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雨越下越急,暴雨讓視線可見度更低,她以手遮眼擋住雨水,一路沿著鐵軌奔跑。 不知何時,熱帶雨林已變成了平原,而她腳下的雨水積成了湖,枯葉漂浮在湖上,隨著湖浪起伏,像魚,也像死去的鳥。 前方忽然傳來火車的鳴笛聲,她驚詫地抬頭遠(yuǎn)眺,只見一點(diǎn)白光在視野盡頭綻開,眨眼便擴(kuò)展成了一線,接著又鋪陳成一面,那一面白光仿佛有生命似的,疾馳著向她奔來。她本能地閃身躲到一旁,那白光卻突然變成了一輛老式蒸汽火車,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伛傔^她面前。 這情景太過詭異,她站在那里,怔忪地望著火車。忽然她看到了,坐在火車最后一節(jié)車廂里的那個青年,他手里握著一根魚竿,臉上卻百無聊賴的樣子,倚著窗,手指敲著窗沿,銀發(fā)被風(fēng)吹得散亂。 溫小良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瞪大了眼,盯著那個人,直到火車一路前行,終于將他帶到她的面前,兩人視線相撞。 她圓睜著眼,對方卻一下子就笑了出來,丟開魚竿,從火車探出半個身子,伸手抓住了她的肩。 “小茉茉~” …… 丁言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依舊是那片奇詭的景象。 該如何形容呢?——他像是來到了一個幻想世界。行星的引力在他身上起了反效果,不再將他向地面拉,而是將他向外推,一直要推出大氣層去……而他竭力抗?fàn)?,并最終抓住了一只正往下掉的風(fēng)箏。風(fēng)箏往下掉,他則往上飄,兩相角力的結(jié)果就是他坐在風(fēng)箏上,俯視大地上的燈火。 這滋味一點(diǎn)都不好受。并不是坐在熱氣球里朝下望的感覺,而是一種更難描述的復(fù)雜情緒……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陸行動物本能里的恐懼全都被勾出來。 雖然料到通道里不會簡單,但這番遭遇也真是出乎他想象。 不管怎么樣,必須得先落到地面去。 遠(yuǎn)眺四周,他想找些可以利用的東西,卻看到不遠(yuǎn)處一個半透明的影子正往這邊飄過來。 他提起了戒備,注視著那不明物體,只見它越來越近,形態(tài)也越來越鮮明。當(dāng)他們相距不到三米的時候,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稻草人。 稻草人說:“時間。時間。時間。” 它枯瘦的雙手不停揮動,像在催促什么。 丁言盯著它,慢慢收起了戒備的姿勢,問:“你需要我的幫助?” 稻草人搖頭,重復(fù):“時間。時間。時間?!?/br> 丁言皺起眉?!皶r間”?……是說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還是指什么? 稻草人忽然靜止下來,然后它開始褪色、扭曲、變形……最終變成了一顆滴溜溜的眼球。 它的瞳仁有一面穿衣鏡那么大,丁言在里面看到了一輛蒸汽火車,還看到了火車上坐著的溫小良和慕斯禮,然而一轉(zhuǎn)眼,那景象便消失了,畫面變成了溫小良坐在一張梳妝臺前。 她還是那樣子,披著溫當(dāng)當(dāng)?shù)臍ぃ凵駞s明顯區(qū)別于少年郎,沉淀著歲月的光。她對著鏡子里的倒影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愛,有不舍,還有其他的什么。她對著鏡子說了句“我愛你”,然后收攏了笑容,垂下眼,嘴唇快速翕動,像在吟誦著什么。忽然,她神情變得極為痛苦,汗如雨下,肌rou痙攣,抓著桌角的手連青筋都迸了出來。 丁言握緊了拳,盯著眼球:“你想說明什么?” 鏡面里的溫小良倒了下去。過了會兒,她的手指動了動,睜開眼,緩緩坐了起來。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表情先是迷茫,接著震驚、錯愕、痛苦、悲傷、絕望輪番從她臉上碾過…… 不,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她”了,現(xiàn)在坐在梳妝臺前的人已不是溫小良,而是溫當(dāng)當(dāng)。 