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喝吧?!彼f。 任何人看到夏唯的臉,都會判斷這個少年正處于極度營養(yǎng)不良的狀態(tài)。以溫小良對他的了解,他這幾天加起來吃的東西,大約都不到普通人平時一頓的飯量。 夏唯沒動那杯牛奶,他直直地望著她。溫小良沒再說什么,抓了包就起身要走,夏唯立刻抓起玻璃杯,一仰頭全灌了下去,喝太急還嗆到了,撕心裂肺地咳,眼淚都沁了出來。 他把玻璃杯用力磕桌上,用“我喝完了你滿意了吧”的表情瞪著她。 溫小良放下包,坐回座位里。她沒再出聲,端起面前盛著檸檬水的玻璃杯,慢慢啜著。 夏唯喝了一杯溫奶,空虛已久的腸胃從垂死里撿回一條命,開始發(fā)出“還要還要食物還要”的哀鳴,聲音在安靜的茶室里……十分清晰。 他的臉不可自抑地紅了。溫小良神情不動,將桌面中央的紅豆團子推過去:“吃?!?/br> 夏唯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悶頭取了紅豆團子,閉著眼睛塞進嘴里,咀嚼咀嚼…… 紅豆……很甜,很香。 連續(xù)幾天在昏暗的室內(nèi),一個人獨處時生長出來的絕望和瘋狂,也似乎被豆香驅(qū)散了些許。 當(dāng)他睜開眼,眼前放的是另一杯溫奶,而溫小良臉上那種冷漠也淡去了,她說:“這家店最出名的是他們的抹茶味冰淇淋,可惜你現(xiàn)在腸胃太弱,受不了冷飲?!?/br> 夏唯:“……我不是為了吃冰激凌才來這里的。”味蕾卻很忠實地幻想起了冰淇淋的甜蜜。 溫小良沒再說什么,她有心給他留些時間,希望他能再吃一些。接下來她要說的話,說完之后,她也不確定他是否還有胃口。 夏唯吃了兩個團子,就沒再拿了,捧著溫牛奶不作聲。 兩人相對無言。夕照似紅豆團子的內(nèi)餡,透過玻璃,質(zhì)地厚重地傾落下來,映紅了這一方沉默的角落。 終于,溫小良先開口:“我從以前開始,就很討厭去干涉其他人的想法?!?/br> 沒有想過她第一句話會是這個,夏唯抬起了眼,有些迷惑地看著她。 “一個人的所思所想,是他獨有的王國,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尊重他在這個國家的權(quán)利??申庡e陽差,最后我成為了一名教師。這些年我教過許多學(xué)生,面孔太多我記不全,但我永遠都會記得我的第一個學(xué)生,那時我是他的家庭教師,他不到十三歲。” 杯中的溫牛奶顫了顫,夏唯眼里亮起一簇微光。 “對,是你?!彼龑λ牟聹y給予了肯定,“和你相處的時間里,我發(fā)現(xiàn)當(dāng)老師竟然很有趣。為你解答疑惑、幫你打發(fā)壞人……這些感覺都很新奇,每天都過得忙忙碌碌,但又很充實?!?/br> “我后來會選擇成為一名植物學(xué)教師,你是最關(guān)鍵的因素。你明白嗎?是你成就了現(xiàn)在的溫小良?!?/br> “你問我是不是希望你死掉?我現(xiàn)在回答你,如果有天你從這個世界消失,我會非常難過,非常非常難過?!?/br> 她握起喝空的玻璃杯,當(dāng)著他的面捏碎,松手,玻璃混著鮮血落下?!跋襁@樣的難過?!?/br> 夏唯有些怔愣地看著桌上的玻璃渣和血,慢慢地,視線移到她鮮血淋漓的手掌。 他自殘過,也曾將那些企圖暗殺他的刺客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見過無數(shù)次人類血rou分離白骨森森的場景……但沒有哪次像現(xiàn)在這樣,僅僅一只沾了猩紅的手,就刺痛了他的眼。 多奇怪,不久前他還企圖拉著她一同赴死,但現(xiàn)在看著她這樣子,心臟就受不了,發(fā)出哭泣似的呻|吟。 “……你說這些,”他低聲問,“是為了哄我嗎?” “不,我今天在這里對你說的,全是真心話,包括下面這些也是,所以你聽清楚了。” 女人的語氣很溫和,仿佛剛才用鮮血給了他一記重擊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小唯,你知道我很重視你,所以就算你將我?guī)нM一個危險的游戲里……” 她握住自己那只染了鮮血的手,一個用力,帶血的食指就被拗到了與手背平齊的怪異姿勢,空氣里響起瘆人的骨骼錯位聲。 “就算你曾經(jīng)洗掉我的記憶……” 喀。中指。 “就算你曾經(jīng)想過要殺我……” 喀。無名指。 “住手!”他失控地站起來,“你要我做什么!你說!” 她的神情那么溫柔,眼底映出他慘白的臉:“你對我非常重要,你相信了嗎?” 夏唯說不出話。他最想得到的就是她的肯定,最想要的就是她的在意,現(xiàn)在得到了,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開心,但他笑不出來。 他畢竟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人生將他塑造得性格偏激執(zhí)拗……但還沒有扭曲到,喜歡的人在面前流血,他還能笑著舉起酒杯的地步。 “我相信……”他喃喃,“我相信你的。可為什么游戲里……” “為什么那時我一直不肯同意和你留在游戲里?這是我今天要說的第二件事?!?/br> 她收起了那只傷痕累累的手,直視他:“你是我重要的學(xué)生,但你不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直白的說,如果你向我告白,我不會接受你?!?/br> 夏唯呆住。灼熱的神經(jīng)宛如被冰水當(dāng)頭澆下,很冷,但也讓他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這一秒之前,他還沒考慮得這么遠,還沒思考過他們的關(guān)系。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永遠陪著她,卻沒想過她以什么身份留下來……或許心底隱約是有個念頭的,可他還沒來得及捕捉到自己的心意,她就已經(jīng)將結(jié)果揭給他看了。 久久,他干澀地說:“告白的話……” “不會接受?!?/br> “……為什么我不行?” 這里,就是最關(guān)鍵的地方。 夏唯太偏執(zhí),一旦認定了目標誰也勸不回來。溫小良思索了許久,才想到了一條可能破解這個死局的方法。 他要她待他獨一無二與眾不同,她就滿足他。 她放緩了語氣:“小唯,你平時是怎么叫我的?” 夏唯怔了怔,本能地回應(yīng):“‘小良老師’……” “對,你叫我‘老師’。記得吧,我說過你是我的第一個學(xué)生,你對我的意義非比尋常?!?/br> 是的,“第一個”,他很喜歡這個詞,但他不明白她為什么在這時候提起這個。 她繼續(xù)自述:“我看到你的時候,就會一直想起我當(dāng)初是怎么手把手教你的。你被同胞排擠,我悄悄替你打點你身旁的人。你做噩夢喊‘母皇’的時候,握著的是我的手?!?/br> 夏唯完全不知道這些事。但這些事讓他覺得自己離她又近了些,他不討厭這種感覺。 她望著他,微笑:“我們的關(guān)系很親密,對不對?” 他真心實意地點頭:“是?!?/br> “我作為你的教師,陪伴了你一年,你覺得,這期間的記憶和感受能被取代嗎?” 不能。 夏唯此刻慶幸她恢復(fù)了記憶。他再也不會藏起這份珍貴的回憶了,也絕不允許誰這么做。 溫小良攤了攤手。 “你看,就是這樣?!彼f,“這就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原因,你是我的學(xué)生,我不能接受師生戀?!?/br> 夏唯呆了呆,下意識地反駁:“可是你和丁言……” “他不算,我認識他比認識你還早,那時我們是同學(xué)。而且,”她加重了語氣,“你是‘第一個’啊,你和別人都不一樣,我們之間的師生情誼特別濃厚?!?/br> 第一個。沒錯,他是第一個,所以對她與眾不同,這點他也很贊成,但是…… 夏唯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是他說不上來。 