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這“琴挑文君”說的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又名“坐上琴心”?!妒酚?司馬相如列傳》有云:“漢司馬相如宴于臨邛富人卓王孫家……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文君遂夜奔相如。” 本是指的男子引逗女子暗生愛慕之意,誰知此時竇元芳是經(jīng)過段麗娘前車之鑒的人…… 她才幾歲?莫非就要效仿旁人“夜奔相如”了? 這小兒果然是個沒見識的,旁人才一塊玉佩就把她哄了去。那日見著個獅子狗也將她饞成那樣,甚“小獅子”,她是沒見過真正的獅子哩。 女子太沒見識了旁人隨意對她好一點就能哄了去……真該讓她長長見識。 若江春聽到他此時的心聲,定要拍掌稱贊的,“女兒要富養(yǎng)”的道理他個老古板居然也能懂得,委實不錯哩。 竇元芳這邊卻皺著眉,聽剛才二人言語,好似是這小兒今日過生辰了,若自己沒記錯的話,她這是十二歲的生辰吧?才十二歲就有男子愛慕了……他上次就覺著這徐家小相公與她有點甚,看來果然是“風(fēng)情月意”了。 剛開始她明明是推拒了的,怎一聽小郎君“護你一世平安”就要收下了,她是當(dāng)真年幼無知、未聽出這弦外之意?還是早就與他心意相通、了然于心的? 那小郎君也不怕閃了舌頭,甚“護你一世平安”,就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樣子,且先練兩年拳腳吧,自個兒暫且還護不住呢,護那小兒?現(xiàn)今年輕郎君,說話是愈發(fā)不可信了。 陳老望著弟子有些不太好的臉色,問起來:“十三這是怎了?還記得這女學(xué)生吧?就是你引薦與為師的,委實是個有天分的。與她說話那男學(xué)生亦是館里的,胡太醫(yī)的外甥,也倒是個一表人才的,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br> 竇元芳覺得師父說的皆沒錯,這小兒是有天分的,徐小郎君亦是個翩翩君子……只是,他心內(nèi)有些不舒服。 這感覺就像自家好好個姑娘,還沒長大呢,就被別家兒郎愛慕了,他有些說不出的不舒服。 姑娘雖小,但耐不住被人惦記啊——他愈發(fā)不舒服了。 這種不舒服讓他想起五年前的段麗娘,讓他想起那日倚在一處的江徐二人,難道自己真是個只會棒打鴛鴦的“惡人”? 這世間人人郎情妾意,只他一個是見不得旁人好的。他咬了咬牙。 江春只絞盡心思想著該如何拒絕徐紹的好意,徐紹小鹿亂撞唯恐小友不收賀禮,自是不知他二人情形已經(jīng)被人看了去。 最終,徐紹只伸長了手,江春不接他就不收回似的。江春無法,只得暫時收下了那玉佩,想的是過幾日找機會還與他吧,或放信封內(nèi)寄與他……這幾日就當(dāng)暫時替他保管著罷。 兩人了了這事,也就往山下去珍饈堂了。 只留下|身后親眼望著她收下“信物”的竇元芳二人。 是的,竇元芳就是覺著她小小年紀沒見識,居然輕易就收下了男子的信物。 到了下午散學(xué),江春腦海中還在回放著中午徐紹贈她佩玉的事,這可怎還給他???一會兒又是晨學(xué)前楊世賢贈她字帖的情景……字帖,佩玉……佩玉,字帖……她今年可能是人品爆發(fā),人緣好到炸了罷? 只是這兩份恩情該如何回報才好嘞?真是傷腦筋哩! “喂!小呆子,莫發(fā)愣了,jiejie問你,你今日還家去不?”胡沁雪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昨日才回過的,今日自是不回了?!?/br> “那敢情好,你就跟著jiejie走罷。”說著也不管她如何應(yīng)答,拖了江春左手就走。 江春只得無奈地跟著她與徐純往館前去。 