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勉強哥哥，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殘忍的事。

    這時，蘇皓卻叫住她，“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你等我一天時間，我必須向?qū)W校請假。”

    收拾行李后，蘇皓與蘇玥搭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國。

    奶奶已經(jīng)住在醫(yī)院的安寧病房，爸爸難得沒去廟里，反而待在這里一直陪著奶奶。

    老人家意識不清了，她醒來的時間非常少。

    可當蘇玥靠在她耳朵，輕聲說：“奶奶，哥哥回來了，他現(xiàn)在人就在你床邊。”

    江碧蘭的眼皮動了動，一會兒后，她微微地睜開眼睛，沙啞地喊著孫子的名字，“皓……皓……”

    蘇玥一聽，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們一家人有多久沒有相聚在一塊兒了？

    連她結(jié)婚的時候，哥哥也只是偷偷回國，私底下跟她見過面，送她禮物，卻不肯出席她的婚宴，就是因為他不想見到爸爸跟奶奶。

    蘇恒站在原地很久，終于還是走過去，握住老人家骨瘦如柴的手，“奶奶，我在這里?！?/br>
    江碧蘭干癟的臉，全是皺紋，激動的時候，全擠在一起，已經(jīng)很難分辨出，她是在哭還是在笑。

    可至少她過世的晚上，兒子、孫子和孫女一家人，都在身邊陪著她，她走得的時候，并沒有太大的痛苦。

    蘇家在幾年前送走蘇國華后，又開始辦起了喪事。

    整個大宅里頭住的人越來越少，在蘇玥嫁出去后，只有蘇恒一個人住在家里，他是個好靜的人，打掃的阿姨們只能在一定的時間里出現(xiàn)。

    諾大的豪宅，幾乎沒有半點人氣。

    相隔這么多年，蘇皓再次踏進自己的房間，房里的擺設(shè)并無變化。

    mama以前念給他聽過的故事書，泛黃地收在書柜最內(nèi)側(cè)，還有一些他青春期時，留下的課本跟書報雜志，也全部原封不動地留在本來的位置。

    彷佛什么都沒有改變，但其實一切都已經(jīng)變了。

    人不在了，家也不像個家。

    唯一不變的，只有時間，它一直在朝前走，不讓人有重頭開始的機會。

    過不久，煮飯的阿姨請他下樓吃飯。

    難得父親會跟他一起同桌吃飯，他們父子倆已經(jīng)許久沒有坐下來，好好地說過話了。

    蘇皓以為父親會有話對他說，但直到最后，他們誰也沒有開口。

    父親變得很老，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應(yīng)該有的樣子。

    他比行尸走rou還糟，至少那還有rou體，他應(yīng)該說是一縷幽魂，無聲無息地，在人世間游走。

    喪事辦完后，蘇皓沒有立刻離開，他找了一天，把家里所有的故事書，搬到meimei的家里。

    mama在天之靈，要是知道這些書還能繼續(xù)傳承下去，應(yīng)該也會覺得很開心。

    做完這件事情以后，蘇玥提議去墓園祭拜mama，蘇皓并不反對。

    他打算再過幾天，就要搭機返回學校，以后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有機會回來替母親掃墓。

    他們到了墓園后發(fā)現(xiàn)，母親的墓碑前面，站著一個人。

    父親也來了。

    他看到他們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去公司了，你們有事再打電話給我?！?/br>
    這句話有說跟沒說，并沒什么兩樣。

    那么多年過去了，他們父子女三人，彼此打過的電話，寥寥可數(shù)。

    他并不是個不盡責的父親，可橫亙在他們中間的，是誰都不愿意去觸碰的傷痛。

    拜祭完母親后，蘇玥照慣例會帶著孩子進紀念館里，看孩子外婆留下的東西。

    那里最多的是擺放在玻璃櫥窗中的一些器皿，或者翻拍過后，放大的照片。

    比較讓蘇皓奇怪的是，有一個角落，多了一個好大的玻璃柜，里面擺著滿滿的簿子，依據(jù)年代不同，紙張也有深淺不同的顏色。

    蘇玥說：“這些是手抄的佛經(jīng)，是爸爸替mama抄的，他信奉的那位大師說，這樣做可以為mama積功德?！?/br>
    蘇皓不語，他壓根不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

    蘇玥打開柜子，把那些簿子一本一本排放好，她無奈地說：“我也知道那個大師很有可能只是想騙爸爸的錢，可有什么辦法呢，這畢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br>
    蘇皓冷冷地說：“反正他什么也沒有，就是錢多，錢愛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br>
    蘇玥苦笑，“現(xiàn)在不只是抄經(jīng)而已，我聽說爸還辦過許多場法會，因為他相信古人說的一句話……”

    “哪句話？”

    “百世修來同船渡，千世修來共枕眠?！?/br>
    蘇皓摸著那些手抄佛經(jīng)，沉默許久，“這只是迷信，沒有科學方法可以證實。”

    “我知道?！碧K玥淡淡地說：“但已經(jīng)無所謂了，到了現(xiàn)在，你以為爸爸還能相信些什么？他總是要找心靈的寄托?！?/br>
    否則他能夠怎么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