫早說過,待她及笄之后,才會議親,又怎會提前結(jié)親?”

    “是因為學(xué)生家境貧寒,山長擔(dān)憂無法給小姐富足生活?”

    程淵又搖頭:“錢財不過身外之物。老夫并非嫌貧愛富之人,而且你如今官運(yùn)亨通,不愁飛黃騰達(dá)。一時的清貧又算得了什么?”

    “那是因為學(xué)生人品低劣、一無是處?”

    “都不是?!?/br>
    見杜聿越說越不像話,程淵輕嘆一聲,只得道:“此事不好告知外人,今日修遠(yuǎn)問起,我干脆直說了吧?!?/br>
    杜聿心頭一震:“愿聞其詳。”

    雷氏心里一急,向丈夫使了個眼色?!M管有圣旨,可她還是不大想讓人知道女兒女扮男裝求學(xué)的事情。

    然而程淵只回了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緩緩說道:“老夫不同意這樁婚事,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僅是你,旁人來提親,老夫也不會應(yīng)下?!?/br>
    “這是為何?”

    “問題出在小女身上。”程淵嘆一口氣,“我那女兒頑劣的很,生平最好讀書……”

    他雖然說女兒頑劣,可臉上的表情卻隱約帶著幾分自得。

    杜聿隨即答道:“讀書使人明理,小姐喜歡讀書是好事,不能算頑劣。”

    “可她是扮成了男子去讀書的?!?/br>
    “扮成男……”杜聿瞪大了眼睛,“扮成男子?”他心思轉(zhuǎn)的極快,不過是一瞬間,他腦海里就浮上了一個名字。

    果然,他聽到山長不緊不慢說道:“今年七月份,皇上還下了旨,讓她進(jìn)宮去做二皇子的伴讀?!?/br>
    說到這里,杜聿心頭已經(jīng)十分清晰了,可他心里猶有些不可置信:“程……尋?”

    程淵點(diǎn)一點(diǎn)頭:“是?!?/br>
    雷氏忍不住道:“不是她自己非要女扮男裝去讀書的,是因為我的緣故。而且她讀書期間,也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

    杜聿想的并不是這些,他沉默了片刻:“皇上知道么?”

    “知道。”程淵點(diǎn)頭,“老夫上書皇上說明了原委……”

    “皇上知道啊?!倍彭草p聲呢喃,忽的想起一事,神色古怪,“二皇子也知道?”

    “二皇子?”程淵驚詫,有幾分不確定,“二皇子應(yīng)該不知道吧?”

    杜聿輕輕搖頭,心說,不知道?多半是知道的吧?這就難怪了……

    見他出神,雷氏忙道:“此事涉及她的聲譽(yù),還請你幫忙保密?!?/br>
    杜聿回過神,連忙施禮:“山長和夫人請放心,學(xué)生省的。”他笑了一笑,補(bǔ)充一句:“就算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出去亂說的?!?/br>
    程淵嘆道:“所以不是老夫不同意,她性子頑劣,做的事又驚世駭俗……”

    “山長言重了。囊螢映雪、借光讀書,聽起來也非常人所能為。令愛一心求學(xué),只讓人心生敬意?!倍彭惨恍Γ芭?,還汗顏至極。她受到的應(yīng)該是夸贊而非指責(zé)?!?/br>
    雷氏聽他言下之意,非但沒有瞧不起,反而還很贊賞,心中大喜:“你真這么想?”

    “學(xué)生不敢撒謊?!?/br>
    杜聿雖夸贊了程尋幾句,可他心里很清楚,話說到這份上,這親事肯定是結(jié)不成了。倒不是說他對程尋的行為有意見,事實上,對于一個姑娘,能做到這份上,他很欣賞。

    先前在書院,他還曾鼓勵程尋參加科考,被對方婉拒。他當(dāng)時不明白,現(xiàn)在懂了。原來是個女郎。

    可惜的是,他不能和皇家搶人。

    還在書院時,他雖醉心學(xué)業(yè),可也知道素來遠(yuǎn)離同窗的程尋和誰走的最近。

    程淵繼續(xù)說道:“如今她給二皇子做伴讀,可能是一年半載,也可能是三年五年。皇家沒個準(zhǔn)信兒,我們也不好給她定親,不能耽誤了人家。”

    “山長說的是。”杜聿略一沉吟,忽道,“山長,學(xué)生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山長答應(yīng)?!?/br>
    “嗯,你說?!?/br>
    “學(xué)生想見一見程尋。”杜聿神情自然,“同窗三年,竟不知道她是這樣一個奇女子?!?/br>
    程淵一思忖,既然已經(jīng)說了女兒就是程尋,先時他們在一個學(xué)堂一起讀書了三年。此時再說男女有別不讓見,就很說不過去了。

    點(diǎn)一點(diǎn)頭,程淵道:“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