溫小良?xì)⑺懒俗约?。如她所說,她將身體還給了溫當(dāng)當(dāng)。 溫當(dāng)當(dāng)跪在梳妝臺前痛哭。那種哭泣的方式,丁言從來沒見過,仿佛全身都在忍受非人的劇痛,仿佛隨時會在痛哭中昏死過去。他沒有聽到溫當(dāng)當(dāng)?shù)目蘼?,但光用眼睛看著這一幕,他都能感受到那一萬磅的痛苦,沉重而絕望,快要壓碎少年的脊梁。 他沒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也流下了淚。 眼球里的景象消失了,丁言沖了上去,一拳砸過去:“你他媽究竟想說什么?!” 他的拳頭陷進(jìn)了眼球里,一個幽幽的聲音沿著他的手臂,沿著他的血rou,傳進(jìn)了他的大腦—— 【時間?!?/br> 【用你的時間。交換】 他從暴烈的情緒里擠壓出一絲冷靜:“給你時間,你就能救他們?” 【我會告訴你方法】 “我憑什么相信你?” 【你看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的標(biāo)題是作者的惡趣味←v←也可以說是一個伏筆吧。 寫這章的時候,我以為我能寫到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diǎn)……事實(shí)證明我想太多了(吐煙圈)時速渣這種事情是不因個人意志而轉(zhuǎn)移的,就像工作它總是做不完的。(微笑中透著 mmp) 下章應(yīng)該是周日更了,我爭取在十月結(jié)束前把正文寫完……哎舊文不寫完都不敢寫新文,總覺得對不起舊文里等更的大家……這篇文結(jié)束后我要休息半個月,然后開始攢稿,順利的話大概一月能發(fā)文吧~ 第70章 chapter.70 慕斯禮給溫小良講述他成為思維束之后的事。他們并肩站在火車車廂里, 綠皮火車不知何時已經(jīng)駛進(jìn)了大海, 車頭破開海水, 濺起白浪,一大群海豚追逐著浪花。 講到自己因?yàn)橥淌闪颂嗨季S碎片導(dǎo)致“消化不良”的時候, 慕斯禮停了下來, 伸手探出車窗, 迎風(fēng)往海里撒了一把餌食。日光之下,海豚忽然全變成了虎鯊, 張著嘴一擁而上。 餌食被吞了個干凈。 食客們擺了擺尾鰭, 十分滿意。一個浪花打過, 虎鯊群消失了, 留在海面上的是一只只淡綠色的、發(fā)著微光的海龜,它們的龜殼是整個軀體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每一只海龜?shù)凝敋? 都像一臺微型電視機(jī), 正放映著一段段情景各異的故事。 這些故事,全是慕斯禮所吞噬的思維碎片中蘊(yùn)含的“記憶”。 慕斯禮一甩釣竿, 勾了一只海龜上來,將龜殼指給溫小良看:“這是我最后吃掉的思維碎片,思維的主人是一棵活了八百年的榕樹?!?/br> 龜殼上,一個小女孩正手持火把, 火焰點(diǎn)燃了榕樹的樹須?;鸸庵? 小女孩滿臉是淚。榕樹寂靜無聲。 溫小良抿著唇。從她踏入火車到現(xiàn)在,慕斯禮所講述的東西,實(shí)在過于超出常理了。 但正是這份超出常理, 反而讓她漸漸確信了,眼前的慕斯禮并不是什么神秘力量根據(jù)她腦中的記憶所杜撰出來的幻象,而是真正的,慕斯禮本人。 她望向海面。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成千上萬只海龜在火車的四周游蕩。這些,全是他身為思維束時吃掉的思維碎片嗎…… 他是怎么成為思維束,又是如何進(jìn)入這座高塔的?不……以他的個性,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悶在這種地方……那么,是被關(guān)進(jìn)來的? 她望著海面,仿佛隨口一問:“誰把你關(guān)進(jìn)來的?” 他嗤笑:“誰能關(guān)我?我自己進(jìn)來的?!?/br> 她暗暗松口氣:“你在塔里待了多久?” 男人的手肘撐著窗,另一只手松松地握著釣竿:“嗯~記不清了,幾千年總該有吧?!?/br> 她驚悚地扭頭看他,對方的語氣還是笑瞇瞇的:“雖然一開始是自己決定進(jìn)來的,但之后膩了想出去,卻怎么都出不去了吶。” “……塔里有什么禁錮嗎?