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帶著玩味。

    沈景年瞥了過來。

    阿嫣輕哼，收起有意挑事的眼神，對喬秋露笑笑：“喬小姐你好，常聽沈——”

    沈景年抬起手，放在唇邊，咳嗽了下。

    阿嫣很自然的糾正過來：“常聽景年說起你，聽說你和唐先生要結(jié)婚了，提前恭喜你們，祝你們永結(jié)同心，幸福美滿。”

    喬秋露上次見過阿嫣，自從知道她的身份，看到她便很有點(diǎn)不是滋味，沒想到第一次正式見面，對方竟然這么有氣度，愣了片刻，也笑起來：“謝謝你。我也祝你——”

    說到一半，悻悻然停下。

    祝他們什么呢？

    都說阿嫣是沈景年的情人，這么不明不白的關(guān)系，怎好出口。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阿嫣仿佛沒感覺，接過話題：“你可以祝我永遠(yuǎn)貌美如花?！?/br>
    喬秋露一怔。

    沈景年搖了搖頭，適時出聲：“進(jìn)去吧，秋露，你的幾個同學(xué)也在。唐先生……”他看著那個明顯帶有敵意的男人，笑了笑：“……請?！?/br>
    終于，等人都進(jìn)去了，阿嫣轉(zhuǎn)過頭，問：“沈先生，我掛在你手上很久了，能走開一會了嗎？”

    沈景年說：“玩的開心?！?/br>
    四個字，也是當(dāng)初第一次見面，他說過的。

    阿嫣便放開了他，轉(zhuǎn)身就走，誰知剛走一步，手腕一緊，回頭，便看到他深邃的目光。

    “玩的開心可以，別玩太瘋，嗯？”

    阿嫣不耐煩地甩開他：“知道了?！?/br>
    *

    舞會開始后，沈景年和相識的商人談生意，無暇顧及其它。

    前半場還好好的，后半場，大廳一個角落有人起了爭執(zhí)，兩個看起來文文弱弱書生氣十足的年輕人，為了用天上明月比喻阿嫣小姐好，還是用晴空艷陽比喻更適合，吵了起來，到后來全都面紅耳赤的，差點(diǎn)掄起袖子大打出手。

    八成是喝多了。

    幸好沒鬧大，只在小范圍引起注意。

    阿嫣對于男人因嫉妒打架，本是袖手旁觀喜聞樂見的，這次難得打起圓場：“明月艷陽我都喜歡，啊呀，別吵了，都是我的乖寶貝，別下重手，打壞了腦子還怎么夸我啊……”

    人多嘈雜，沒幾個人聽清。

    那兩人都是唐子明認(rèn)識的，他在旁邊看著，聽他們?yōu)榱俗约旱那捌逘庯L(fēng)吃醋，甚至于失去理智，恨不得互毆，不知不覺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至極。

    等到風(fēng)波過去，兩人都被沈景年派來的人‘請’了出去，他見喬秋露正在和女同學(xué)說話，便快步走到阿嫣身邊，將她拉到陽臺上。

    阿嫣跟著他出去，沒有掙扎。

    唐子明兩手放進(jìn)口袋里，看著她的目光沉重：“阿嫣，你怎么變成這樣？好吧，就算你覺得我辜負(fù)了你，也不必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報復(fù)我。你和百樂門賣笑討生活的舞女不一樣——”

    “當(dāng)然不一樣，我是大明星?！?/br>
    “你——”唐子明堵的胸口生悶，過了好一會，才靜靜的說：“他們……那些迷戀你捧著你的男人，他們沒見過你以前的樣子，我卻見過。阿嫣……”他握住女人清瘦的肩膀，神情莊重：“你是個好女人，你應(yīng)該有更好的生活。”

    阿嫣笑了笑，抬眸看他：“我過的不能更好了。唐先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從前跟我說過的話，我全都懂了。”

    她板起臉，故意用文縐縐的腔調(diào)，說著滑稽的謬論：“舊社會的禮制束縛了女人追求快樂的天性，這個時代男女待遇相差太大，男尊女卑的頑固思維是可恥的，是應(yīng)該被徹底打破的。所以，我決定扛起女權(quán)的大旗，古有妻妾為一夫爭風(fēng)吃醋，扯頭發(fā)撕破臉皮，今有我的情人為我挽起袖子干架，這不是很好么。”

    唐子明驚疑不定：“阿嫣……你、你是認(rèn)真的，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

    阿嫣一雙笑眼盯著他，過了片刻，撲哧一聲笑出來，搖搖頭：“當(dāng)然是逗你玩的，書呆子?！?/br>
    唐子明心頭一跳，不知怎么的心跳快了起來。

    他刻意壓制住胸腔里的悸動，說道：“離開百樂門吧，我可以替你說服張浦兄，勸他不計前嫌接納你。”

    阿嫣不置可否，只道：“說下去?！?/br>
    唐子明繼續(xù)說：“沈二爺可以給你一時的榮華富貴，卻不能保你一生無憂。你難道沒感覺嗎？剛才，你們站在外面，他對待你的態(tài)度，完全就像一件衣服，一塊昂貴的手表，他在對客人炫耀——可你不是物件，你是一個有血rou有靈魂的人??！他對你，根本沒有尊重?！?/br>
    阿嫣聽著聽著，嘆了口氣。

    唐子明心口一緊，無端生疼。

    阿嫣淡淡道：“即使你說的都是真的，又能怎么辦呢？”

