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安抬起頭, 看見陸氏哭，剛才就強(qiáng)逼回去的眼淚也啪嘰掉了下來。好在顧容婉見機(jī)快, 在母女倆對望著流眼淚之前，就把顧容安牽走了。

    “大喜日子哭什么, ”顧大郎心中也甚是感慨, 借著寬大的袖子遮掩，在案席之下握住了陸氏的手。

    “安安長大了就要嫁人了, 我想想就傷心, ”陸氏沒有嫌棄顧大郎的不莊重，反而抓住了顧大郎的手。

    顧大郎本來是很欣慰吾家女兒初長成，一聽安安要嫁人, 一顆老父的心都要揉碎了，酸了吧唧地，“哪有那么快就嫁人，挑挑選選還要兩三年，考察驗(yàn)收又要兩三年，不急不急?！?/br>
    陸氏聽他酸氣縱橫的話, 不由氣笑了, “拖個四五六年, 你不急，我急。”

    四五六年哪里晚了？顧大郎沒有頂風(fēng)作對，樂觀地想, 反正安安自己也很抗拒嫁人的嘛。

    及笄禮有三次加笄，三加后，顧容安就回側(cè)室里換掉了沉重的翟衣，換了杏黃的大襖和郁金裙，重新出來招待客人。

    陸氏就招手讓顧容安過去見人。顧容婉和張十三娘對視一眼，頗有默契地跑掉了，很沒有姐妹友愛地留下顧容安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

    圍著曹氏和朱氏坐的都是貴客，曹氏左手邊坐的是顧衡結(jié)義兄弟張忠義的夫人，太原王氏的太夫人坐在了右首，挨著朱氏，王太夫人的長媳趙氏站則在她身后，與同樣站在朱氏身側(cè)的趙惠勻低聲說話。

    陸氏則挨著張夫人坐著，她右手邊是王修之的母親王夫人。對面坐著晉陽刺史方繼云的夫人。

    左右分立，勛貴與世家，可謂對壘分明。

    這樣的場景顧容安早就習(xí)慣了，儀態(tài)端方地給各位夫人們見了禮，就被張夫人拉著手問，“我聽說你在城南施粥？十三娘這幾天也鬧著要去呢，我就說你是辦正經(jīng)事的，她去可不得添亂?！?/br>
    握在手里的小手雪白柔軟，水嫩嫩暖融融地，摸著可舒服了，張夫人兩只手都握上去了，越看顧容安越滿意。

    瞧那小臉紅潤光澤地，眼睛閃閃發(fā)光，不是那種風(fēng)吹就倒的小娘子。最難得的是人美又心善，自家八郎、九郎、十一郎還有小十四都正當(dāng)婚齡，只要安安愿意，這幾個孫子都可以隨便挑啊。

    不知道為什么顧容安總覺得被張夫人看得心虛氣短，所以她很是謙虛，“大雪成災(zāi)，我也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br>
    又借機(jī)拉人入伙，“十三娘要來，叔祖母就放著她來，我正缺糧呢，她來我也不要求多，只要三石糙米就成?！?/br>
    因張忠義與顧衡是結(jié)拜兄弟，兩家親戚論處，顧容安就管張夫人叫叔祖母。

    “三石少了，”曹氏努力幫孫女挖張家的糧倉，“你叔祖母家有錢，要三十石才行?！?/br>
    又鼓動張夫人說，“小輩都出力了，你不得多出點(diǎn)力？”

    “一人三十石是不成了，”張夫人樂呵呵地，“我家人多，一人出三石，合起來也有半個倉了罷？”

    半個倉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張家人丁興旺，張夫人生有五子一女，五個兒子各自開枝散葉，光是孫子就有十幾二十個，重孫子也有四五個了。算下來也能湊齊一百石。

    “安安還不快謝謝你叔祖母?！辈苁吓陌遽斸敚聫埛蛉朔椿谝粯?。

    顧容安立刻脆生生地道謝，“哎，多謝叔祖母慷慨！”

