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下人等聽說有這等的熱鬧看，能進(jìn)到長公主院子里的人來了好些。

    喬氏的丫頭和奶媽還跪在門檻外面，雙手各捧一個有蓋的空湯盞。春草雙手一比劃，亮出手指夾著的四個小紅珠，讓眾人都看得明白。身子一縱，“呼”一聲，人影微閃，似有“叮”的輕輕聲響，再出現(xiàn)時已落到臺階下面。

    “呀，好快?！奔蚁氯说燃娂娬f著，明道也看得出神，說著不錯，明達(dá)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明逸笑容滿面。

    春草原地不動：“請大夫人派人打開湯盞?！?/br>
    耿氏也覺有趣，親自走過去：“不用拿，我來看就行?！痹趩淌系难绢^和奶媽手上打開湯盞的上蓋，隨即歡天喜地。

    捧上一個就對房里奔：“母親請看，紅珠子已放在里面。”小郡主姐弟湊上來，兩個腦袋“通”地撞出來一聲，捂著頭沒叫一聲痛，看雪白的盞底，果然有一個紅珠子。

    “湯盞送來，是我看過的，空的?！惫⑹闲θ菘赊?，魑魅魍魎這就現(xiàn)了形，這個家里可以安安生生過日子吧。

    春草走進(jìn)來，手里還有兩個紅珠子在，遺憾地道：“我功夫還是不好，放不進(jìn)去四個?！?/br>
    “已經(jīng)很好了，你幫我贏了錢?！彼酶鐑阂幻嫔焓謫杍iejie討債，一面送上自己欽佩的大眼睛。

    小郡主嘟囔著，嘴兒高高噘起來。

    喬氏眼前一黑，人滾落到春凳下。她的奶媽和丫頭什么也顧不得，叫著撲到她的身上。

    明達(dá)靜靜看著，直到喬氏讓扶出去，他也沒有看上一眼。

    －－－－－－題外話－－－－－－

    錯字再改。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 ，情愫初動

    都知道明達(dá)難堪，文無憂身為外人，頭一個無聲的退出去，并帶走小郡主姐弟。

    耿氏怕婆婆責(zé)罵二弟，她在倒不好，悄悄退出去。明逸不愿意聽二哥道歉，退出去。長子明道也抱著同樣心思，也不愿意聽明達(dá)再解釋什么，這局面還有什么話說的出口，他也退出去。

    侍候的人，也一一退出，房中只有萬安長公主和明達(dá)母子。明達(dá)心灰意冷，淚珠滾滾落地。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良久，萬安長公主輕嘆：“回去吧，別難過。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不允許她管家務(wù)，自有我的用意?！?/br>
    喬氏一是不能抬舉，二呢，她要是插手家事，全家人只怕水都沒辦法放心喝一口。明達(dá)哽咽：“是?！本烷]上嘴繼續(xù)垂頭喪氣。說什么呢？看錯了一個人，落到今天無話可辯的地步。

    長公主為兒子傷心，也為自己當(dāng)初一時的負(fù)氣懊惱。她聽過明達(dá)的回答，慪了氣，沒有勸阻兒子，徑直定下親事，明達(dá)當(dāng)時心情自然不會反對，喬氏就漏網(wǎng)之魚般的進(jìn)了明家的門。

    長嘆一聲：“是我小瞧了她，我以為出身不高，也還能約束。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心性?！?/br>
    明達(dá)跪了下來，他一直顏面掃地，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才僵直的原地站著。

    這會兒想到，跪下來咬著牙：“請母親放心，娶了來，就是我的人，兒子管教不好她，再沒有臉面見母親。就是父親回來，也一定不依兒子?！?/br>
    萬安長公主聽過，氣惱下去好些，愈發(fā)的悔恨自己，想兒子是最受苦的那個，對他又憐又愛。因重新疼愛了他，不得不認(rèn)真為他思量。

    沉吟道：“如果能擰過來，就擰。如果不能，千萬不要為打老鼠而傷到你這玉瓶?！?/br>
    “是是?！泵鬟_(dá)心頭有久違的暖流飄過，自從他說過“這帕子是哪位喬姑娘送來，她排行第幾”，終于又和母親心連心。

