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望著那平坦的小腹，思維混亂，表情發(fā)愣。

    而見到林可，那陌生女子也是一愣：“你、你是何人，怎么會在我哥的書房？”

    后面有丫鬟匆匆忙忙地趕上來，喘著粗氣道：“小姐，你跑得也太快了。我聽說大公子書房里有客人，你不能去！”

    “小妹?！敝x中奇從林可身后走出來，一臉訝異道：“你怎么一個人來我這兒了？”

    見到謝中奇，謝明雨頓時便顧不上林可了。她恨聲道：“還說呢，父親不叫你來，你還當(dāng)真不上門了。你不知道娘多想你，你不知道她受了怎么樣的欺負(fù)！”

    “這是怎么了？”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小妹？啊，你怎么哭了，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嫂子。”謝明雨回頭望見徐氏正滿臉擔(dān)憂地看著自己，各種委屈涌上心頭，含在眼眶里的淚水登時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狠狠抹了把眼淚，搖了搖頭道：“沒事，嫂子你還懷著身孕呢，不該聽這種惡心事。你先回去，不必?fù)?dān)心。我找我哥，我哥聰明，定能想出辦法收拾那個惡毒女人。”

    “馮氏？”謝中奇皺眉。

    “不錯，她一個小妾竟敢欺辱大婦，快要將娘逼死了。”謝明雨咬牙道。

    “莫?dú)鈮牧松碜?。”徐氏心疼地將謝明雨攬進(jìn)懷里，柔聲安慰道：“小雨，不必在意我，有什么委屈便和你哥說，讓他給你做主。”

    謝明雨瞪大了眼睛看著徐氏，隨即將頭埋進(jìn)徐氏懷里，猶豫一會才悶聲道：“我沒什么，只是母親……她自從生了我哥之后，便為了我哥祈福日日吃齋念佛，不怎么管府里的事情。馮氏趁機(jī)奪了管家權(quán)，克扣我哥和我的分例，明里暗里擠兌我娘，這也就算了，前些日子我才發(fā)現(xiàn)，她盡然偷偷把城東那幾家店面里值錢的東西都給搬空了，那可是娘的嫁妝啊！我去找她，爹竟護(hù)著她，要把這件事給壓下去，說什么怕耽誤二哥的前程！哥，娘為什么要受這樣的氣，我不服，我不服！”

    “她竟這樣做，他們竟這樣做？！”謝中奇氣得渾身發(fā)顫：“我原本以為，他看不上我，對我娘卻還算敬重，沒想到…………”

    “這種事，就沒人管嗎？”林可忍不住問道。

    “謝雁城位高權(quán)重，他的事族里是不敢多嘴的?！敝x中奇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語氣冰冷地回答：“這件丑事捅出去，謝中士作為馮氏的兒子，仕途定然大受影響，所以謝雁城為了他眼里這個唯一的兒子，無論如何也會把這件事給壓下去?！?/br>
    徐氏憐惜地摸了摸謝明雨的頭發(fā)，嘆了口氣問道：“難道就沒辦法了嗎，那總是婆婆的嫁妝?！?/br>
    謝中奇沉默不語，低頭沉思。就在這時，林可咳嗽了幾聲，開口道：“能聽我說幾句嗎？”

    謝中奇一怔：“林兄，你有法子？”

    “也不算是什么好辦法……”

    ——畢竟她壓根就沒點(diǎn)亮宅斗的技能樹，不過黑貓白貓能抓耗子就是好貓嘛。

    林可猶豫片刻，開口說道：“我知道幾個挺好用的騙局……要不，咱們合計(jì)合計(jì)，把這筆錢給騙回來？”

    ☆、第10章 騙子

    在一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林可就算不特意去關(guān)注，耳濡目染之下，也通過各種書籍、報紙、乃至影視作品中知道了不少經(jīng)典騙局，靠這半瓶子水在現(xiàn)代肯定是混不下去的，忽悠一下古人卻沒什么問題。

    但謝中奇顯然有些猶疑，遲疑片刻，還是追問道：“林兄，你的意思是…………”

    “對付小人，就該用小人的辦法?！绷挚烧f道：“不過光靠我是不成的，還需要幫手?！?/br>
    “我行嗎？”謝明雨立刻毛遂自薦道。

    林可搖搖頭，對謝中奇說道：“我記得你給我介紹天水城中形勢的時候，曾經(jīng)提到過一個人，似乎是叫云天遠(yuǎn)的？”

