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想著，眼神中像是找回了一點神采，一動不動看向醫(yī)生的眼睛，“會不會是弄錯了？我怎么會——”

    “你要是擔(dān)心我院誤診的話，也可以試試到其他醫(yī)院復(fù)查?！?/br>
    可她來的幾乎是整個g市最好的醫(yī)院了。

    “你也別就這么悲觀，”醫(yī)生勸道，“我還見過確診胃癌晚期后，又活了十來年的病人，你還年輕，要對自己有信心?！?/br>
    “沒有意外的話，活檢結(jié)果三天出，你周三來拿，到時候我再幫你約個petct?！?/br>
    “要隨時做好入院的準(zhǔn)備。”

    醫(yī)院走廊的燈光白得滲人，觸眼皆是慘淡一片。

    喬微不知道自己怎么從診室里走出來的，只覺得頭腦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渾渾噩噩，路上撞了人也渾然不知。

    她從未有這樣失禮的時候。

    走了許久，腳踏實地踩在太陽下時，喬微恍然意識到，這并不是一場可以醒來的噩夢。

    從剛才醫(yī)生們的態(tài)度來看，她的情況應(yīng)該很不樂觀。大概不可能是早期，通過手術(shù)可以切除那樣輕松簡單。

    喬微眼神迷惘，轉(zhuǎn)回身去看醫(yī)院大樓，掌心都是稀汗，一時間，只覺得再沒有了踏進(jìn)去的勇氣。

    她的世界，從醫(yī)院出來的一瞬間，已經(jīng)和進(jìn)去那一刻截然不一樣了。

    走出幾步，她腳底發(fā)軟，隨意坐在醫(yī)院路邊一條長椅上。努力想讓自己靜下來理清楚思緒，卻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天上有一點微末的陽光，并不暖，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顫抖，手也是，身上也是，寒意一陣一陣往上涌。

    胸腔里總是有個聲音在不服氣地質(zhì)問。

    怎么可能呢？

    為什么是她呢？

    為什么偏偏是她？

    她那么辛苦地走到現(xiàn)在，她還有那么多愿望沒實現(xiàn)，難道之前的努力就這樣全都化作一場空了嗎？

    她拍著胸脯捫心自問，活著的這二十來年里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什么聽起來那么遙遠(yuǎn)的疾病，偏偏降臨在她身上？

    她能聽見自己牙關(guān)發(fā)抖的輕響，只能又緊了緊大衣。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久到喬微身上每一個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酸痛僵直的時候，她才恍惚聽見來自包里的震動。

    喬微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手機在響。

    拿出來一看，桌面顯示了五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本地的陌生號碼。

    或許是有什么急事？喬微想著。

    可又有什么急事比她得了絕癥還讓人絕望呢？

    將桌面熄滅的一瞬間，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還是那個陌生號碼。

    她終究還是按下了接聽。

    “喂，”話出口，喬微才發(fā)覺她的喉嚨沙啞得有多厲害，“我是喬微。”

    大概是早上做胃鏡的后遺癥，火辣辣地，像是破了個口子在灼燒。

    “發(fā)什么愣呢，打這么久才接電話？”

    那邊的聲音聽上去很不高興。

    “有事嗎？”喬微心不在焉地低頭答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自然些。

    “那天的事故修理費劃到你賬上了，你瞧瞧?！?/br>
    才說話，喬微便把話筒另一端的聲音認(rèn)了出來。

    這二世祖說話乍一聽上去低沉悅耳，實則油腔滑調(diào)，骨子里便帶著股吊兒郎當(dāng)。

    “我知道了?！?/br>
    她點頭，掛斷。

    手機放回外套里不到兩秒，鈴聲又震動起來。

    “就這句？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了？”霍崤之有點不敢置信。

    神經(jīng)病。

    喬微這次沒說話，直接便掛斷了。

    對方似乎早有預(yù)料，她點下掛斷的一瞬間，馬上又打過來。

    “你到底有完沒完！”