我可以想辦法幫你破壞掉?!?/br> “不是。我在等一個人,等到了我才能離開嘛?!?/br> “……” “沒錯,那個人就是你哦~托你的福,我終于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呢……” 海風(fēng)陡然猛烈。溫小良收緊了手指,渾身泛起寒意。 慕斯禮轉(zhuǎn)過頭來,他的眼里沒有光:“記得那個漁夫和魔鬼的故事嗎?” 溫小良望著他。海風(fēng)自兩人間呼嘯而過,龜殼上的榕樹痛苦地燃燒。 許久,她慢吞吞地說:“魔鬼不挑人的……而你,目標(biāo)不是一直都只有我嗎?”就算她早幾千年過來,他也有無數(shù)理由針對她。他不惜變成思維束也要抓住她,如此病態(tài)的執(zhí)拗,令人寒毛都豎起來。 這種恐怖分子,就該關(guān)他個千年萬年,磨平了煞氣才放出去。她磨著牙想。 慕斯禮忽然露出一個笑:“騙、你、的。我等的不是你~” 他面無表情的時候極有壓迫感,忽地這么一笑,就像冬夜里忽然綻開煙花,炫目又危險(xiǎn)。 “吶,打個賭吧~”他說,“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從溫當(dāng)當(dāng)?shù)纳眢w里出去么?贏了我就告訴你;輸了,你就留下來陪我。” 溫小良吃了一驚。她從未和他說過自己進(jìn)入高塔的目的。 她謹(jǐn)慎地問:“賭什么?” 慕斯禮微微一笑,摘下頭上的禮帽,禮帽變成了一面鏡子,里面映出丁言的身影。 溫小良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丁言正從一顆巨大眼珠里望著她——確切地說,是望著一個和她很相像的女人。她只能這么想,因?yàn)檠壑樽永锏哪莻€女人,雖然外表和她像了個十足十,但那種絕望的神態(tài),絕不是她會做出來的。 丁言臉上露出極為難過的表情,他閉了閉眼,仿佛下定決心似的,伸手捧住眼球,將它抵上自己的額頭。額頭碰觸到眼珠的瞬間,瞳仁里的景象消失了,眼球開始像冰淇淋那樣融化,融化后的金紅色液體一點(diǎn)點(diǎn)淹沒他的額頭、鼻梁、脖頸,像火山熔巖一樣蜿蜒向下……丁言明顯還存在知覺,可他一動不動。 她不解:“他在做什么?” 慕斯禮饒有興致地望著:“吃東西?!?/br> “……什么?” “那可是好東西呢,每一滴都蘊(yùn)含了一個原始三維宇宙所有的信息量?!?/br> 溫小良也是接觸過高等文明的,立刻理解了大半:“他在吸收這些信息?” “嗯哼~” 溫小良深吸口氣,艷羨地看向丁言。 如果他能將這些信息全攝取完,世間的真理、宇宙的法則就盡在他的掌握中了。即使退一步想,只吸收了億萬分之一,也夠他受用不盡。 她有些好奇丁言是怎么得到這份機(jī)緣的。等價交換?但是很難想象外星高等文明生物有什么需要丁言的地方……沒準(zhǔn)就是單純合了眼緣也說不定? 她心里惦記著溫當(dāng)當(dāng),對丁言的事不再多想,望向慕斯禮:“你之前說的賭局?” 慕斯禮雙手抱胸,看著鏡子里的丁言,表情微妙。金紅色液體顏色正在轉(zhuǎn)淡,這說明確實(shí)已經(jīng)有一部分信息量被丁言吸收了。 他勾了勾唇角,對溫小良說:“就賭半小時后,你一定會哭得很慘?!?/br> 溫小良一愣,隨即一股火冒了出來:“你在耍我嗎?” “怎么會~”他攤了攤手,“總之這就是賭約了,來不來隨你。” 完全無所謂的樣子。 他確實(shí)無所謂,對溫當(dāng)當(dāng)?shù)乃阑钤谝獾闹挥袦匦×?。任何一絲機(jī)會,她都不敢放過。 她沉著臉:“如果當(dāng)當(dāng)死了,我當(dāng)然會哭?!?/br> 她能想象到的也只有這個。如果半小時后出了什么變故,導(dǎo)致溫當(dāng)當(dāng)身亡,她一定會哭,會哭得很難看。 “放心?!蹦剿苟Y說,“和他沒關(guān)系?!?/br> “用胡椒粉□□之類的物理武器不算?!?/br> “用那種手段,就算贏了也得不到你的認(rèn)可吧~” “……你說的‘哭’是常規(guī)意義上的‘哭’?” “當(dāng)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