出了學(xué)館,幾人也不停留,只管往北街去,直到要將北街走到頭了,就在江春以為他們會走到南街的時候,幾人終于停下了。 停在一家名為“正宗山西面”的館子門前,今日不趕集不逢節(jié)的,正是人少的時候。況且面食在金江本也就受眾無多,農(nóng)家要吃的都是自己手搟面條,平日間哪怕是集日也就只寥寥幾人……更何況是今日了。 幾人進了店,小二打著哈欠迎上來,胡沁雪只直接吩咐他煮一碗長壽面來。 原來是拉她來吃壽面的……江春|心下感動?!吧陷呑印彪x了家,已經(jīng)數(shù)年沒吃過長壽面了,尤其是朋友陪著吃的面。 前年與竇元芳來的時候,她自己就吃了兩碗雞絲面,即使是不喜吃面如她,亦覺著那味道還不錯。 待一大海碗冒著絲絲熱氣的面條端上桌,胡沁雪與徐純又催著她快吃,道:“好meimei,你本命生日哩,回不了家就我們一起過吧?!惫植坏媒袢斩诉@般怪異呢,原是在“預(yù)謀”這事。 江春只覺眼眶有些熱。 其實,今日送她字帖的,她不一定有這時間臨;送她玉佩的,又過于貴重,如塊巨石壓在心口,也只是給她徒增負擔(dān)……只有這兩個愣子的這碗壽面,是又熱又舒服的。 望著那根根分明的面條,上頭點綴了幾根綠油油的青菜,青翠欲滴的,還有幾塊煮得軟爛的壇子rou,令人食指大動。 兩個愣子一邊坐了一個,眼巴巴地望著江春。 江春與小二要了兩副小些的碗筷來,給兩個碗里各扒了些。 才提起筷子呢,就被胡沁雪按住手,她急忙道:“好meimei,這壽星的面可不興分著吃的,會把你福壽分去嘞……” 江春忍住眼內(nèi)酸意,笑道:“能分去最好,咱們?nèi)擞懈M聿藕昧ǎ ?/br> 兩個愣子對視一眼,仿似在說“也有道理哦”,于是他們也不客氣了,拿起筷子當(dāng)真就要開吃。 胡沁雪端起碗來還不忘點點頭,肯定道:“嗯,是哩,我們自吃了這碗面,可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shù)暮媒忝昧?。?/br> 徐純也不甘落后:“那我算你們的好哥哥吧,誰讓我不是女兒身哩……” 兩人笑出聲來,都道:“來做我們姐妹吧,我們不嫌棄你!” 徐純又憨頭憨腦當(dāng)了真:“那可不行,我才不與你們做姐妹哩,做了姐妹還怎做那……”說完又兀自望著胡沁雪笑起來。 江春與胡沁雪對視一眼,皆笑出來:真是個大愣子! 三人有說有笑分著吃了碗面,自是吃不飽的,又喚來小二,正正經(jīng)經(jīng)上了三大海碗面條來,吃得飽飽的才轉(zhuǎn)回學(xué)寢。 待回學(xué)寢時候卻是徐純也跟著她們進了冬青館,江春倒還有些不習(xí)慣,因平素常去的是徐紹,徐純倒是還從未去過嘞。 才進了門,他二人又攛掇著江春閉上雙目,江春只得聽命行事,待胡沁雪將她扶到桌前,拉她的手摸到了個觸手冰涼的物件,才許她睜開眼睛。 嗯,那是兩只牡丹花絲銀鐲,從外頭看,兩只是一般大小,都為規(guī)則的圓形,并非后世常見的扁形,直徑五公分左右,上頭有薄如蟬翼的銀絲,千絲萬縷地匯成牡丹花樣,每一片花瓣都精致到能看清上頭的紋理,就連兩端葉子的脈絡(luò)都做得栩栩如生——委實精致! 最主要的是那鐲子面上瞧著有一公分不到的寬,上手卻不甚沉,拆開接頭處鳳嘴一瞧,里頭居然是空心的……好生精致的做工! 江春覺著,光這雕花絲的鏤空工藝,就得值不少銀錢了吧,這份禮確實厚重了,她受之不安。 胡沁雪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左邊那只就套到她左手上,那銀光閃閃的物件立馬就將她纖細的手腕襯得更白了,好似整片肌膚都亮了兩分……確實挺漂亮的。 江春隱隱有些歡喜,下意識地抬起自己手腕看了又看,果然是人靠衣裝,只有懶女人沒有丑女人,女人無論美丑,都是要首飾來襯的……但這份禮對她來說還是太過貴重了。 “胡jiejie,你的心意meimei心領(lǐng)了,只這禮卻是不消了的,待往后咱們長大了再戴不遲……”邊說就要將鐲子脫下來。 胡沁雪卻使勁按住了她欲脫鐲子的手,嗔怪道:“好meimei,不許脫!