    “不錯。云天遠(yuǎn)是個生意人，曾向漕幫長老秦老虎借了五千兩銀子，結(jié)果幾個月后破產(chǎn)了還不出錢，連著人也找不著了。當(dāng)時人人都以為云天遠(yuǎn)是還不起錢所以潛逃了，秦老虎派人四處抓捕他，卻根本找不到他的蹤影。誰知一年之后他竟然自己回來了，整整五千兩銀子一文錢不少全還給了秦老虎。一問才知道，他破產(chǎn)之后，為了還錢竟去海上跑生意，那可是九死一生的活計(jì)！”

    說到這里，連謝中奇都有些唏噓。他感慨地?fù)u了搖頭，這才接著往下說。

    “據(jù)說回來的時候，云天遠(yuǎn)蓬頭垢面，皮膚黝黑，手上全是老繭，連頭發(fā)都白了大半，身上甚至還多了一條疤，橫貫整個背心，據(jù)說刀口再往上一些，他就回不來了。那五千兩都是云天遠(yuǎn)拿命一點(diǎn)一點(diǎn)拼回來的，此人當(dāng)真是個誠信義勇的君子。知道這件事的人，沒有一個不敬佩他的。秦老虎當(dāng)場便免了他的債務(wù)，和他結(jié)為異性兄弟。幾年下來，云天遠(yuǎn)已經(jīng)成了漕幫里舉足輕重的人物。”

    林可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沉吟片刻，開口道：“云天遠(yuǎn)那時只還了五千兩，本金還了，那利息呢？”

    謝中奇一愣：“利息？這…………”

    “這不合常理吧?！?/br>
    林可說道：“按這云天遠(yuǎn)誠實(shí)守信的人設(shè)……我是說性格來看，他連這五千兩都還了，怎么可能還會欠著這么點(diǎn)利息不還？”

    這種小事從沒有人注意過，謝中奇瞪大眼睛，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些什么，木愣愣地說道：“因?yàn)樵铺爝h(yuǎn)已經(jīng)拿不出更多的錢了?！?/br>
    “那他為什么不在船上多待一段時間，賺夠了錢再回來？五千兩都有了，這幾百兩怎么就拿不出來，可能性也太小了。”

    謝明雨忍不住插嘴：“難不成云天遠(yuǎn)想要賴掉那點(diǎn)利息，可是、可是…………”

    “不會吧，若云天遠(yuǎn)不回來，那秦老虎根本找不到他，他連那五千兩都不必還。既然他回來了，又何必要賴掉這一點(diǎn)利息？”徐氏反對道。

    林可微微一笑：“不錯！依我所見，這云天遠(yuǎn)根本就不是傳聞中那種言信行果的人。”

    “他既然不是那樣的人，如此行事，就必有目的，不是為名，就是為利……”

    謝中奇恍然大悟道：“云天遠(yuǎn)這一番作為，或許就是為了沽名釣譽(yù)，得到秦老虎的信任賞識！”

    “說不定云天遠(yuǎn)還回來的五千兩，就是秦老虎一開始借給他的那五千兩?！?/br>
    林可點(diǎn)點(diǎn)頭：“這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了，不過這云天遠(yuǎn)對自己是真狠，為了演戲把自己折騰成那個鬼樣子，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做到的?！?/br>
    謝明雨不可置信地說道：“這么說來，云天遠(yuǎn)其實(shí)就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br>
    “是不是，現(xiàn)在也只是猜測?！绷挚烧酒鹕韥?，整了整衣服，對著謝中奇挑眉笑道：“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謝兄，怎么樣，咱們一塊兒走一趟吧?！?/br>
    天水南街，熙熙攘攘。商戶招牌旗幟高高飛揚(yáng)，茶坊、酒肆、當(dāng)鋪、腳店、rou鋪，各種店鋪鱗次櫛比，一個面皮黑黃、身量略高的中年男子坐在街邊小攤上，捧著一碗陽春面吃得滿頭都是大汗。

    這正是云天遠(yuǎn)。他年輕時喜歡這家的吃食，如今也算是出人頭地了，卻還是喜歡這一口。冬日里暖暖地喝上一口面湯，那舒爽勁兒能一直透到心底去。

    爐灶上煮著一鍋熱水，白氣蒸騰，云天遠(yuǎn)抹了把嘴，把空了的碗往桌上一放，掀起眼皮透過霧蒙蒙的水汽看街上的景象，琢磨著要不要去街市上逛一逛，消消食，這一愣神，再轉(zhuǎn)回頭時，桌子對面卻多出了一個人。

    那是個少年，容貌極為出色，在迷離的白霧映襯下，竟叫人恍惚中以為看到了下凡的仙人。

    不知怎么的，云天遠(yuǎn)下意識地就整了整衣服，咳嗽了一聲，開口搭話道：“小兄弟，你也來吃面？”