    坐在朱氏旁邊的王太夫人是個端莊的老太太，花白的頭發(fā)都攏在一頂金絲蓮花冠里，嚴(yán)謹(jǐn)?shù)靡唤z兒也不漏，見張夫人一口氣捐了近百石的糧食，她眼皮子一抬，“那我也湊個熱鬧，湊個兩百石糧食，四百件棉衣?！?/br>
    輕輕松松壓了張夫人。張夫人拍拍顧容安的手背，松了手笑瞇瞇地讓她去道謝，“阿嫂還說我家有錢，我哪及得上王夫人大氣。我就再捐六百件萬壽衣罷?！?/br>
    捐繡著晉王殿下萬壽無疆的萬壽衣，張夫人這是把功勞都算給晉王府了。

    萬壽衣？王太夫人眉毛動了動，暫時壓下疑問。她笑不露齒，矜持地說，“盡心足矣?！?/br>
    也不知是在說張夫人不要打腫臉充胖子，還是在同顧容安說話。她伸手虛扶，示意在她跟前行禮道謝的顧容安站起來。

    “多謝夫人?！辈徽撊思矣惺裁葱乃?，愿意捐贈就是好事，顧容安謝得真心實(shí)意。

    都說湖陽縣主頑劣，今日看來也是知道禮數(shù)的，王太夫人點(diǎn)頭。站在她身后的趙氏也跟著打量顧容安，見她眉如翠羽，口如含朱，眼中似有春水盈盈，不免有些不喜，長得太濃艷了。

    趙惠勻見她堂姐皺眉，知道顧容安不討她的喜，唇角就勾起來了。

    顧容安是沒有注意王太夫人身后的官司的，白得了三百石糧食，一千件衣裳，她光顧著計(jì)算怎么分配了。如今她的施粥范圍已不僅限于長信坊了，因?yàn)檫B日雨雪凝凍，晉陽城外開始出現(xiàn)了零星的災(zāi)民，她已讓人在城外布置了一個粥棚。

    等到災(zāi)民往晉陽聚集，一個粥棚就不夠用了。張夫人和王太夫人的捐贈，可解一解燃眉之急了。

    “我家捐兩百石糧食和三百件萬壽衣，”方夫人也開了口。方刺史夫妻倆一貫機(jī)靈，萬壽衣的事自然是知道的。還曾感嘆也難怪湖陽縣主得寵，這樣會花心思。

    有了晉地兩個最大的文武大臣的夫人帶頭捐贈，凡是來了的客人多多少少都捐贈了些東西表示支持。后來一算，如果城外的災(zāi)民只有一兩千，顧容安這場及笄禮就募捐到了足夠她一日兩頓施粥，直到正月十四雪災(zāi)結(jié)束的糧食。就連衣服也得到了兩千件的承諾。一旦之間變成大富豪了。

    如此，在顧容安的統(tǒng)籌安排下，小九的強(qiáng)力監(jiān)督和王小麻子的精打細(xì)算下，這一場分別以曹氏和顧衡名義進(jìn)行的施粥贈衣活動，順順利利地堅(jiān)持到了正月十四。

    這一天，晉陽城的雪化了。

    彼時滯留鄴城的太子劉榮已因?yàn)閳?jiān)持在賑災(zāi)一線，與百姓同甘共苦抵御天災(zāi)的賢德舉措贏得了廣大民心。

    十四這天，劉榮重新祭天。

    于是高臺下，冒著寒風(fēng)與鵝毛大雪跟隨太子祭天的文武官員、平民百姓，看見了一場奇跡。

    當(dāng)太子殿下禱告結(jié)束，鵝毛一樣的雪花不飄了，寒風(fēng)漸漸停止，一縷明亮的光從天而降落在祭臺上，衣袂飄飄的太子殿下猶如神仙中人。

    劉榮伸出手去，初晴的陽光暖得似乎灼熱，猶如他胸腔中砰砰跳動著的火熱的心臟。

    陰云消散，鄴城陰霾的天空露出了久違的陽光。

    臺下，高呼太子千歲的歡呼聲動九霄。

    “這是什么聲音？”劉裕在屋子里面也聽見了。他沒有去觀禮。他代替劉榮祭天后大雪不絕，民間已有謠傳是他惹怒了上天，天降懲罰。這回劉榮祭天，他明知不妥，卻無法阻止，只能祈求雪多下幾天。

    然而他注定是失望了，守在屋子外的小內(nèi)侍低著頭進(jìn)來，“王爺，天晴了。”

    劉裕驟然色變，竟然連上天也幫著劉榮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這算是個過渡章，神棍太子。我換封面了，定做的。

