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果兒雖然沒被反鎖在家里, 但一樣沒有獲準上山。只能把藏牛犢子的地方，給她奶奶仔細描述了一番。

    把牛犢子撿回來后，侯秋云發(fā)揮她那神口才, 跑去找社里的主要領(lǐng)導(dǎo)們一一嘮叨：“你看這牛犢子, 品相多好??！我當(dāng)時從山下路過, 突然就聽到一聲震天價的牛叫。唉喲，你不知道那聲音響亮得啊, 我還以為是牛魔王在咱一隊的山上安營扎寨了！”

    “我就想啊，這牛魔王不是好妖怪??！咱們這兒又沒有孫悟空孫大圣, 這牛瘋子要是跑出來為禍鄉(xiāng)親可怎么辦？萬一他跟他對象鐵扇公主吃小孩怎么辦？”

    當(dāng)她說到這里時，領(lǐng)導(dǎo)們往往覺得好笑，會跟她解釋說：“老太太, 什么牛魔王、孫悟空, 那都是《西游記》里才有的人物。都是杜撰的, 不是真的……”

    那這時候，老太太就得打斷他們了：“什么轉(zhuǎn)（撰）不轉(zhuǎn)的？我跟你說，要不是我老太太心善, 生怕牛魔王下山吃小娃子，那我就不會為了為民除害，上山找它！我不找它，能發(fā)現(xiàn)這只小牛犢子嗎？”

    你看，這邏輯還挺順溜。

    “我是冒著生命危險上山的啊。社里可不能讓英雄吃虧啊。你說吧，我給社里找了頭牛犢子回來，社里打算怎么獎勵我吧？”

    這時候呢，這些領(lǐng)導(dǎo)的反應(yīng)分為兩大派別。

    一派會說：“哦哦哦，你說得對，確實不能讓英雄吃虧。不過我一個人說了不算，要不然，你去找xxx？”

    另一派會說：“給你獎勵xx工分吧？”或是“獎勵你點兒錢吧？”

    “我呸！”侯秋云這會兒戰(zhàn)斗力就爆表了！“我給社里創(chuàng)造了這么大的經(jīng)濟價值！你就給我這個？打發(fā)叫花子呢！”

    你想問，她為啥不去找她兒子嗎？

    當(dāng)然是為了避嫌！免得以后有人說閑話。

    老太太們是最會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沒得到想要的，侯秋云叉著腰，食指差點沒戳到人家領(lǐng)導(dǎo)鼻子上去：“你們這些當(dāng)官的，當(dāng)咱鄉(xiāng)下老太婆是傻的，是吧？一頭耕牛多少錢？我問你，多少錢？”

    “我明明可以把牛犢子宰了，留家里慢慢吃rou的?？晌疫@人吧，思想覺悟高，想著咱們社里多一頭耕牛，大家肩上扛的活兒得輕好多，這才把它獻出來的！結(jié)果你就這么對我是吧？”

    說著說著，就跑到人家辦公室門口，開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起來：“這年頭的干部，咋這么缺德??？只知道欺負鄉(xiāng)下老太婆，在老太婆身上刮油水……”

    被她那么一鬧，誰還敢克扣她??？

    就是一向跟李向陽不對頭的田社長，也只能乖乖投降。

    于是開會的時候，社里領(lǐng)導(dǎo)們一致通過，決定把這頭從一隊山頭上發(fā)現(xiàn)的牛犢子，交給一隊伺養(yǎng)。而既然一隊得了好處，那么就由一隊從自己隊上剛產(chǎn)的豬崽子里，挑兩只獎給侯秋云。

    一隊的牲畜原本就是侯秋云在負責(zé)伺養(yǎng)，哪只豬崽兒長得壯實，身體好，她心里倍兒清楚。

    轉(zhuǎn)頭就挑了兩只好的，領(lǐng)回家。

    “果兒！果兒！瞧奶奶領(lǐng)了什么回家了？”侯秋云背上背著兩只胖乎乎的小豬崽兒，歡天喜地地喊著。

    看著奶奶那么高興，紅果兒也由衷地高興。從堂屋里跑出來，就看到她奶奶小心翼翼地把背簍放到地上，把兩只豬崽抱小孩似地一邊一個抱懷里。

    “唉喲，兩個大胖小子誒！”侯秋云樂不可支地道。

    紅果兒瞅愣住了，下一刻忽然失聲笑了起來。

    還真像！她奶臉上的喜氣，還有手底的謹慎，還真像在抱胖孫子！

    “笑啥笑？”侯秋云罵了一句，又開心地叫紅果兒，“以后它們兩個就是你弟弟了，來，過來瞧瞧你弟弟們?！?/br>
    紅果兒：……奶奶，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當(dāng)然是認真的！