戴上就不許脫了!若你還當(dāng)我是jiejie的話就戴著玩吧,咱們一人一個,正好義結(jié)金蘭,你瞧……”說著將剩下那只也戴到了自己左手上。 “你瞧,好看吧?這可以咱們第一次使一樣的東西嘞,你可得戴好了……”說著又將手放到江春左手邊去,對比打量起來。 “嗯,雖然你戴著更白更好看些,但jiejie我也不嫌棄,就與你個面子,戴著玩玩罷!”說著還故意翹了個蘭花指。 江春笑出聲來,既然她都這般說了,“多謝好jiejie,那我就卻之不恭啦,又得了這么件值錢好物,倒是開心哩,待哪日沒錢使了,拿去當(dāng)鋪估計得換好些銀錢哩……” 胡沁雪卻曉得她是說笑的,配合道:“好啊好啊,到時候若還不夠使,將我這只也拿去換了,反正這天生一對兒的,雌的被賣了,那雄的也戴不了哩!”說著還假意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 江春與徐純皆被她逗笑。 “這還真是一公一母哇?”徐純好奇問起來。 “喂!大愣子你會不會說話?甚叫一公一母,這叫雌雄雙姝,膽敢惹我江胡雌雄雙姝,定讓你曉得雌雄雙煞的厲害……”說完仿似覺出矛盾來,又想不起怎改口了,急道:“這兩只真是一對兒的,不信你們瞧……” 說著指了指自己鐲子接頭處,那是一條爪甲鱗須俱全的龍形,開口處在那龍口處。而江春的卻是一只尾翅俱全的鳳,尤其那鳳眼栩栩如生……確實是不同的。 江春愈發(fā)感動了,這胡沁雪平日雖粗心直率,但她一旦細致起來,真是件小棉襖呢! “謝謝你,好jiejie?!苯赫嫘恼\意感謝道。 “嗨,說這多作甚,你喜歡就好啦。”胡沁雪有些難為情。 倒是那徐純,見她二人終于將眼睛從鐲子上移開了,方從桌上拿起一本書來,道:“嗨,黃毛丫頭,沁雪說你平日愛瞧話本子,我也……也不知該送你個甚,就找個話本子作賀禮吧,恭賀你終于十二歲了,再過兩年就是大姑娘,可以嫁人了……若找不到嫁的,我可與你牽線,就是我二堂伯家的徐統(tǒng)……” 江春只將注意力放到了后半句——他二堂伯家的徐統(tǒng)? 是說的甲黃班那個總跟在他屁|股后頭貓嫌狗厭的“徐飯桶”嗎?他二堂伯家的?那也是徐家旁支咯? 見江春愣著不說話,徐純以為她沒想起是誰來,恨鐵不成鋼道:“就是總跟在我后頭,說話聲如洪鐘那個啊,平日是最能吃的,馮毅幾個叫他‘徐飯桶’的!想起了不曾?” 江春很想對著亂點鴛鴦譜的徐純翻個白眼,她壓根就記不清他長啥樣好嗎?不過他外號倒是記得的……對不住了小少年,不是故意要叫你這外號的,江春在心內(nèi)愧疚。 好在胡沁雪卻將徐純給推開了,怒道:“徐飯桶那傻子?你居然將那般飯桶人物介紹給我好meimei?喂!你可真是眼瘸???”說著還假意要看看他眼睛是否安好。 徐純卻是個實心眼子,急忙解釋道:“哎,你們莫生氣啊,不是我亂說哩,是他真愛慕你哩……他可說了,第一次見你就覺著你是個與他一般能吃的,果然在飯?zhí)糜^你見rou如見錢哩,還道他阿嬤就要與他找個嬌嬌弱弱的小娘子,他看不上哩,就心悅你這般能吃的,以后定也會好生養(yǎng)的,定是子嗣不愁了……不信你們可去問我大哥!” 意思是徐紹也知道這事……不過江春還想感慨一句:當(dāng)真是吃貨相吸嗎?她當(dāng)初一見他那個子也覺著定是個能吃的嘞! 江春想著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原來她還真有愛慕者啊,雖然……嗯,雖然這愛慕者不是她的菜……但能被人喜歡總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哩! 于是胡沁雪就有些擔(dān)憂:春meimei不會真是看上那飯桶了吧?她該如何阻止?在線等,挺急的! 倒是徐純松了口氣:看吧,小飯桶,哥哥對你好吧?還幫你牽了紅線哩!待家去那話本子就該借我瞧了吧…… 說著就有些迫不及待,只恨不得插上雙翅膀飛回家去,急著將手中那話本子塞進江春手中。 