    不是二爺不夫妻恩愛，他要的夫妻恩愛也建立在家庭和睦上面。而喬氏，已深深的傷害他三回。

    有人會數(shù)一數(shù)，頭一回，喬氏針對文無憂，喬氏歸寧。第二回 在今天。不不，在明達(dá)心里，喬氏的本性已出，頭一回應(yīng)該是她撿到自己帕子，卻不請喬大人送過來。加起來，已是三回。

    三道傷痕下還想有恩愛，可得慢慢的來了。就眼下來看，明達(dá)已不再相信喬氏，他的母親，他的兄弟，親近上面更近了一層。

    他體會著這又能和母親暢談的滋味，對草草親事的傷痛就更重更深。總算想到應(yīng)該多多安慰母親，而不是多多肆意自己的難過，外面有人回話：“管廚房的花管事來了?！?/br>
    花管事不是一個人，而是把廚房里的人，包括劈柴的丫頭也帶來。黑壓壓的跪了滿房間，由花管事代為回話。

    這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婦人，原是明家的廚子，有一手好廚藝，幾十年熬上來，升到管事的上面。

    內(nèi)宅里的人情也好，事故也好，花管事的稱不上精明，也擅長避禍。

    “回殿下，二爺也在這里，那就太好不過，不然奴婢們還要去請。聽說廚房上做的湯水里下了毒，”

    明達(dá)沉下面容，他正為這個不自在呢，冷冷打斷：“你是家里老人，怎么也搬弄起口舌？”

    花管事的陪笑：“所以我說，二爺不在，現(xiàn)得請來才能回話?；囟?，這話是您房里二夫人的陪嫁丫頭剛傳出來，她說文姑娘的丫頭沒有下毒，就與大廚房有關(guān)?！?/br>
    “胡說！是哪一個不怕死的敢這樣說！”明達(dá)恨的心頭快要滴血。

    花管事的繼續(xù)陪笑：“請二爺聽我說完。”

    “講！”

    “從我在這個家里當(dāng)差開始，到今天已是四十六年，—這么大的家，風(fēng)吹就有草動，草動就有影子，誰從影子前面過，那影子就成那倒霉蛋兒辦的事情。二夫人大張旗鼓的說中了毒，雖然沒有人說與廚房上相干，從奴婢開始，已把廚房里物件查了又查，今天用的食材用銀針驗了又驗，洗菜那井也查過?！?/br>
    “奴婢等作證?！痹诨ü苁律砗蟮膹N房上人齊聲道。

    都是喬氏鬧的，明達(dá)黯然：“你也不必這樣，母親愛用你做的菜，大哥三弟和我都喜愛…?！?/br>
    花管事不卑不亢：“回二爺，下毒可不是小事情。今天能湯水里出了事，不嚴(yán)查到底，明天就能茶水里出事，到后兒，就能點心衣裳里都出事?！?/br>
    明達(dá)閉一閉眸，喬氏，你當(dāng)明家是什么地方？是你家不成！

    花管事繼續(xù)回：“雖然當(dāng)時指責(zé)的是文姑娘丫頭，但二爺您想，文姑娘初進(jìn)府，長公主說她不熟悉路，她的飯菜不由她的丫頭取，由廚房上派人送來。我們這些人都在這里作證，可以說今天各房頭用什么，她的丫頭不可能知道?！?/br>
    萬安長公主終于有了一絲不屑，她沒有嚴(yán)審喬氏，而是先讓春草賣弄功夫，就是一審，就千瘡百孔，最后羞到的還是明達(dá)。

    當(dāng)母親的讓三個兒子都趕回來，已經(jīng)羞了兒子，不用再添一層。

    明達(dá)氣的又哆嗦起來，確實，喬氏今天用湯水，上午用，還是下午用，文姑娘的丫頭不可能知道。

    花管事的也正解釋這一點：“二夫人的湯水，是一早請大夫人現(xiàn)添上。大夫人告訴廚房，我交給做湯水的人。這是規(guī)矩，各房的誰用什么湯水，用什么菜，都只有做菜的才知道。送菜的人不收到食盒，她不能知道。菜是入口的東西，隨便加個相撞的食材都能害人，灶臺前面從來不許離開人。因此二夫人的事一出來，奴婢就想到文姑娘的丫頭若是清白的，這黑鍋就到廚房頭上。奴婢斗膽，讓人去二爺院外打聽，恰好聽到這一句，”