溫小良察言觀色,知道他已經(jīng)半只腳踩進坑里了,加把勁忽悠:“其實說起來,比起‘情人’那種隨時可能拆伙的關(guān)系,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的羈絆更持久嗎?你永遠是我的第一個學(xué)生,最重要的學(xué)生,只要這層關(guān)系繼續(xù)存在,我就永遠站在你這邊?!边€舉例子,“你看當(dāng)初你和陸常新他們回奧丁,我留在北辰星,我只給你一個人寫信,其他人我理都不理。” 夏唯:“……”這么說,好像也對…… “我知道你一時還不能完全轉(zhuǎn)過彎?!睖匦×佳b模作樣地吁口氣,“你回去想想就明白了,當(dāng)我的學(xué)生不知道多劃算,尤其你還是第一個?!槿恕闶裁??你知道我過去交往過多少個男友嗎,說出來你會對大人的世界幻滅的?!?/br> 她搖搖頭,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拿起包,站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br> 夏唯還有點懵,順著她的話起身,跟隨她往外走。 溫小良走在前方。手掌的傷口已經(jīng)停止流血了,錯位的骨頭也被她拗了回來,但疼痛還在持續(xù)。她在心里齜牙咧嘴,恨不得立刻找張床躺下,看看視頻翻翻漫畫,分散注意力,可臉上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將夏唯送到他家樓下。 “上去吧?!彼f。 夏唯默默看了她受傷的左手一眼,低聲說:“你的傷…” 她裝作不在意地擺擺手:“哦,已經(jīng)不疼了?!?/br> 夏唯頓了頓,繼續(xù):“……我能看看嗎?” 溫小良:嗯還知道關(guān)心傷患,還有得救。 她欣慰地將那只受了傷的爪子舉過去。 夏唯捧著她的手腕,細細看了看,喃喃:“因為我流的血……”深深吸一口血的氣味…… 溫小良:“……”霧草我竟然忘了他是個(半)病嬌!還指望他噓寒問暖我也是太甜了。 無語地抽回胳膊,她揮手趕人:“行了行了……趕緊上樓,記得好好吃飯,周一來上課。” …… 到了周一,溫小良剛到學(xué)校,還沒來得及去夏唯的班級檢查某少年是否按時到校,就被年級長叫去參加全校教職工臨時會議。 會議的主題只有一個:如何接待今天下午就要蒞臨他們學(xué)校視察校況的榮譽校長,慕斯禮先生。 溫小良:“……” 第51章 chapter .51 上午的教職工臨時會議充滿槽點,溫小良已經(jīng)不愿再回想。 她一直想給溫當(dāng)當(dāng)出一口氣。自從在新聞里聽說慕斯禮要來奧丁,她想象過無數(shù)個他們相遇的場景,每一個場景里她都有三種辦法讓他吃癟。但——慕斯禮成了奧府的榮譽校長?這個她真沒想過。 一看就來氣的人即將成為你的頂頭上司,這種事太糟心了。如果可以,她希望慕斯禮突然患上嚴重的思鄉(xiāng)病,不得不立刻返回斯空星,并且余生都再不跨出母星半步。 可惜到了下午,那輛裝著變態(tài)的sao包銀色轎車還是如期出現(xiàn)在了奧丁高等學(xué)府,而她也不得不像臨時會議里領(lǐng)導(dǎo)層們決定的那樣,穿上一身正式得讓人極不舒服的制服,前去恭候某校長的大駕光臨。 她努力將自己的想象成一顆在社會泥石流里的石子兒,不看不聽不想,安安分分聽從指揮。 可惜她能忍,有人卻不配合她的忍耐犧牲。 某個無恥的,用一座價值難以估量的藝術(shù)館換取了“榮譽校長”地位的男人當(dāng)著奧府歡迎團的面說:“我需要一名導(dǎo)游,帶我參觀這所百年古校。哦,不用這么麻煩,我已經(jīng)有人選了?!?/br> 他走過來,宛如熱刀切入凍奶油般,在歡迎團里分出一條路,精準地揪出她,笑瞇瞇:“麻煩你了,溫老師~” 歡迎團眾人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的曖昧表情。 副校長:“好好,溫老師,你就帶慕校長參觀一下本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