江春低頭一看,差些笑噴出來——《誰謂女子不如男》,那可是她寫的第一部話本子! 若手中有手機,她定要上知乎發(fā)個話題——別人在不知情下將自己寫的小說送給自己作生日禮物是怎樣一種體驗? 見她盯著那話本子瞧,徐純得意道:“沁雪說你喜歡看話本子,懂得許多話本子中的道理哩,但這個你鐵定沒瞧過,據(jù)說前年就出了哩,后來我還未得瞧嘞,官府就將那書坊查封了,道是他做犯法買賣哩” “這話本子可就成了絕品了,多少書商到處求買求著影印哩!我這本還是找了好些人才買到的首次刊行本哩!你可得好好愛惜著瞧,損壞了就再買不到哩!”那愣子還十萬分地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 又指著封皮上的“金江笑笑生”幾個字道:“你們瞧,這著者叫甚‘金江笑笑生’,定是咱們金江人哩,聽說還是個小娘子,只不曉得到底是何人……那般手筆,定是我們男學(xué)生知己哩!”似乎頗為遺憾的樣子。 江春好想說:少年,不消遺憾,你們神出鬼沒神秘莫測神乎其神的男學(xué)生知己“金江笑笑生”遠在天邊就近在眼前哩! 然而他聽不見她的心聲,炫耀過幾句就鬧著要出去了,江春與胡沁雪自是使他去學(xué)寢司稟報一聲就走了。 剩下江春兩個,拿了那話本翻起來,她倒是不想給胡沁雪瞧見,怕教壞小丫頭,先眼疾手快搶過話本子,憑著記憶,翻到曾經(jīng)強行開過車的地方,檢查了一番,見車早不見了,連車印子都見不著個,看來這本定不是首次刊印的版本了……徐純那大愣子又被人哄了去! 她也不知該說甚好了。 誰知胡沁雪卻是個好奇心重的,自己拿過本子去就先翻起來了。 見是個富家公子戀上花娘的話本,還撅著嘴道了句:“又是這種敗家子的故事,這些話本真沒意思,寫來寫去就這些陳詞濫調(diào)!” 嘴上雖抱怨著,但翻話本子的手可沒停下來,幾下就將前頭曹可成娶劉仙兒的部分瞧完了,免不了要叨叨兩句“這廝委實可惡,自己在外沾花惹草還敢娶親,那劉仙兒好生委屈,要嫁與這般爛泥人物……” 待看到曹可成老爹撒手西去,她又叨叨“去了好,省得被這不孝子氣出病來”。到曹可成道出實情,那埋在床下的五千兩銀子已被他偷出去換成了灌鉛的,小姑娘氣得跺了跺腳,罵道:“早曉得你爹老倌就你個獨兒子,甚都得留給你,你還有甚偷著使的必要?現(xiàn)可糟心了吧?” 江春在旁憋笑,心道,還沒到你氣憤的哩,你這氣憤發(fā)作過早咯! 果然,再瞧到曹可成居然要將正頭娘子給賣與狗rou朋友,氣不打一處來,跺腳恨不得將那地板跺出個洞來:“這廝委實可惡?居然要將娘子賣與他人?他娘子不會去報官哇?咱們大宋律法中嫡妻可是不能買賣的,他可是昏了頭?或是這‘金江笑笑生’是個不識律法的?” 江春一看這架勢,“我就是‘金江笑笑生’”這話卻是怎也說不出口了,馬甲可得護緊了! 待看到趙春兒心甘情愿供養(yǎng)著曹可成吃喝玩樂,小丫頭又恨鐵不成鋼:“這花娘倒是有兩分情義,只養(yǎng)個廢物有甚用處?她也忒笨,這種男子就該將他掃地出門!” “?。?!他居然敢將春兒的贖身銀子拿去買酒吃?天爺哪!他還有臉哄春兒是被劉仙兒騙去的?這廝好生無恥!哎哎呀!不行了,姑奶奶要被氣死了!這‘金江笑笑生’到底是怎寫的?她會不會寫?。窟@都是些甚糞草?!氣死姑奶奶了!不瞧了!” 只見她將那話本子一摔,起身喝了口水,潤潤口,找回兩分精神來,又開始罵道:“春meimei你瞧見了吧?還說這笑笑生如何呢,寫得都是些甚鬼東西,怎能寫出這般無恥可惡的男子來?” 江春愈發(fā)護緊了馬甲,忍著內(nèi)心滿頭黑線,心虛道:“胡jiejie真是個嫉惡如仇的小娘子哩!只是這世間男子比這無恥的亦不在少數(shù),你覺著這著者夸張,那是因你身邊所見男子皆是光明磊落的正經(jīng)人,其實在你未見過的地方,這種男子不知在坑害著多少好女子哩!” 胡沁雪將信將疑:“真是這般哇?你可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