    唐子明啞口無言。

    阿嫣諷刺的笑了下：“難道，等你來救我嗎？”轉(zhuǎn)身，看著夜色下的花園，聲音變得遙遠(yuǎn)：“唐先生，如果不是你的一意孤行，也許……我還會在唐家，照顧你的一日三餐，替你打理唐家里里外外的雜事，晚上，看你在書房念書，給你做點(diǎn)吃的，熬一碗你最喜歡喝的湯……這樣安穩(wěn)的日子，再不會有了?！?/br>
    唐子明喉結(jié)滾動了下，眼中有痛意。

    他張了張嘴：“阿嫣。”

    阿嫣沒有回頭，夜色下，女郎的背影單薄冷清，說不盡的孤單。

    “我早就不恨你了，子明?！卑㈡瘫硨χ?，淡淡說道：“我祝你幸福，永遠(yuǎn)也不會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br>
    說完，她轉(zhuǎn)了回來，往里面走。

    唐子明內(nèi)心感動，追了幾步，卻見阿嫣驀地停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往這里走來的，是沈景年。

    那個擁有諸多腥風(fēng)血雨的傳聞，上海灘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斯文清雅的外表下，不知裝的是如何狠毒殘酷的心腸。

    唐子明忽然覺得緊張，又莫名的有了一種無畏的勇氣，沖上去擋在阿嫣身前。

    他想，如果那個人要發(fā)難，他總得保護(hù)她。

    她是那么孤單，那么無助。

    沈景年看見橫在阿嫣和他之間的唐子明，神色不變，只是唇邊永遠(yuǎn)溫和的笑意，失去了溫度。

    他的目光落在男人臉上，話卻是對他身后的人說的：“到處不見你，出來找你?！?/br>
    阿嫣從唐子明背后走出來，問道：“生意談完了？”

    沈景年點(diǎn)頭。

    阿嫣又問：“順利嗎？”

    沈景年笑了笑：“還好?！?/br>
    他伸出手，阿嫣很自然地挽住，沒想他又松開，改成牽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阿嫣看了看他，沒說什么。

    沈景年對唐子明點(diǎn)了下頭：“唐先生，失陪?！?/br>
    阿嫣跟著他走了兩步，在最合適的時間回頭，凝望著唐子明，幽幽嘆了口氣。

    就是這一個眼神，這一聲嘆息，唐子明今生都沒忘記。

    魂牽夢縈。

    *

    等到管家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已經(jīng)深夜了。

    沈景年坐在小客廳里，手中握一杯酒，似有幾分微醺的醉意。

    阿嫣躺在沙發(fā)上，枕著他的腿，高高舉起一面鏡子，一會遠(yuǎn)遠(yuǎn)的看看，一會又拿的近一點(diǎn)，盯著仔細(xì)瞧。

    齊正拿著車鑰匙過來，開口：“沈先生，我送阿嫣小姐回家。”

    沈景年側(cè)眸，看了他一眼。

    齊正覺得脖子有點(diǎn)涼。

    阿嫣在一邊笑：“齊先生，你這么沒眼色，沈先生要扣你工資，罰你去看大門的?！?/br>
    齊正黝黑的臉紅了紅，訕訕地退了出去。

    沈景年輕聲笑了笑。

    阿嫣放下鏡子，看了他一會，見他面色微紅，不如平時那樣，總是缺乏見光的蒼白，細(xì)長的鳳眸也泛著紅，似醉非醉，似夢非醒，便問：“醉了嗎？”

    沈景年抿了口杯中酒，放下透明的酒杯：“太清醒了，可惜?！?/br>
    阿嫣說：“我陪你喝酒？”

    沈景年放低聲音：“陪我做點(diǎn)別的?！?/br>
    阿嫣起身，對著他伸出手，歡迎的姿勢：“好?！?/br>
    沈景年抱她起來，走上旋轉(zhuǎn)的樓梯，進(jìn)房。

    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阿嫣的后背陷入柔軟的床，手指伸進(jìn)他的黑發(fā)，微瞇起眼，起起伏伏之間，忽聽他啞聲問：“唐子明說了什么？”

    “……你可真會挑時候掃興。”

    沈景年重復(fù)了遍：“說了什么？”

    阿嫣悶哼了聲：“沒什么，談?wù)勅松??！?/br>
    上方的男人嘆息一聲，喘著氣，語氣帶幾分笑意，真真假假，道不明分不清：“是么……我也想跟張小姐談?wù)勅松?，以后，可別亂走了——尤其當(dāng)著我的面?！?/br>
    阿嫣笑：“怎么談？”

    他的黑眸深沉，見不到底，嗓音低?。骸坝檬帧毙揲L的手指撫過女人的臉和修長的脖頸，“用嘴……”濕熱的唇落在她的唇角，“……再用點(diǎn)別的?！?/br>
    動作漸轉(zhuǎn)激烈。

    阿嫣攀附著他，在他耳邊輕輕調(diào)笑：“沈先生，你不正經(jīng)的時候，當(dāng)真有趣。”小手找到他心口的位置，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下，眼神依舊涼?。骸靶暮菀稽c(diǎn)，人會過的更輕松，一段露水情緣，別看的太重，以后……才能好聚好散?！?/br>
    *

    次日，阿嫣到家，已經(jīng)過了中午。

    沈景年送她回來，到了地方，他一手撐在車門上，打趣道：“不請我進(jìn)去喝杯茶？”

    阿嫣說：“不了，你家里沒化妝品，也沒保養(yǎng)品，這一晚上真要人命，我醒了足有五六次，臉上干。我要回去補(bǔ)救了，真沒時間招待你?！?/br>
    沈景年也不強(qiáng)求，點(diǎn)了點(diǎn)唇：“好，親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