    喬微怒不可遏，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肯讓她好好安靜一會兒嗎？

    對方愣了半天，似乎有點不敢置信喬微居然會真的發(fā)怒，半晌，才低低傳過來一句：“我只是想說……你抬頭看看?！?/br>
    喬微舉著電話抬起頭來，目光落到馬路對面。

    霍崤之穿了件飛行員夾克。眉眼俊美深邃，手就插在褲袋里，懶洋洋站在雪松一側(cè)，身形比平日更頎長挺拔。

    人行道上的綠燈亮起來，他混在人流中，長腿格外醒目，邁開一步步走近。

    “我在這兒站了十分鐘，你直到現(xiàn)在才看見我?！彼浅２粷M意地控訴。

    “你覺得我為什么要關(guān)注無關(guān)緊要的人？”

    霍崤之討了個沒趣，踢開一塊柏油路上擋道的石子，頭一個抵達(dá)了這邊的臺階。

    “修理費賠給你了，醫(yī)療費什么時候還給我?！?/br>
    他在喬微跟前站定。

    第14章 part 14

    “什么醫(yī)療費？”

    大少爺終于掛斷電話，居高臨下翹起唇角，指指自己的腰，“昨晚，摔的?！?/br>
    他說的理直氣壯，還像模像樣把診斷書遞到她跟前，好似自己真受了什么了不得的重傷。

    喬微沒抬手，他便也不動。

    空氣膠著僵持著。

    這二世祖的手指修長，虎口的褐色小痣生得很好看。

    上一次他把手遞過來，還是在音樂會外面的那天。

    假惺惺的。

    喬微垂眸想著。

    她不知道自己到了這時候，為什么會漫無邊際地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細(xì)節(jié)。

    坐在這條長椅上的一整天，她都在放任自己負(fù)面消極的情緒瘋長，她明白不該這樣，可怎么都無法控制自己。

    終于有人將她打斷時，她反而迫不及待地將大腦放空，想讓自己從那種恐懼里跳脫出來。

    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什么東西，比未知的死亡更令人恐懼了。

    “軟組織損傷、肌rou損傷、韌帶損傷……”

    喬微半晌不拿，大少爺干脆攤開醫(yī)生的診斷報告，在她身側(cè)的位子坐下來。自己翻開，逐項念給她聽，順便自覺將書面上所有‘輕度’這樣的形容詞過濾掉。

    然而念完之后，喬微的無動于衷卻讓他很是不滿意。

    “你在認(rèn)真聽嗎？”

    喬微點頭，甚至沒有側(cè)過臉看他，攤開視線看著馬路對面。

    “多少？”

    她像是感冒了，微啞的聲音如同冬天起風(fēng)時夾著的冰碴，扎起來的黑發(fā)落下來幾縷在側(cè)臉，耳垂白皙，連眉眼都是清冷的。

    “什么？”霍崤之愣了一下。

    人行道上的綠燈重新亮了。

    “多少錢？”喬微站起來，朝對面走。

    霍崤之飛快追上，皺眉：“我看起來像是錢就可以打發(fā)掉的人嗎？”

    大概因為生氣，他的調(diào)高了一些。

    路人們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各自揣測，那眼神里的異樣，活脫脫把他腦補成了一個不甘心被富婆甩掉、正垂死掙扎的小白臉。

    “看什么看！”

    斑馬線上的行人又各自將因好奇探出來的脖頸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

    霍少爺怨氣更甚。

    他又是恐嚇又是威逼利誘，才將這診斷書從胡子花白的老醫(yī)生那兒蓋了章拿出來，可喬微作為罪魁禍?zhǔn)?，全程根本不關(guān)心他說了些什么。

    她半點不愧疚！

    連回應(yīng)都是心不在焉的。

    從來都只有他敷衍別人的份，這么明目張膽敷衍他的，還是頭一回。

    馬路上的車流重新暢通起來時，喬微已經(jīng)在atm機前站定，低頭插卡，出聲：“卡號給我。”

    “不給?！?/br>
    喬微終于偏過頭，認(rèn)真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瞧清他的意圖。

    霍崤之毫不示弱地回望。

    一秒，兩秒。

    喬微收回視線，退卡，把手重新塞回外套里。

    “是你不要的。”她徑直越過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