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拿到保障住房的人帶著身份證、《云京市xx住房準予資格登記通知書》等等東西，到“云安居”選房。

    隨后，拿到限價商品房、經(jīng)濟適用房、廉租房、公租房……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入住。

    果然，就如夏溪所想，廉租房、公租房住戶，基本都是重殘家庭、大病家庭、老齡家庭、承租危房家庭。

    有時命運不公，被卷入漩渦當中的人根本無力掙脫、只能拼命呼吸，卑微卻又堅強地走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于是，明白命運不公，政府、社會、企業(yè)試圖拉人上岸，原因十分原因，這是人類社會，不是動物社會，因為社會結(jié)構(gòu)享受利益的人，要幫一把因為社會結(jié)構(gòu)失去利益的人。

    “云安居”本身很受各界關(guān)注，眾多媒體蜂擁采訪，夏溪也都看了，簡直比追劇還要關(guān)注、上心。

    她甚至翻出一個一直舍不得用的筆記本，專門收藏報道——有報紙的剪報，有雜志專題的復印件，還有從網(wǎng)上文章的打印稿。

    她覺得，日積月累收藏報道，等幾年、幾十年后，再拿出來，兩人看看，應(yīng)當還能回憶起來當時的境況、當時的心情，十分珍貴。

    在一篇叫作《我們有房住啦》的文章里面，記者采訪到了十來個新住戶。他們介紹著“云安居”的情況：“雖然面積不大，‘清臣集團’卻通過設(shè)計，利用空間，硬把小房變成大房?！薄疤貏e亮，沒有想到，采光特別好。”“不用我們自己裝修，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還有一些報道，只寫一人經(jīng)歷，以小見大，比如，有一個叫劉正紅的，以前住著一個危房，很潮濕，有蟑螂，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單位建的過渡性平房，沒有廚房沒有廁所，只能塞得下一張床，所有物品堆在外面。他自己搭了一個廚房，然而棚頂簡陋、雨天漏水。他還搭了一個廁所，可是根本沒有下水管道，一直臟水橫流。即使這樣，墻上還是貼滿獎狀。12月，他搬入新居，公租房的租金370塊，他說，最喜歡“云安居”各種健身設(shè)施，覺得能活100歲。

    再比如，有一個叫張新德的人，一直在棚戶區(qū)里居住。冬天燒爐取暖，成天擔驚受怕，懷疑一氧化碳中毒，這次，終于迎來棚戶區(qū)的改造。征收36戶，已封房18戶，居民可以選擇進行產(chǎn)權(quán)調(diào)換……

    當然，這些新聞記者，無法避免地叫入住民居夸獎?wù)?，有的還要手持xx大報告等等東東，表明關(guān)心國家大事。

    然而……夏溪發(fā)現(xiàn)，他們感謝政府，還順帶著感謝清臣?。?！標配就是“感謝政府，感謝清臣集團，給了一個理想的家。”

    同時，幾乎所有讀者，都知道“云安居”為清臣集團開發(fā)?。。?/br>
    這、這是為啥？？？

    夏溪思索許久，覺得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

    本來，廣羅大眾甚至住戶本身都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關(guān)注云安居的開放商是哪個公司，可是前一陣子停工事件鬧得太大，三天一個高潮，五天一個反轉(zhuǎn)，讓“云安居”與“清臣集團”牢牢綁在一起。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云京市最大福利房，是清臣集團幾乎沒有利潤只為社會責任而建成的。

    夏溪有點可憐其他的開發(fā)商……他們參與建設(shè)經(jīng)適房、廉租房，卻沒有這樣的口碑爆棚效果。

    …………

    差不多在住戶紛紛搬入云安居的同時，清臣集團完成對非上市資產(chǎn)的并入。至此，清臣集團實現(xiàn)統(tǒng)一，全部資產(chǎn)都在港交所上市，全部分公司都受總部領(lǐng)導。