    有多認真呢？明明是兩只小豬崽兒，她奶奶卻把半個院子都圍起來，給它們做了豬圈。

    就算是解放前的老財主家，養(yǎng)豬也都是讓豬直接睡地上的。她奶奶卻把家里的柴禾拿過來，給它們做了個床，上面鋪了特厚的一層秸桿……

    煮豬食的灶呢，也跟人一起合用。反正不是有兩個灶臺嗎？左邊人食，右邊豬食，很公平嘛！

    “現(xiàn)在天氣還沒涼……到時候天氣涼了，要不要給它們買床被子啊……”

    我的奶啊，你在干嘛？！

    紅果兒簡直快被她奶弄瘋了。這豬果然是她奶的親孫子吧……

    但侯秋云心里卻不這么想，每每蹲在豬圈前，喜滋滋地望著兩只小豬崽兒，嘀咕著：“建國前，可只有地主老財家，才養(yǎng)得起豬啊。咱家居然也養(yǎng)豬了……這日子真是越來越有奔頭了……”

    “奶奶，你這么養(yǎng)豬，等豬長大了，你還舍得吃它不啊？”

    一句話，把她奶給問倒了。

    半晌，侯秋云才恍然大悟：“是啊，養(yǎng)久了會有感情嘞……”

    紅果兒頓時哭笑不得。

    不過，她奶奶“頓悟”歸“頓悟”，還是稀罕這豬崽兒得不行。豬崽子吃多了，打個嗝，都能把她心疼得趕緊幫它揉肚子，拍背順氣。

    這種情況看多了，紅果兒也不發(fā)言了。

    算了吧，她奶這輩子就沒抱過胖孫子。可能太想抱孫子了，一個不小心，就把豬當(dāng)孫子養(yǎng)了……

    唉，她可憐的老爹誒，多了兩個豬兒子。

    不過她也挺可憐，多了兩個豬弟弟……

    ***

    時間很快就到了東方紅人民公社露天集市開放日那天。

    一大塊空地上，人挨人地擺滿了各式商品。有的賣自家納的鞋底，有的賣草帽，有的賣竹簍、筲箕，還有的把自家自留地里的水藤菜拿來賣。還有的在白開水里兌很少很少的一點古巴糖，用罐子裝著，再背著一堆小碗出來，打算把糖開水賣給那些口渴的人喝。

    農(nóng)村集市已經(jīng)停了好些年了，現(xiàn)在重新開放，大家心里都激動。不少人老早就在琢磨要賣什么東西了，有些還特意去收購了些不大值錢，但家家戶戶都用得上的小百貨來賣。

    而紅果兒的攤位上，擺著十來斤的rou食。她不敢擺多了，這點斤數(shù)的rou，一隊誰家都能拿得出來。要是擺多了，一是人家看著眼紅，二是啟人疑竇，沒有必要。

    反正她就沒打算在自己公社的集市上賣多少rou。要賣rou，多的是集市可以賣。她一個集市只賣十來斤，這樣會安全得多。大不了就是自己多跑點兒路罷了。

    因為是第一天開放集市。賣東西的人早早就到了這兒擺攤了。買東西的人也早早趕路過來，等著想買東西。

    現(xiàn)在旱災(zāi)還未完全過去，城里人仍舊處于想買食品類商品，卻連高價品都搶不到的狀況中。

    于是，買東西的人對于那些鞋底啊，草帽啊之類的小百貨半點不感興趣，只四處張望著，看那些地攤里有沒有賣食物的。

    紅果兒的攤位算是比較講究的了。她先從地里拔了些雜草，墊在地上，然后再用一塊干凈的布鋪在上面，這才把十來斤風(fēng)干牛rou，放到了布上。

    她個頭小，但她的攤位是最干凈的。

    這樣一來，在所有地攤兒里，她的攤位反而很打眼。再加上賣的又是現(xiàn)在少見的rou食，城里人一張望，很容易就鎖定住她的攤位。

    “小姑娘，你這是什么rou??？”

    “阿姨，這是風(fēng)干牛rou。牛rou這種東西，你知道的，要是干了的話，縮水能縮一半呢！這個買回去，最劃算了。”

    “那你這個牛rou多少錢一斤??？”

