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竇元芳亦有些后悔,自己這沖動之下做出的承諾,可會誤導了她?這世間還是得公平競爭才行,哪有不努力只想著走后門的? 他生怕她誤入歧途,又補充了一句:“將才逗你玩呢,不過是想你放松些,好好發(fā)揮罷了?!?/br> 江春嘟著嘴巴:“竇叔父這玩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哩!”說罷轉頭進了村子,留給他一個甚也看不清的背影。 竇元芳摸了摸鼻子,自己好似又說錯話了?這小兒脾氣好生古怪。 第73章 舅舅 估摸著時間,待江春進了江家大門,竇元芳方才轉身離去。 而江家這一頭,眾人也不知她會在今日家來,待聽見了外頭的狗叫聲才曉得是她回來了。 江春艱難避過吐著舌頭一心往她身上撲的尾巴,摸黑進了堂屋門,又被武哥兒幾個“大jiejie”“大jiejie”的叫著,撲了一把,好在他們正在用晚食,王氏每頓都得給他們手洗得干干凈凈的,倒也無泥巴灰塵的。 只秋姐兒仍是怯生生地坐在王氏身旁,偷偷瞧了這漂亮的大jiejie幾眼,王氏見不得她這副小家子樣,皺著眉使著她上前喚人,她才歇下手里的飯碗,小小聲地喊了聲“大jiejie”。 王氏等人忙拉了江春問,怎天黑半日了才到,若散學晚了干脆就莫回來了,她一個小娘子家家的不妥當……問完又怪江老大怎不去接她。 爹老倌也有些自責,江春忙道是自己臨時起意家來的,不怪爹老倌。 這才被高氏拉著坐下,又忙去灶房給她拿碗筷來。 見著桌上的飯菜已被眾人吃得七七八八了,王氏使江夏去燒火,要重新給江春炒個雞蛋,楊氏聽得撇撇嘴。 江春不想節(jié)外生枝,況且又不是三年前的小孩子了,哪還有心思爭著多吃一個雞蛋的,自是拉住了王氏,拿起碗筷自顧自吃起粗茶淡飯。 飯后,少不得又要提起她大后日升學試的事情來,江春望著眾人想問又不敢問,生怕給她心理負擔的樣子,自是能理解的。 在這漸漸好過起來的江家,她這個讀書人就是他們最大的希望,仿佛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她這次升學成功與否,直接關系著江家的命運,這種體會她“前世”亦有過的。 作為家里唯一的準大學生,高考前也不知被母親念叨了多少回,甚“砸鍋賣鐵也要供你”“家里就靠你了,可不能考砸了”“你弟是不成器了,只能望靠你考個好大學了”……甚至母親將自己的遺憾也堆積到她身上來——“我?guī)祖⒚镁臀覜]出息,你可得好好考個大學給我爭口氣?!?/br> 據(jù)她前世觀察,舅舅姨媽幾個并未因江春母親在家種地就看不起她,外公外婆也未長期糾結于她沒考上大學這件事,江春不是太懂母親對“大學”的執(zhí)念從何而來。 但她明白:讀書雖不是萬能的,但不讀書卻是萬萬不能的。 這時代依然如此。 故她也未與眾人多話,隨意聊了閑,就打著哈欠回了房。 樓上房間還是以前的樣子,王氏是個勤快人,旁的幾口子房間也就罷了,江春這常年不住人的,她卻是隔幾日就要幫她打掃一遍。 故江春進了屋,見床鋪折疊得整整齊齊,鋪蓋干凈暖和,就是在那閑置著的書桌上摸了一把,也基本見不著灰塵的。 她點亮油燈,習慣性睡前看了會兒書,再將那些爛熟于胸的知識過一遍,方才心滿意足地睡下。 不過躺在這熟悉的床鋪上,她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了。一會兒想到大后日考試該如何準備文房四寶,一會兒想著考完了要等到年后二月間才曉得成績與錄取情況,這三個月的等待也是夠漫長的……最后又想到那竇元芳,也不知他進城了沒。 這次他又是來做甚的?他與金江好似特別有緣? 那竇丞芳可不是省油的燈,兄弟兩個在家定是不安生的吧? 想著想著不知何時倒也就睡著了。 另一頭,那竇三站在縣城門口張望,好容易見著相公回來了,急道:“相公怎去了這半日,小的好生為難,不知是該在這候著還是去路上瞧瞧……” “今日話怎這多?”竇元芳冷不丁來了一句,將竇三剩下一肚子的嘮叨憋回嗓子眼去。 看這已黑透了的天色,竇三忍不住又道:“相公怎就接了這次的差事,吃力不討好,郡守也不是非得請您出馬的……” 竇元芳不耐地抬手,止了他的絮絮叨叨。 城門是早就關了的,墻內耳房的窗戶被竇三敲響,有衛(wèi)兵惺忪著睡眼呵斥:“何人這晚了來擾清夢?