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不知是不是因為從未嫁過人的緣故，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的左三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還跟年輕小姑娘一樣，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光彩。

    裴清殊欣賞地點了點頭：“去吧。辦得好了，朕就封你為縣主。至于封號嘛……容朕再想想?！?/br>
    雖說左三根本沒把什么權(quán)力地位放在眼里，不過縣主的封號不得白不得，聽了裴清殊這話，她還是一臉高興地說道：“那臣女便提前謝過皇上恩典了！”

    第151章

    就像當(dāng)初大齊第一所正式的官辦武學(xué)是在京城誕生的一樣，左三姑娘主辦的女學(xué), 也是率先在長安城開辦。

    名字十分直接易懂, 就叫“華文女子書院”。

    山長、也就是負(fù)責(zé)人乃是公孫明的母親公孫夫人。不過實際上負(fù)責(zé)運營的是書院的監(jiān)院, 也就是左三姑娘左遙。

    她們這座女子書院不教《女誡》也不教《女則》, 而是像為男子啟蒙一樣，正兒八經(jīng)地教書。

    下午的時候，學(xué)生們可以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中選一到兩樣，算作“輔修”。

    因為只是試營，左遙并沒有一下子招收太多的學(xué)生，第一批只招了十個人。

    這十個姑娘基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不過她們父兄的職位都不是很高, 大多在京城沒有根基, 上不了世家大族的那種家學(xué), 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來到了左三姑娘這里。

    十個女孩兒從七歲到十三歲不等，被按照原有的基礎(chǔ)分成了兩個不同的班級。

    雖說左三姑娘不覺得男女大防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過她記著裴清殊和公孫夫人的叮囑，凡事不可太過激進, 盲目追求“一步登天”, 所以目前書院里的先生，都還是女子。

    除了左三姑娘本人之外，她還請來了陳起的meimei、鐘悅的夫人陳弗，還有另外兩個過去在華文書社時就給她做事的女子做先生。

    公孫夫人年紀(jì)大了，不過她偶爾也會來給孩子們上幾節(jié)課。

    因為有她們這些“名人” 在的緣故，帶著自家姑娘前來報名的家長還真不在少數(shù)。

    現(xiàn)在的這十個孩子, 都是左三姑娘和公孫夫人親自了解過背景、面試過后才錄取的。

    不過，書院的招生看似順利的背后，還隱藏著許多潛在的危機。

    比如有一些思想陳舊之人，認(rèn)為女子讀書之后就會變得不安分，于是便在各種場合痛罵左三姑娘，說她自己“拋頭露面”也就罷了，現(xiàn)在竟然還想鼓動好人家的小姑娘和她一起胡鬧，簡直“有傷風(fēng)化”。

    左三姑娘和那人無冤無仇，卻被他這般辱罵，正常來說這應(yīng)該是很沒道理的事情才對。

    可不說遠(yuǎn)的，就說京城里頭，像這樣想的人就不在少數(shù)。

    而且這些反對開辦女學(xué)的人還不僅僅是男人，許多女人反對得甚至比男人還要厲害。

    對于這些罵聲，左三姑娘自己倒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不過她有些擔(dān)心連累陳弗她們，還專門找這幾個女先生談了談心。

    好在她們這些人不愧是左三姑娘精挑細(xì)選出來的，沒有一個人懼怕外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左三姑娘感到欣慰的同時，自掏腰包給她們一人雇了兩個護衛(wèi)，以免有些瘋子或是心懷不軌之人對她們造成什么傷害。

    這種事情，左三姑娘并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還好她的自保意識一直都很強，根本不給那些小人機會。

    至于書院的孩子們，左三姑娘也是一早就提前和他們家里人說好了，上下學(xué)必須有人接送，且接走孩子之人必須經(jīng)過書院的先生親自確認(rèn)才行。

    如此小心經(jīng)營，短時間內(nèi)才沒有出什么亂子。

    不過圍繞左三的流言蜚語，現(xiàn)在比從前只多不少。以前人們只會鄙視地說她是“老姑娘”，現(xiàn)在更難聽的字眼也會往她身上招呼。

    左三姑娘雖然不是朝廷命官，不過她承辦女學(xué)的事情，還是被人參到了裴清殊這里來。

    他們的意思大概就是，左遙所為有傷風(fēng)化，但此事并非自己職責(zé)范圍之內(nèi)，又礙于承恩公之故，無法親自砸爛左遙的什么狗屁書院，所以只能來請皇上圣斷。

    裴清殊看完之后，涼涼地勾了一下唇角，起身對近侍說道：“朕去看看父皇。”

    打從春天起，太上皇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裴清殊本以為太上皇只是普通的風(fēng)寒而已，沒想到他這一病，就一直纏綿病榻，始終都沒有好起來。