    “這生豬rou沒有票的話，得要2塊5毛5一斤吧？我這牛rourou質(zhì)又好，又縮了那么多少，你拿回家一煮，能有一倍漲分呢！阿姨，你也知道，牛rou市場上很難買得到的。也就鄉(xiāng)下地界才可能有賣的。我給你算4塊錢一斤吧?！?/br>
    “唉喲，小姑娘，帳怎么能這么算呢？生豬rou那可是新鮮豬rou啊。你這風(fēng)干的，一點兒都不新鮮，該比生豬rou便宜才對?！?/br>
    “阿姨，現(xiàn)在rou食很緊俏的。你看這日頭，這都多少天了，咱們縣現(xiàn)在連一滴雨都沒下。這些rou是咱家故意制成rou干的，就是備起來，打算斷糧了吃。要不是家里最近缺錢，根本不可能拿出來賣的?！?/br>
    “喲，小姑娘小小年紀，嘴巴倒挺會說的嘛。”

    紅果兒跟對方侃了陣價，這時，其他發(fā)現(xiàn)她攤位牛rou的人，也擠了過來詢價：“小朋友，這rou多少錢一斤?。俊?/br>
    “4塊錢。這個是風(fēng)干牛rou，煮了能有一倍漲分的。”

    “哦哦哦，這個好，這個好。不算貴嘛。給我來2斤?！?/br>
    之前跟紅果兒討價還價的婦人，一看不知何時圍攏來的人，慌了神，趕緊道：“小姑娘，我也要3斤。是我先來的，你可不能先給別人稱啊。”

    “好嘞好嘞。”

    沒過多久，她攤位上的風(fēng)干牛rou就被人們買光了。數(shù)一數(shù)票子，嗬，就這么一會兒功夫，48元錢就到手了。

    她正樂呵地往自己肩上斜挎著的帆布包里放錢，就發(fā)現(xiàn)周圍狀況好像不太對。

    抬頭一看，周圍的其它攤點除非是賣吃的東西的，其它日用小百貨根本沒買家逛?，F(xiàn)在，這些可憐巴巴的攤主們，正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呢。

    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出口安慰了他們一句：“現(xiàn)在，我是賺了點小錢。但你們還有rou。以后要是斷了炊，我家頭一個遭殃。你們就不同了，餓不著你們的。”

    這話扎心了……

    自從水車和溝渠修建好后，稻田和地里就沒缺過水。莊稼長得好著呢。再說了，現(xiàn)在有小球藻了，哪兒還可能斷炊啊……

    攤主們互相對望一眼，都看出了大家眼里對那48元巨款的渴望。

    然后很快地，他們忽然開始打起招呼來：

    “王嬸兒，我回家一趟，你幫我看著下東西啊?！?/br>
    “啥，我也正想回家，還想叫你幫忙看攤子呢?！?/br>
    “唉喲，咋都湊到一堆兒來了，我也急著回家呢！”

    “你回家干嘛？”

    “拿rou來賣?。〖依锬切﹔ou，我和我對象都舍不得吃。家里老人也舍不得吃，就偶爾給娃子吃上一點，香香嘴。反正都舍不得，還不如拿點兒來賣?！?/br>
    “就是，多掙點兒錢，把家里房子翻修一下多好！”

    紅果兒看著他們商量，嘴角微微上翹。希望大家的日子都能越過越紅火。

    當(dāng)然了，48元肯定不會是她的終點。

    她還有好多rou要折騰呢。

    由于石頭蛋肺魚不是本地物種，拿出來賣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除非她把它們做成菜。但那不是要消耗好多調(diào)料嗎？調(diào)料雖然不是緊俏物資，不需要憑票買，但那些東西可貴著呢。

    反正小豹喜歡吃魚，她就把當(dāng)初堆了滿地窖的石頭蛋悄悄地，分批次地往核桃世界里的波巴布樹洞里搬。

    這樣，她就不必擔(dān)心小豹和母豹的食物不夠了。而樹洞里的rou干，她就能拿一部分出來賣了。

    大約是因為東方紅公社的條件比別的社好，所以集市上拿食物來交易的人，也比其它公社多。

    而口耳相傳的力量是強大的。到了當(dāng)天下午，到這邊集市來買東西的人更多了。

    有意思的是，別的公社的人也拿了小商品到這邊來賣。

    但人一多，就容易魚龍混雜。

    很快地，居然有草臺戲班兒自行搭了個簡易臺子，在那邊敲鑼打鼓起來，旦角兒也上了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更甚的，甚至有人扛著布幡，上面寫著“xxx課館”五個大字。前面三個字肯定就是這個人的名字了。

    而課館嘛，指的是算命??！

    紅果兒一看，腦袋都大了。國家是開放集市沒錯，但沒說開放封建迷信??！這人腦子是有問題嗎？

    而且布幡上連自己名字都寫上去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算命啦，算命啦。鐵口神算，算過去未來了??！”他還在嚷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