    第68章 雙喜

    這一年的上元節(jié), 雖沒有往年來得熱鬧，卻處處透著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慶。

    就連顧容安在清晨看見露頭的稀薄陽光時, 也不免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這個格外漫長的嚴(yán)冬太難熬了, 雪似乎下得沒有終止的時候，有時候她甚至?xí)秀睉岩勺约河袥]有記錯, 上元節(jié)前雪災(zāi)真的能夠結(jié)束嗎？

    好在她的記憶沒有出錯, 從昨天傍晚的漫天紅霞，到今日清晨的細(xì)嫩陽光, 雪確實(shí)是在融化了。屋檐下長長的冰凌滴著水, 漸漸變得針尖一樣細(xì)，被陽光一照五光十色。院子里的青磚地上積雪融化的雪水化作一股股細(xì)流，隨著縫隙滲漏到地底, 順便把青磚洗得干干凈凈，露出了石青色的真容。

    打掃院子的小侍女們穿著木屐，手里拿著竹掃帚，把滑到路旁的積雪推到墻角，這大概是個有趣的游戲，這些八、九歲的小侍女們嘻嘻哈哈地笑鬧著, 又掃水又推雪, 比賽誰掃得最快, 把大尾巴的竹掃帚使得唰唰響。

    不過也沒誰會去責(zé)備她們玩鬧的聲音太大，大家臉上都帶著笑呢，就喜歡聽這么充滿著歡樂的笑聲。

    真好呀, 顧容安倚在灑滿陽光的窗前，從樓上眺望，可以見到院墻外的花園里已經(jīng)有人在給樹枝、亭臺綁紅綢，掛花燈了。

    好像隨著嚴(yán)寒的過去，萬物都復(fù)蘇了一樣。顧容安嘴角微翹，笑容柔軟，嬌嫩的日光給她添了一層光輝，整個人像是在閃閃發(fā)光。

    日日都能見著縣主，可日日都在被縣主的美貌驚艷，阿五和阿七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想法。

    “今天的太陽好暖和，”顧容安終于是依依不舍地從窗前退開了，要不是怕曬黑，她其實(shí)還能再站一會，“也不知道明天還有太陽嗎?！?/br>
    “都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昨天那么紅的晚霞呢，定然是連著天晴?！卑⑵哒f得頭頭是道。

    “好，要是連著天晴，我給你包一個大紅包?！鳖櫲莅泊笫忠粨]，就許下了個大紅包。

    “那奴婢先謝縣主賞了，”阿七自信滿滿笑起來?？h主都說是大紅包了，就一定薄不了。她是拿定了。

    “紅包見者有份，縣主我呢？”阿五也湊趣討賞。

    心里大石頭落地，顧容安豪爽得很，“都有。”

    阿五阿七連忙笑嘻嘻謝賞。

    從樓下上來的阿二剛掀開簾子就看見幾人笑做一團(tuán)，她腳步略遲疑，卻又很快輕快起來，“縣主，存心殿來人請您過去呢?！?/br>
    “這時候王爺找縣主做什么？”阿七有些奇怪，這會兒還早著呢。

    “來的是李內(nèi)侍的徒弟喜子，我看他一臉喜氣，想來是有好消息?！卑⒍χ鴮︻櫲莅驳?。

    李順的徒弟喜子在晉王府是極有臉面的內(nèi)侍了，平常這樣的跑腿是用不著他來的，顯見是有好事。

    顧容安就笑了，“那我們快去?！?/br>
    “不知道是什么好消息呢，”阿七扯著阿五的袖子，拉著阿五跟上顧容安。

    這樣阿二就落在了后頭，她干脆不搶，臉上帶著溫柔的笑，跟在后面慢慢走。

    暖閣里。

    “奴婢給縣主請安了，”喜子沒有他師傅穩(wěn)重，要油滑些，一見顧容安就狗腿地長揖到底，麻溜得很。

    “快起來，阿五看茶。”顧容安笑顏如花，她從上輩子就明白不要輕視這種小人物，能在顧容瑁登基后依然混得很好的喜子不可能只靠著溜須拍馬，當(dāng)然這輩子顧容瑁是沒有了，多了個顧昭昀。

    “多謝縣主，奴婢正覺得渴呢，”喜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沒有坐阿七搬來的小板凳，站著把茶幾口喝了。