    清臣集團100%收購清臣文化有限公司、清臣醫(yī)療有限公司等等六家企業(yè)，并將進行重組、整合，比如，原先清臣集團里的“清臣影院”將會轉(zhuǎn)去“清臣文化有限公司”，方便形成更完整的產(chǎn)業(yè)鏈。

    交易金額大約300億。也就是說，清臣集團，花300億，并購周介然個人全資的清臣文化有限公司、清臣醫(yī)療有限公司等等六家企業(yè)。

    接著，手里有了300億人民幣的周介然，在二級市場迅速吃進2%的清臣股票，并且飛快地與金鶴保險交易、讓當時協(xié)議中的第二部 分生效，也就是由金鶴保險轉(zhuǎn)給周介然7.6%清臣股份的部分！清臣市值大約3000億，9.6%的股票一入，300億瞬間花光。

    風光株式會社大吃一驚，向證監(jiān)局投訴協(xié)議非法，未獲通過。

    出乎意料的是，它們也就……那么算了。

    因為“云安居”建成以后，清臣集團口碑爆棚。在其他房企紛紛爆出質(zhì)量丑聞的季節(jié)里，清臣做法無疑戳中購房者們焦慮的心。如今房子都是先付款、再拿房，質(zhì)量咋樣無從得知，購房者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樓盤質(zhì)量問題頻頻發(fā)生，而前陣子的“大新聞”卻讓社會無意得知，還有一個公司，在國家標準抗震設(shè)防等級為“7”的時候，考慮到樓盤地點靠近數(shù)字是“8”的城市，便也堅持要求讓抗震設(shè)防等級為“8”，并且毫不含糊，堅決不做退讓！

    因此，最近幾月，清臣集團在全國各地的幾個新樓盤都銷售火爆。

    在許多城市樓市出現(xiàn)降溫的2018、2019年，這種狀況十分難得。

    風光株式會社非常不喜歡的“元安居”的項目，雖然沒有利潤，但卻帶來口碑，讓銷售額、利潤雙雙實現(xiàn)到了rou眼可見增長。

    事實證明周介然的目光長遠，緊抓“質(zhì)量”這個訴求，在2019年初便有獲利，雖然這件事情也有運氣成分。

    原本，作為老周總投資人，風光株式會社做事比較較接近老周總的風格，眼看著周介然一步一步改變，產(chǎn)生許多懷疑、不信任，然而，在數(shù)字前，他們終于不再發(fā)難。

    與金鶴保險正式交割以后，周介然成為清臣集團第一大股東，占33%，大哥周修然為第二大股東，占16.6%，風光株式會社為第三個股東，占16%，周介然母親江盈盈為第四大股東，占10%并與周介然有長期一致行動人協(xié)議，而原第五大股東金鶴保險，份額下降為2.4%，清臣管理層手中還有5%，無條件地站周介然。

    很快，周介然的好友元琛開的投資公司又在二級市場買入2.1%的清臣股票。到這，周介然，加一致行動人江盈盈，加高管，加元琛，投票權(quán)超過50%。

    此前那番亂斗，不可能再重現(xiàn)。

    元琛2.1%的股票入手那天，又到周介然家左搖右晃。

    夏溪再次腐了一秒。

    周介然說：“謝了?！?/br>
    “我等著你回購?！痹￠L相還是妖孽，“必須漲到一倍以上，60億買的，120才能賣掉?！?/br>
    周介然喉間笑了一聲：“行。我回購。”

    夏溪插嘴：“元琛，留下吃飯？”

    “不了，”元琛長腿一收，站起，“我妹有演奏會，我也有一張票，去看看。雖然只是替人暖場?！?/br>
    “…………”夏溪覺得，元琛……也是人才。

    此前父親意外過世，聽說17歲的繼妹也有繼承權(quán)，怒不可遏，表示“當拖油瓶過來，供她吃穿供她上學已經(jīng)算是施恩，還因為供她吃穿供她上學，就必須把遺產(chǎn)再分給她一半？”聘用夏溪，告到法院，讓“meimei”滾蛋。

    當時夏溪覺得，鬧到法院水火不容也不一定是最佳方案，于是幫忙調(diào)解，安排二人見面，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折中方案叫雙方都能接受。