不曉得天黑了就不可進城了哇?還不快快走開!” 竇元芳只在旁站了,由竇三從懷里掏出塊方形的青銅令牌來,對著那衛(wèi)兵露了一眼。 “甚鬼畫符!還不快快走開,再說一遍,天黑就不許進……”說著忙睜大眼望著他二人,似是不敢相信似的,確認了一番:“這……這……二位相公當真是郡守派來的督學?對……對不住……” 說著忙不迭從那城郭后頭出來開了門。 竇三不樂意的罵了句:“這狗東西!” 倒是那衛(wèi)兵,一改先前大|爺樣子,瞬間成了狗腿子,點頭哈腰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兩位相公切莫放在心上,前幾日就聽聞上頭說有督學要來了,只咱們兄弟幾個在這兒守了幾日,也未得見,哪曉得兩位督學相公這般晚了才進城……不知二位可用過飯食了?小的這就去縣衙稟告太爺……” 竇元芳不耐。 竇三對著他屁|股踢了一腳,罵道:“要你多話!相公自有安排?!?/br> 那小卒方訕訕住了嘴。 竇元芳卻是無奈嘆了口氣,現(xiàn)今這朝堂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金江雖是小城,但也算西南重鎮(zhèn)了,南聯(lián)蠻夷,西絡川蜀,不說城墻沒個人高,連頭牲口都擋不住……就這般夜里,守衛(wèi)的也是個傻子,要真有甚閃失,他自己只會夾緊尾巴逃竄…… 朝堂對邊防的懶憊真是愈發(fā)不像話了! 想到這每一座城池,每一寸城墻皆是無數(shù)士卒兒郎用鮮血捍衛(wèi)下來的,竇元芳愈發(fā)無奈了。上頭官家眼睛望不到這來,下頭人也只管睜只眼閉只眼,倒是朝堂的明爭暗斗,眾人卻是睜大了眼,豎直了耳…… 竇元芳領著竇三先進城找了家客棧,隨意歇下不提。 夜里只盡是些光怪陸離的場景,有那小兒黑白分明的杏眼望著自己,有段麗娘“竇元芳就是個偽君子”的奚落,還有軍營里副將馬革裹尸的場景……最后又換到了幾日前在大理,段老夫人語重心長的一句“元芳哪,就當是岳母求求你了,放過麗娘吧……” 第二日醒來,竇元芳渾身不得勁,這種眾人皆道他是惡人的憋屈,他要忍到何時?就似年幼時,親生母親為了與庶母爭寵,故意將他推進水塘病了幾日。 最后陷害庶母未成,她只對外宣稱是他自己不小心跌落的,眾人皆來責他為何不小心著些,祖母罰他跪著將“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抄了千遍。 他不能將自己母親供出去,只能咬著牙將旁人的責罵悉數(shù)吞進腹中……現(xiàn)在,旁人也只道他是個忘恩負義、拋棄妻子的。 遠在王家箐的江春卻是早早起了背半個時辰的書,又就著腌臘rou,飽飽的吃了兩碗稀飯。 伸個懶腰,陽光燦爛,這天氣真好! “汪汪汪” “汪” 江春能精準區(qū)分出來,“汪汪汪”叫的是普通狗子尾巴;只“汪”一聲的是“獅裝大佬”,名叫獅子。才兩個多月,獅子已經(jīng)長得快有尾巴一半高了,兩只站一起能明顯感覺出不同的“氣勢”來。 江春偏過頭去,見院門口站了個男子,十四五的年紀,一身讀書人打扮,倒是副陌生面孔。 “請問這是王家箐江大年家哇?” “正是,不知這位小哥哥是……”江春拉住了狂吠不止的尾巴,大聲問道。 那少年笑得頗為靦腆:“不敢當不敢當,這是你家的書信,蘇家塘高洪大爹令我?guī)н^來的?!痹瓉硎亲蛉崭吆樵诳h里見著江家的書信,就順路帶回家去,想著今日正好可送過來,哪知一大早就被迎客樓里伙計喊走。 走之前又想起萬一這信里是有急事要說呢,耽擱了不好,忙又囑托鄰居少年將這信送過來一下……至于為何不喚高力,那小子這幾日正鬧著習武呢,天未亮就出了門,晚間黑透了才家來,緊要關頭總也逮不著人。 江春忙接過信,招呼他進門來吃碗茶水,那少年卻紅著臉擺擺手急著走了。 直到不見了人影子,尾巴才歇了吠叫。 趁著屋里江老伯眾人還未下地,江春忙拿了那書信進屋,順便低頭一看,是東昌府寄來的。 江家眾人自是要讓她幫著讀信的。 “父母大人親啟,吾兒江芝,今于蔣家已無兒立錐之地,盼父兄前來接離,切記攜婚書前來。書短意長,不一一細說。兒翹首以盼。” 這遠隔萬里的,就寄了這五十字不到的書信來,套用后世一句“新聞越短,事兒越大”來解釋的話,該是有些不太好的。 果然,王氏雖未讀過書,但這信里的意思卻是聽懂了的:江芝在蔣家境況愈發(fā)糟糕了,只盼著父兄前去接應并和離。 