    她停一停，理一理氣，一氣說出來：“二夫人分明就是中了毒，這個家里肯定有人不清白，”

    對著明達(dá)苦笑：“不是奴婢添事情，請二爺細(xì)想，湯水不好，還能跑得了廚子？奴婢帶全廚房上的人來請殿下示下，以后二房的飯菜，還怎么做，怎么送？交接上面再不能含糊。不然，我們送一回菜，或者領(lǐng)一回飯菜，就拿銀針試一試？可不是防賊，小心不出錯?！?/br>
    “你看呢？”萬安長公主讓明達(dá)拿主意。

    明達(dá)心如明鏡。

    花管事的是家里老人，侍候過去世的祖父祖母，長公主出嫁后，她有幾手小菜深得長公主歡心，腰桿子直，底氣足，有膽子來弄這一出。

    背后也免不了有長嫂耿氏的推動，意思其實是大廚房上避之唯恐不及，長嫂避之唯恐不及，都怕了喬氏。

    他沒有辦法，也不情愿在管教好喬氏以前，喬氏又生出無數(shù)的事情，返身回母親：“隔離開來也好，請母親允許，我院子里騰出一間房，各樣菜分一些給她，她的丫頭里有會做飯的，讓她們自己開設(shè)小廚房吧?，F(xiàn)下清靜為上，也免得再惹母親生氣?！?/br>
    萬安長公主也情愿，看似當(dāng)婆婆的給媳婦很多寬松，其實從她不讓喬氏管家開始，除去請安不見喬氏開始，早就是很多排斥式的寬松，多一件也不多，當(dāng)下答應(yīng)。

    明達(dá)陪笑：“但是我跟著大哥和三弟用飯的時候居多，我不在自己房里時，我的飯菜，還是大廚房上做出來?！?/br>
    長公主也答應(yīng)下來。

    花管事的帶著廚房上的人退下去，半路上打發(fā)別的人回去，她果然是見耿氏：“殿下和二爺都答應(yīng)，二房的飯以后自己做?！?/br>
    耿氏笑道：“多好，我還沒有小廚房呢，她倒先用上了，不過呢，以后耳根子清靜。她再中毒也好，吃錯東西也好，咱們不用擔(dān)驚受怕?！?/br>
    跟耿氏的人一起稱心，念佛不止：“這下子可好了，大夫人可以放心的管家。剛才那會兒我們多害怕，可憐文姑娘讓一道圣旨拘來，父母都不在身邊，卻要受這個氣，這會兒不知道多難過呢?！?/br>
    耿氏又一回把喬氏擺脫，讓她沒可能攀扯到自己，下半天直到晚上，精神頭兒不錯。

    管家她不怕煩，卻怕受夾心氣，特別是妯娌間的氣最難熬得。出嫁前她的母親把她好一通叮囑，甩開喬氏的法子，都是耿夫人傳授，有耿夫人的幾十年經(jīng)驗，用起來得心應(yīng)手。

    有太醫(yī)這個存在，喬氏真的中了毒，本就身子弱，聽到明達(dá)讓人回的話，氣的險些真暈一回。

    大廚房上的人避禍的心都能出來，耿氏又不是難為克扣的人，傍晚以前把鍋灶一應(yīng)都給她備好，菜也送過來，碗碟也由庫房的人交付。

    喬氏沒有辦法，只能分出丫頭當(dāng)廚子。到晚上明達(dá)回來，以喬氏身子骨兒不便為由，說她的奶媽丫頭侍候不周，把奶媽和丫頭打了。

    拜喬氏所賜，二爺?shù)募ф?，隨便哪個房里都可以睡，“身子不便”不去打擾，明達(dá)沒回正房。

    準(zhǔn)備的枕頭風(fēng)沒有吹成，喬氏又氣了一個倒仰。

    本來不是真病，自己的毒自己有解藥，這下子離真病不遠(yuǎn)，一個晚上脅下隱隱的痛，女眷們最熟悉的病，爭風(fēng)吃醋，婆媳不和，夫妻不和，種種不和最容易得的病，肝氣郁結(jié)有折騰跡象。