    頭兩次見面夏溪全都在場，然而元琛過于銳利，嘴里就沒一句好話，不像談判會，倒像批斗會，就他會逼逼，屬他能叭叭。

    他還老是懷疑夏溪“狗屎律師”，有時想要踢掉夏溪，換人來戰(zhàn)。

    然而后來……

    元琛發(fā)現(xiàn)，在談到“父親”時，很難忽悠對方。

    那個“meimei”，十分了解父親。

    事實上，父親忽然過世以后，元琛有點空落落的。因為父母早已離婚，有時元琛想要與人聊聊父親，都找不到誰——外人眼中的父親，和家人眼中的父親，并不一樣。當一個人不再存在于人們的談話當中，他距離真正意義上的消逝就不遠了。這很可悲，昔日締造汽車王朝的人，越來越少地被提及，越來越少地被回憶。

    感覺十分奇妙，猛然之間，便有另一個人，和他擁有很相似的關(guān)于父親的記憶，對于“父親”也只有對方能夠聽懂自己。

    即使是與助理聊天，對方也不相信“元總”會做那種事情。

    元琛明白，后母無辜，“meimei”更加無辜，只是覺得法律不大合理，他又較真，才想通過律師叫這件事情更“有邏輯”。

    不過，幾次見面下來，元琛忽地就有一點不大舍得這個唯一可以談?wù)摳赣H的人，不愿扯斷這個聯(lián)系，不想叫爸爸在腦中越變越淡，于是接受夏溪提議，達成庭外和解。

    不僅和解，還經(jīng)常聯(lián)系對方。

    夏溪有種預感——這對能成，雖然元琛要比繼妹大上十歲。

    …………

    當一切塵埃落定，ceo周介然一方持股數(shù)超過50%、并且風光金鶴對周介然管理能力轉(zhuǎn)變態(tài)度的時候，周修然辭去了在清臣的職位。

    此前，他是清臣集團東北中心副總經(jīng)理、東北營銷部總經(jīng)理，不在總部大樓，而在另外一座城市，并不經(jīng)常回到云京。

    現(xiàn)在，周修然卸任了副總經(jīng)理工作。

    他并沒有出讓股份、期權(quán)，還在保持股東身份，只是……不再上班。

    不再見弟弟，不再見風光，不再見金鶴，不再見高管，不再見員工……不再見任何知道名字的人。

    在弟弟“周介然”的陰影下29年，曾奮力想“證明自己”，想說，清臣在他手上比在弟弟手上還好，周家長子周修然也并非處處差強人意——風光株式會社向他那樣承諾，。

    他的弟弟并未虧欠于他，可對周修然來說，那點兒“并未虧欠于他”也很討厭。所有人說：“修然，你得感謝，介然大大方方叫你當著副總。沒看見好多家伙心狠手辣、上位以后防著兄弟？”可周修然想說：“感謝什么？感謝當著副總？原本他該擁有整個清臣集團，如今卻要感謝他讓自己當著副總？”

    長久以來，像透明人。

    雞湯里面都寫，要能接受平凡。

    真有那么簡單多好。

    人吶，總不死心。

    他知道，清臣集團根基太穩(wěn)，再創(chuàng)業(yè)……根本無法實現(xiàn)超越。于是，他與風光金鶴一拍即合，抓住機會，想贏一次。反正，這是一個“強者社會”，等到屁股坐得穩(wěn)當，誰還管是不是股東推上去的，誰還記得周介然當年如何如何。

    最后失敗。

    他也不想再次承受目光、議論，于是辭職。

    他想去國外，在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和周介然的地方，在一個不會總看到清臣集團新聞的地方，那樣也許可以輕松一點。