她哪能不著急,這親姑娘就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想到她現(xiàn)今不知在水深火熱里如何煎熬呢,一顆心就怎也坐不住。 只一個勁問眾人:“這可如何是好?”“這可是真的?”“芝兒這是怎了?” 可惜無人能回答她。 倒是江二嬸還惱著上次被她誆騙白跑一趟的事,滿不在意道:“阿嬤你可莫又被她哄了去,九月間咱們才白跑了一趟哩……回來一看,咱們地里那包谷棒子爛了不少不說,還不知被哪個缺屁|眼兒的孬種偷了好些去,這可都是實打實的糧食哩!可把我心疼壞了!” 江二叔也跟著點點頭,小妹從小就是個主意多的,她說的話可不一定當真。 王氏被二嬸堵得說不出話來,她說的也卻是事實…… 但姑娘是自己生養(yǎng)的,又不是兒媳婦生的:“你連自己養(yǎng)的秋姐兒都不管不顧,哪有那好心管我的芝兒……” 眾人想起在蔣家門前受的那幾頓奚落,心里不是滋味,自也不敢接話,只余那楊氏不情不愿撅著嘴。 其實江春也有些拿不準,畢竟江芝是有那般“前科”的人了,她的話可做不得準,萬一又被誆去奚落一頓怎辦?江家這臉面還要是不要? 可萬一真是情況緊急,她的處境委實不妙又怎辦?始終是一家人,王氏老兩口可受不了這打擊了。 江老伯不發(fā)話,這事也就只能暫時歇下不提了。 江春回了自己房間,準備再看會兒書,卻又有些靜不下心來,倒不是她多圣母心性,只是這時代的女子委實不易,尤其是江芝這等聰慧能干的女子,她天生就有好感。雖然她也生氣她將七竅心思使在江家人身上,但至少未造成多少實質性的傷害,她不忍心真看她遭了難,這時代本就對女子不慈了,若女子之間再不憐惜些……哪有槍口對準自己人的道理。 似后世那些所謂“女德班”的,其實就是些女人琢磨出來折騰女同胞的文化糟粕,恐怕男人都未想到甚三從四德的,只她們削尖了腦袋,從女性身上尋找討好男性的“樂子”……好似給同胞套上枷鎖,她們就能得到些變|態(tài)的優(yōu)越感。 她不知旁人怎看的,但她不是這種人,她對女性要更寬容些。 說她“雙標”也好,說她“圣母”也罷,她始終是個會有主觀偏見的普通人,她更能理解女子的不易,對她們能抱以更多的寬容。 不過,轉瞬,她又松了口氣,將才那信上寫的時間是“宣和十八年冬月初三”,那就是一個月前了,若真有甚緊急情況,照江芝的本事,怕也該是解決好了的,若她無力脫困,那就是真的情況緊急了,到時候江家人再去亦不遲。 想通了這一層,江春覺著……自己還是莫cao心這些大人的事了,先將后日的試給考好再說。 待用過午食,江春也就不再糾結了,生怕自己在這環(huán)境里容易被王氏的焦慮給感染了,趁著天暖,路上行人還多,就往學里去。走之前又與爹老倌約好了,初四那日午后,趕著牛車去幫她搬學寢鋪蓋。 當然,也沒忘了將江家的戶籍文書帶館里去,明日可還要靠這“戶口本”領準考牌呢。 回了學館,寢里照例是無人的,她倒是又靜下心來,看了半日的書。 用過晚食,少不得要揣上銀錢,出門去買些全套的文房四寶。誰知那館前的筆墨鋪子卻告她,為了防止舞弊不公,那筆墨紙硯都是學里教管司統(tǒng)一備齊的……這老板倒是個好人。 原來,這里的“高考”亦只需帶著人和腦子進場就行了,這倒是不錯。 無了事,也就不急著回學館了,只順著門前北街溜達。正是用晚食的時辰,一路上大小館子倒是熱鬧,男女坐一處了嬉笑打鬧的,談笑風生的,都是熱鬧景象。 因學館位于山腳偏山腰處,地勢高,前后無遮擋的,冬臘月的風刮得呼呼響,冷得很。倒是這山下的街面上風小房多的,走著不覺冷。 “春兒!” 江春轉頭,見是舅舅高洪在喊她。 她已三個月未見舅舅了。 不知可是cao心事太多,這兩年來他老得特別快,才四十歲不到的年紀,頭發(fā)卻已白了三分之一,夾在絲絲黑發(fā)里像沒洗干凈的抹布沾了灰,雖然梳理得整整齊齊,但她還是覺著有些凌|亂……與衰老。 是的,衰老。 衰老是分兩類的,身體機能的減退,比如肝腎陰虛,陰陽不足,卵|巢功能減退,這些都是生理上的,多表現(xiàn)為rou|眼可見的頭發(fā)花白、脊背佝僂、老眼昏花、齒松發(fā)落、更年期提前等明顯外在征象。 但還有一種是心理上的疲憊,隱性的改變總是最難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