    ……

    夜風(fēng)送爽，寧靜的花香是唯一的喧鬧。文無憂獨(dú)坐窗下，打算細(xì)細(xì)地過一個安寧的鐘點。

    自從小郡主“從天而降”，清靜是奢侈，沉思是糜費(fèi)?？偹憧梢悦淤M(fèi)一回，文無憂沒有府中家下人等所想的傷心什么，盡情地讓思緒漫無邊際，好似悠游的月光。

    小郡主為什么睡的早？她和春草吵了一個下午又一個晚上直到剛才。

    “幫我下毒?！?/br>
    “不幫！”

    “幫我下毒?！?/br>
    “求求郡主你放過我吧，我往湯盞里放個珠子，從開步到結(jié)束，路程不遠(yuǎn)，而且都有人看得到，揭開碗蓋還有叮的響聲，我辦不了。”

    “幫我下毒。”小郡主不依不饒，并且拒絕看事實。

    春草陪她一路吵下來，嗣哥兒夾在里面幫jiejie，晚飯過一個鐘點，哈欠連天中，兩個人睡下。

    文無憂得已披衣而起，去窗下和月光玩上一回。

    她想了父母親，又想了金殿上太師取出的密旨，想到宇文永華等堂叔父全家流配，這密旨不曾出來過。又難免的想了云浩然，事情沒過去多久，這是人之常情。

    拜小郡主的折騰勁兒，文無憂如今能跳出舊情意，重新看待云家退親。她問心無愧，她為見云浩然把不靠譜的宇文綠都用上，她已盡力，她沒什么對不住他，除了心傷還沒有痊愈。

    她沒有睡，春草也沒有睡。春草給小郡主姐弟又理一回被子，回來陪姑娘。

    壓低嗓音歡喜無限，絲毫沒有白天讓人冤枉的憋屈：“姑娘是個好運(yùn)道，這個婆婆比云家的惡婆娘好?！?/br>
    “??？”文無憂愕然，心思一下子跟不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張得大大的，仿佛在問，說的是什么？

    春草自顧自說起來：“姑娘您也看到，二夫人是個潑辣人兒，可是呢，這個婆婆沒對她動怒，倒是大夫人很生氣，但又收回去。大侯爺氣的我以為他要?dú)⑷四??？梢姡蛉私裉熳屓松鷼?。但這個婆婆多有度量，沒有拿婆婆的臉色，也沒有刁難二夫人?！?/br>
    “那是看著二爺呢，二爺不用人說已經(jīng)快鉆地縫了，殿下如果再說幾句，二爺再也過不去?！?/br>
    文無憂中肯地分析：“喬氏的伎倆半點兒不高，長公主早就有無數(shù)的法子對付她，所以用不著著急，也用不著發(fā)火?！?/br>
    但心頭掠過又是一道劃痕，這個婆婆確實比云家前婆婆聞風(fēng)就誹謗自己強(qiáng)的太多。

    午后的場面重回腦海里，長公主面對喬氏，依然穩(wěn)重端莊，依然得體自若。是個人都知道，當(dāng)婆婆的要是想拿捏媳婦，辦法總會有的。

    如春草所說，這不是個刁難的婆婆。

    喬氏有小廚房，春草也聽來，轉(zhuǎn)告給文無憂。到晚上已能做飯，可見耿氏沒有刁難，長公主也不曾。

    京里有另一家可以對比，宇文家。喬氏要是嫁到宇文家，早就雞飛狗跳，她自己別想安生。給你小廚房，可以，庫房不發(fā)東西，廚房不發(fā)食材，等等等等，喬氏只怕到現(xiàn)在也沒吃上晚飯。

    “這么好的家，還折騰?！蔽臒o憂總算對喬氏有了鄙夷。

    “是啊是啊，”春草亮著眼睛：“她太折騰了，可惜呢，手段又不高，眼神兒又不好，跟云家的惡婆子一個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