    周介然批了。

    不過，他在最后寫了段話：

    【大哥，沒什么人在拿你和我比，是你自己在拿你和我比?！?/br>
    在周介然看來，父親也許真的……在他身上投入太多，有些忽略長子，使周修然變得十分缺愛。

    其實……除去親人朋友，誰會真正在意？

    所謂“別人的目光”“別人的看法”，就那么回事兒。

    今天看看你，明天便看看他，那些崇拜、尊敬、羨慕、嫉妒、愛、恨全都只是一時，對于他們來說，周修然周介然，只是茶余飯后一個談資，只是生活當中三秒五秒，可是，對當事人來說，也許十分重要，他希望一切可以得到肯定。

    不去在意，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

    又有幾人可以看開，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別人的看法”，輕輕松松，自由隨心。

    周介然只能希望，到了另個國家，周修然能看開一點、放下一點。

    自己開心才最重要，不是么。

    第84章 完結(jié)（上）

    2020年的上半年, 夏溪再次贏下一個有影響力的大案件。

    云京“比薩斜樓”案件。也叫“樓歪歪”案件。

    某個在建大型商場，主體工程檢測合格, 卻在裝電梯時, 發(fā)現(xiàn)導軌無法與地面垂直！修了又歪修了又歪，最后電梯公司推測, 不是電梯歪, 是樓歪！

    沉降有問題！

    六年之間，多次鑒定。第一家鑒定機構(gòu)認為, 施工單位應(yīng)當承擔主要責任，但不能排除勘察、設(shè)計也有錯誤。這下扯入全部三方, 大家互相推卸責任。于是, 云京市建委所安排的第二次鑒定應(yīng)運而生, 排除掉了勘察方的責任，結(jié)果，勘察公司高興, 剩下兩方又不高興，認為勘察單位是個本地公司, 云京市的建委在搞保護主義。又于是，云京市建委回避，第三家鑒定機構(gòu)正式介入, 贊同勘察單位沒有任何過錯，最終意見是：無需炸樓，但要整改、扶正。但是，這筆費用由誰來出？？？

    于是, 2019年，投資方——商場，將它委托的房地產(chǎn)公司告上基層法院，要求返還投資款項并且賠償經(jīng)濟損失，而房地產(chǎn)公司委屈，又將設(shè)計單位、施工單位告到同個法院。

    當時，清臣集團、鯤鵬建工那樁官司剛剛判決，房地產(chǎn)公司注意到“夏溪”，于是提出委托，夏溪覺得有挑戰(zhàn)性，接了。

    因為房地產(chǎn)公司既是前案被告，又是后案原告，整個情況十分混亂。

    而夏溪……參考了一下下天發(fā)上城國祥一案國祥做法……將施工當作第一被告、設(shè)計當作第二被告，認為是有混合過錯，又將投資方商場列為第三人，一下就把三個案子合并成為一個案子。

    當時接到官司以后，她第一個想法，就是解開“連環(huán)訴訟”——那樣周期太長，會讓當事人身心俱疲。但是……一般這種質(zhì)量問題，都是要按“違約”來告，然而，房地產(chǎn)公司與施工單位、設(shè)計單位分別簽的施工合同、委托合同，性質(zhì)不同，按合同相對性原理，只能分別提出訴訟，沒有辦理進行合并。夏溪根據(jù)案件思索許久，最終沒有按“違約”來告，而是特立獨行，選擇按“侵權(quán)”來告！聲稱，案件影響重大，房地產(chǎn)公司千夫所指，又被迫成為前案被告，施工單位、設(shè)計單位侵權(quán)了房地產(chǎn)公司名譽權(quán)等多項權(quán)利，是共同侵權(quán)人，硬生生將案件合并！

    而后，就像國祥二審時所做的那樣，表情優(yōu)哉游哉地坐山觀虎斗，等待施工、設(shè)計兩邊互相甩鍋，知道肯定會有一方出這筆錢。而且，也能叫投資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問題。

    最終，經(jīng)常一番猛烈對攻，法院判決：施工方面全責，設(shè)計方面無責。房地產(chǎn)公司終于摘清自己、得以置身事外。而擁有了“房地產(chǎn)公司告施工、設(shè)計單位”后案判決結(jié)果，“出資方的商場告房地產(chǎn)公司”前案失去意義。商場撤訴，拿到1.28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