    那少年微笑著點(diǎn)頭：“是。這家店的面頗有名氣，聽說連那個傳聞中“海上漂泊一年余，原璧奉還五千兩”的云天遠(yuǎn)云先生也常來吃。我今日得了空，便特意一個人過來嘗嘗。”

    那五千兩的事情是云天遠(yuǎn)平生一大得意事，這萍水相逢的少年對此事大加推崇，正好搔到了云天遠(yuǎn)的癢處。

    吃飽喝足，左右無事，少年長得又賞心悅目，他便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不戳破自己的身份，只裝出淡然的模樣，撫著精心保養(yǎng)的胡子道：“小兄弟這么說，莫非見過那云天遠(yuǎn)？”

    “不曾有這樣的好運(yùn)氣?！?/br>
    少年聞言，萬分遺憾地輕輕嘆了口氣：“這天水城中，云天遠(yuǎn)也是數(shù)得上的人物，哪里是我能見得到的？聽說他當(dāng)年出海做生意時，曾去過高云一帶，那片海面險得很，聽聞有許多匪徒強(qiáng)盜，也不知道他孤身一人，是怎么生生闖出一條路來的，真是令人敬佩?！?/br>
    但凡成功人士都喜歡回憶往昔崢嶸歲月，云天遠(yuǎn)也概不例外。

    他微微彎起唇角，談性頓時大起：“在高云一帶混確實(shí)不容易，那里是鄭年的地盤，又有其余小股海匪，若沒有準(zhǔn)備，遇上了這些人就是逃出性命來，也得脫下一層皮。不過只要事先疏通好關(guān)系，買一面鄭家的旗子，其余勢力就不大敢來為難你。所以說起來，若是有關(guān)系、肯投錢，那里的商路反而要比其他地方暢通一些?！?/br>
    那少年狐疑地掃了他一眼：“說的你好像去過一樣?！?/br>
    云天遠(yuǎn)眉梢一挑：“我自然是去過的。不然我怎么會知道那么多事？”

    少年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仔細(xì)打聽都是能打聽到的。”說到這里，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挑釁的神色：“高云一帶有一種魚，個頭小賣不出什么價錢，煮湯吃卻最好。海上也沒什么旁的能吃，水手就抓這種魚解饞。你既然去過高云，就說說那是什么魚?！?/br>
    云天遠(yuǎn)眼睛一瞇，隨即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你說什么呢，就是那種雜魚吧，當(dāng)?shù)厝斯芩惺裁次也恢溃凑菚r候我們船上的人給這玩意兒起了個諢名，叫一口rou，因?yàn)檫@魚個頭小，全身上下沒多少能吃的，一口就沒了?！?/br>
    他說得煞有介事，任誰聽了這話，都會覺得他是真吃過這種魚的。然而那少年卻定定地望著他，臉上露出譏諷的神色：“云長老，你大概根本就沒有去過高云一帶吧，更沒吃過那種魚，而那五千兩的事跡，說不定也只是個騙局？”

    聽到“云長老”三個字，云天遠(yuǎn)臉色頓時大變。他猛地站起身，細(xì)細(xì)地打量了那少年一會兒，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后生，你這話可就說差了。僅憑我剛剛那幾句話，怎么就能證明我沒去過高云，不曾吃過那種魚？”

    少年氣定神閑地坐在原處，雖需仰望云天遠(yuǎn)，氣勢卻反而要壓上他一頭。

    “云長老，你那幾句話里根本沒有多少實(shí)在東西，只是巧妙地將我透露出的信息利用了起來，再加以擴(kuò)展……”說到這里，少年微微彎起唇角，一字一頓地說道：“更重要的是，高云一帶，其實(shí)根本就沒有這種魚！”

    到了此時此刻，少年已經(jīng)全然占了上風(fēng)，終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睛，換個人或許就要惱羞成怒了，然而云天遠(yuǎn)抿唇站在那里，臉上的怒氣卻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失，到了最后，他竟能露出笑容來，溫聲說道：“后生，你不錯，很不錯…………你是二公子派來的人？”

    不待少年回答，云天遠(yuǎn)卻低著頭自言自語起來：“不，不像……二公子的手段可沒這么溫和，若是二公子派你來的，這時候我已經(jīng)被抓起來扔到水牢里了，所以你不是為漕幫爭權(quán)的事情來找我的。而不是二公子，卻費(fèi)這個心思來套我的話，你定然有其他的目的。你已經(jīng)拿到了證據(jù)，卻還肯留在這里聽我廢話……這么一看，你應(yīng)該不打算把這件事捅到秦老大那里，讓我身敗名裂，只是想利用這件事威脅我……”