    阿五看他喝得急，悄悄舒了口氣，還好她沒有上滾茶。又很佩服喜子，縣主請的茶不能不喝，又不能讓王爺久等，喝那么急都是為了趕時間，要不然好好喝茶怎么著也要小一刻。

    “好茶，”喜子把茶盞放下，真心實(shí)意地夸道，“這是蒙頂石花吧，奴婢還是頭回喝，果然是極品?！泵身斒óa(chǎn)自蜀國，原本就是貢品，如今天下大亂就更珍貴了。他也只是在王爺那里聞到過茶香，據(jù)他所知這茶王爺只賞了湖陽縣主一罐。

    “我不太愛喝這個茶，都放陳了，”該大方的時候要大方，顧容安就吩咐阿五給喜子包些茶葉回去。

    果然喜子的態(tài)度就更熱情了，在路上就給顧容安透了些口風(fēng)。

    所以顧容安去見顧衡的時候嘴巴特別甜，“祖父，您今天的氣色看起來真好，是不是有大喜事呀？”

    “給你找了個好女婿算不算？”雪災(zāi)終于過去，顧衡心情大好，也有興致逗逗大功臣了。這一回安安真的是幫了大忙了，晉陽一地賑災(zāi)就沒有動用過官倉，凍餓而死的人比之其他州縣可以說是忽略不計(jì)，活人無數(shù)。萬壽衣更是為他聚攏了民心，民間聲望高漲。對于將要稱帝的人來說，這個萬壽衣來得真是太及時了。

    “哎呀，您怎么拿我來打趣，”顧容安跺腳，嘴巴都撅起來了，“我才不要?！?/br>
    “好好，沒有找，”顧衡很受不了她撒嬌，忙把真正的好事說了，“安安，這次雪災(zāi)你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只是施粥而已，哪有立大功，”顧容安說得理所當(dāng)然，“我原本只是想幫祖父和祖母祈福，能幫到一些人，我也很開心了?！?/br>
    也只有安安會這么單純地去做這件事了，顧衡想到那些顧容安拿來請教的手札，既有賬目明細(xì)，也有各種賑災(zāi)和災(zāi)后舉措，從認(rèn)認(rèn)真真的字跡可見安安的用心，那些措施中竟有許多是能夠拿去用的，而不是紙上空談。

    其中有一篇災(zāi)后十策，文章做得稀松，內(nèi)容卻言之有物，提到了要預(yù)防災(zāi)后洪水和瘟疫，還有安頓流民，以工代賑等，有一瞬間，顧衡竟有些遺憾顧容安不是男兒身。

    “等你出嫁，祖父封你做公主?！鳖櫤庖桓袆?，就給顧容安許了一個大餅。

    “為什么要等我出嫁才封公主啊，”對哦，她還可以當(dāng)公主哦，她上輩子的公主還是加封的，正經(jīng)的公主日子一天沒有過過。

    這輩子可以一償夙愿了，想想盛世大唐的公主們，權(quán)勢、財(cái)富、面首，哎呀，美滋滋。

    顧容安眼睛亮晶晶地?fù)u著顧衡的袖子，“祖父祖父，您登基就封人家做公主嘛，好不好。”

    顧衡叫她晃得腦袋發(fā)昏，一時不察就答應(yīng)了，“好好好?！卑舶擦⒘四敲创蟮墓?，民間都稱她菩薩縣主了，提前當(dāng)公主也沒什么。

    “謝陛下隆恩?！鳖櫲莅惨埠軙鸟R屁，立刻就大禮參拜，提前領(lǐng)了賞。其實(shí)這會兒晉地的官職已經(jīng)按著正經(jīng)的朝廷來設(shè)置了，文武百官，三省六部，祖父早就是名副其實(shí)的晉國皇帝，也就只差昭告天下正式登基。

    “你呀，”顧衡是又高興又好笑，坦然受了顧容安的參拜。

    祖孫倆提前感受了一下未來皇帝和未來公主的日常。

    大概今日是個好日子，適合雙喜臨門，顧衡剛許出去一個公主之位，玉夫人的侍女就來報(bào)喜了。

    “王爺，我們夫人有喜了，”來報(bào)喜的是朱玉姿的貼身侍女朱槿。

    顧衡一聽，竟有些不敢相信，“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