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九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她始終如鯁在喉，在一番心理斗爭后，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當年的那場宮變……真的是我父親一手cao控的嗎？”

    如此清楚直白的，將當年舊事血淋淋地攤開來，她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他似乎有些意外，片刻的驚愕后，他背過身去，清潤的聲音，第一次帶了些微的暗?。骸八闶前伞贿^那一切，包括救駕之事，從頭至尾，都是由我親自主導?！?/br>
    想過很多種可能，卻萬萬沒料到，原來真正的幕后主使，竟然是容朝自己。

    第187章 天家無情

    “為什么？”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帶了絲暗啞。

    他始終背對著她，一語不發(fā)，就算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明白清晰地感覺到，他此刻內(nèi)心的壓抑。

    良久，他才又低低出聲：“那個時候的我，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父皇器重我，甚至將他一手培養(yǎng)的鐵浮屠交予我手，沒有意外的話，我便是大晉未來的君王，高高在上，萬民臣服?！?/br>
    是啊，如果沒有意外，容朝還是太子，還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

    可偏偏，就發(fā)生了意外。

    她深深吸氣，靜靜坐著，緘默不語，并未催促。

    又過了很久，他繼續(xù)道：“可很多事情，都不如你想象的那么一帆風順，在得到的同時，也必然有所失去?！彼穆曇粼桨l(fā)暗啞，連語調(diào)中，都帶著苦悶悲戚的顫抖：“某一天，我聽到了一個秘密，父皇為了防止外戚專權，于是決定，除了我的母家，包括我的母妃。”

    心頭猝然一跳，腦袋中像有什么炸開一樣。

    外戚專權……

    原來如此。

    所以，皇帝才會偷偷給淑妃下了這么多年的避子藥，因為以蘇家的權勢，若是淑妃誕下龍嗣，朝局就會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改變甚至動蕩，而淑妃的孩子一旦坐上儲君之位，那么整個朝廷，都會淪為蘇家的囊中之物，從此后，蘇太師一手遮天，再也無人能抵。

    皇帝的擔憂不無道理，可就是因為如此，才顯出了天家的無情與無義。

    忽然覺得很冷，那股寒噤噤的冷意，從腳底，一直蔓延到后頸。

    她無意識地抱緊了雙臂。

    這時，容朝忽然轉過身來，與她所想的憤怒悲絕不同，他的神色，是平靜淡漠的。

    “你知道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怎樣的感覺嗎？”他發(fā)出一聲輕的不能再輕的冷笑：“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無情帝王家。我告訴自己，既然父皇無情，那我又何必有義？我不能讓這一切發(fā)生，我要保護我的母妃，保護我所在意的每一個人?！?/br>
    “于是，你便起兵造反？”加下來的事情，便順理成章了。

    他在她對面坐下，似乎對于造反這兩個字，并不覺得排斥：“沒錯，那時我的想法只有一個，坐上太和殿最高處的那把龍椅，只要我做了皇帝，我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執(zhí)掌萬民生死，包括我在乎的人?！?/br>
    “那我爹……”

    “蘇太師答應助我一臂之力，只不過，他臨時倒戈罷了。”他端起茶杯輕抿，神態(tài)和語氣，皆是云淡風輕。

    蘇墨鈺卻云淡不了，也風輕不了：“對不起，若不是我的父親背叛你，你也許就不會失敗了?！辈皇?，就不會被廢黜，不失敗，就不會失去自己最愛的人，不失敗，他現(xiàn)在便是大晉朝最高貴的九五之尊，真正的天之驕子。

    他還是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語調(diào)：“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蘇太師，畢竟他的顧慮太多，一旦失敗，便是滅九族的大罪，他是為了你，才臨時改變主意的?！?/br>
    為了自己嗎？

    越是如此，她的內(nèi)心就越是煎熬。

    剛才那個問題，她寧可從未問過。

    不是所有真相，都令人歡喜雀躍，當那些掩埋在黑暗中的過往被硬生生揭開，除了鮮血淋漓，還有無盡的罪惡。

    “墨鈺?！彼畔虏璞K，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寧和，似乎與那撕心裂肺、血火交融的過去，完全沒有干系，“人不能忘記過去，否則必然會重蹈覆轍。但人也不能一直拘泥于過去，畢竟現(xiàn)在，此時此刻，才是最重要的?！?/br>
    她仰面躺下去，望著頭頂上方的房梁：“你說得對，人的確不該拘泥于過去。”但是，愧疚卻會如影隨形。

    “別想那么多了，當務之急，是防止賢王向你發(fā)難?！彼哪抗?，瞬間嚴肅起來，似乎剛才的事情，完全沒有對他造成影響：“我會時刻注意著賢王府的動向，他既然救了姚紀靈，必然有他的目的?！?/br>
    目的？

    不知為何，總覺得賢王這么做，完全就是吃飽了沒事干。

    ……

    賢王府。

    四季如春的府宅，到了夏季，更是繁花似錦，姹紫嫣紅。

    一名婢女手捧干凈衣物，走至王府東面的一處幽靜院落，對坐在右?guī)績?nèi)的女子道：“姑娘，香湯已經(jīng)準備好了，這些是王爺命奴婢，給你送來的換洗衣裳?！?/br>
    只是換洗的衣裳而已，用料的講究，和繡工的精致，幾乎要趕上宮中娘娘們的規(guī)制了。

    姚紀靈看了眼婢女手中的衣物：“你們王爺呢？”

    “王爺正在與幾位大人一起商談政務。”

    “他什么時候能來見我？”

    “姑娘。”女婢態(tài)度雖然恭敬，但話里話外，卻透著一股凜然的倨傲以及警告：“王爺?shù)氖虑?，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從來不會、也不敢詢問，姑娘暫且在這里歇下，來日方長，姑娘切莫著急?！?/br>
    姚紀靈有些惱，猛地站起身，沖到女婢身前，正要劈手從她手中奪過衣裳，卻突然放輕了動作，改為小心翼翼，從婢女手中接過：“多謝了?！?/br>
    心中再怎樣焦灼憤怒，她尚存一絲理智。

    首先，賢王此人，不是可以輕易招惹的角色，再者，自己如今寄人籬下，放眼整個奉天，也就只有賢王敢收留，愿意收留自己了。

    沐浴后，換上潔凈的衣服，姚紀靈望著鏡中的自己。

    僅僅一天時間，她的面容就憔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