    說到這里，云天遠(yuǎn)抬起頭來，唇邊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攏著手道：“后生，看來你是有求于我啊。”

    ☆、第11章 考校

    云天遠(yuǎn)瞇縫眼，rou鼻子，面皮雖黑黃，但一張團(tuán)團(tuán)圓圓的胖臉上堆滿了透著富貴氣的肥rou，將皺紋都撐得沒了，臉上又天生帶著三分笑意，瞧著可親可愛得很，叫人不由自主便心生好感。光看外貌，有誰能想得到這人會是個心思深沉的巨騙，當(dāng)年竟把堂堂漕幫幫主秦老虎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如今只用三言兩語，就能輕而易舉地把談話的主動權(quán)抓到了手里呢？

    人不可貌相啊。

    林可心中暗自警醒，同時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對著云天遠(yuǎn)拱了拱手，開口道：“老前輩說笑了，談不上一個求字。我來這里，不為別的，卻是給您送錢來的?！?/br>
    “錢？”云天遠(yuǎn)嘿嘿笑道：“一日糧船到直沽，吳粟越布滿街衢。漕幫把著運(yùn)河上千個大小碼頭，日進(jìn)斗金，財(cái)運(yùn)亨通，難道還會差一兩個小錢不成？”

    “漕幫不缺銀子?！?/br>
    林可不為所動地盯著云天遠(yuǎn)的眼睛，淡淡道：“但你缺，秦大公子也缺?！?/br>
    秦老虎纏綿病榻，卻遲遲不肯定下繼承人。他兩個兒子明爭暗斗，都想坐上漕幫幫主的位子，為了擴(kuò)大實(shí)力，同時拉攏各方勢力，金錢是少不了的。云天遠(yuǎn)將寶押在了大公子身上，幾個月下來花錢如流水，已是捉襟見肘,左支右絀,急需大筆金錢補(bǔ)充。林可這句話，幾乎是戳在了云天遠(yuǎn)的死xue上。

    “……后生，看來你果真是有備而來啊?！?/br>
    聞言，云天遠(yuǎn)的眉梢動了動，隨即沉聲道：“后頭的話，可不適合在外面說。跟我來吧?！?/br>
    鋪墊了這許久，終于能進(jìn)正題了。

    林可的心又往上提了提。她隨著云天遠(yuǎn)走了幾步，竟然轉(zhuǎn)進(jìn)了那面攤后頭的一個小屋，面攤的老板目不斜視，顯然早就已經(jīng)是云天遠(yuǎn)的人了。

    面上雖不動聲色，林可心底卻越發(fā)警惕。

    這云天遠(yuǎn)不愧是只老狐貍，處處都留個后手，真是不可小覷。

    “你這后生倒是膽子大，就不怕我把你帶到僻靜的地方，做掉了事？”

    云天遠(yuǎn)點(diǎn)著了油燈，將昏暗逼仄的小屋照得通亮，這才回頭看向林可，笑瞇瞇道。

    “藝高人膽大，何況殺了我，對前輩你也沒什么好處?！绷挚森h(huán)視一圈，微笑著回答。

    云天遠(yuǎn)不置可否地說道：“咱們也不必拐彎抹角了，后生，你有話就直說吧?！?/br>
    “痛快?！绷挚傻溃骸澳俏冶阒闭f了，我來是想找前輩合作設(shè)一個騙局，若是成了，少說一人也能分到十幾萬兩銀子?！?/br>
    云天遠(yuǎn)半瞇起眼睛：“哦，騙誰？”

    “謝總督家的小妾，陸千靈?！?/br>
    “…………哈哈哈哈哈。”云天遠(yuǎn)沉默半晌，忽然大笑起來：“林可林小哥，你莫不是當(dāng)我傻子不成？你背后是誰，我可清楚得很。你們自家人的事，我何必要摻和進(jìn)去，平白惹得一身sao？”

    林可一愣：“你知道我是誰？”

    “當(dāng)然看得出來，你的箭法不錯吧?！?/br>
    云天遠(yuǎn)指了指林可的手指：“這是練箭的人才會有的老繭。說實(shí)話，這天水城中有點(diǎn)能耐的人，我大都知道。你定是新來的，又擅長射箭，還跟謝家有些關(guān)系，嘿……何況我一誆，你就不打自招了，這我還有什么猜不出來的？”

    “原來如此?！?/br>
    林可彎起唇角：“其實(shí)你猜出來了也沒什么，我原本就不打算瞞著你的?！?/br>
    “哦？”云天遠(yuǎn)好奇地問道：“你就不怕我去總督府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