    裴清殊來到永壽宮的時候，林太后不知到哪里去了。他的長女婉晴正跪坐在床邊的踏腳上，親自喂太上皇喝藥。

    見到裴清殊來了，婉晴才放下手中的藥碗，向裴清殊行禮。

    婉晴今年虛歲已經(jīng)十一了，像裴清殊一樣，個子長得挺高，站起來已經(jīng)快到裴清殊的胸口。

    裴清殊扶她起來，然后走到太上皇塌邊來，柔聲問道：“讓兒子來喂您吧？”

    “不要不要！”太上皇一直對裴清殊這個小兒子頗為疼愛，不過有大孫女在旁邊做對比，他瞬間便嫌棄起兒子來了，“讓晴姐兒來?！?/br>
    裴清殊見自己被太上皇拒絕地這樣干脆，也只能讓婉晴繼續(xù)給太上皇喂藥。

    等太上皇用完了藥，裴清殊便讓婉晴先下去，自己好單獨和太上皇說幾句話。

    看著太上皇蠟黃的臉色，裴清殊建議道：“父皇，您這病拖了這么久都沒好，兒子實在放心不下。給嫻貴妃治病的那位薛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不如讓他來給您看看吧？”

    太上皇轉(zhuǎn)過頭咳嗽了兩聲后，擺擺手道：“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br>
    裴清殊聽了，心里頓時一慌：“父皇，您這是什么意思？”

    “父皇老了，不中用啦?！碧匣收f著，竟然還微笑起來，“其實父皇心里一直覺得，當(dāng)年楚文君說得沒有錯——朕的壽命應(yīng)該止于二十八年才對。是父皇執(zhí)意要退位，把這萬里江山交給了你，才能茍活至今……”

    “父皇，您別說這樣的話，兒子聽著心里怪難受的?！彪m說這么多年來，裴清殊和太上皇這對父子之間也曾有過一些不愉快，不過總的來說，裴清殊還是很在乎他這個父親的。

    太上皇搖搖頭道：“你都快三十的人啦，又不是晴姐兒，小孩子一個，還得父皇哄著。父皇現(xiàn)在告訴你，是想讓你做好準(zhǔn)備……還有就是，想要選秀的話，趕緊選，現(xiàn)在就選，不然父皇還不知能不能撐得住……”

    “父皇！”裴清殊真是不知說他什么是好，“現(xiàn)在朝中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兒子哪有心思選秀？”

    “唉，殊兒啊……”太上皇長嘆一聲，“你是個好皇帝，是個比父皇好百倍、千倍的好皇帝……也是個好兒子，好哥哥?！?/br>
    裴清殊一聽，就明白了太上皇的意思：“您是想讓我照顧母后，還有十四和樂儀？”

    見自己的小心思輕易被裴清殊看穿，太上皇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裴清殊心里莫名發(fā)酸：“這些都是兒子該做的，您就是不說，兒子也不會虧待了他們。只是父皇……您的病還沒嚴(yán)重到了那個地步，別說這種話讓兒子難受了，成嗎？”

    “你啊，都這么大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碧匣市α诵?，寵溺地?fù)u了搖頭。

    裴清殊表面上也在笑，可嘴唇卻不禁微微顫抖。

    不管他是多大的人了，生老病死，都是很難接受的一件事情啊……

    ……

    探望完太上皇之后，裴清殊并沒有立即離開永壽宮，而是去了婉晴所在的房間一趟。

    他去的時候，婉晴正在做女紅。見裴清殊來了，她便放下了手里的活兒，笑瞇瞇地和裴清殊打招呼：“您和皇爺爺說完話了？”

    裴清殊點點頭，隨手撿起女兒的繡品看了看，夸獎道：“不錯，圖案生動，針腳細(xì)密，看來你在這上頭花了不少功夫?！?/br>
    婉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讓父皇見笑了?！?/br>
    裴清殊沉默了一下，雖然有點不好開口、還但是不得不開口：“父皇沒讓你回慧曜樓讀書，而是留在永壽宮跟著祖父祖母一起生活，你可覺得委屈？”

    婉晴聞言連忙搖了搖頭：“不委屈！畢竟當(dāng)初……是我自己做錯了事情。戰(zhàn)亂發(fā)生的時候，父皇還記得晴兒，接晴兒回京，之后也沒趕晴兒走，女兒已經(jīng)很感激了！”

    裴清殊看著眼前一臉認(rèn)真的女兒，從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婉晴說的是真是假。

    其實當(dāng)初在他選擇答應(yīng)太上皇的提議，將女兒送去行宮的時候，裴清殊就想過婉晴的未來，無外乎兩種。

    第一種，也是最好的情況——婉晴在太上皇的教導(dǎo)之下真心悔過，重新做人。

    第二種，也是最遭的情況——婉晴表面上順從，可從此之后心機變得更加深沉，然后不著痕跡地害人……

    身為父親，裴清殊自然希望她能往正路上走：“晴兒，希望你是真心這樣想?！?/br>
    婉晴有點不安地說道：“父皇，您這是什么意思？”

    “有一件事，朕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當(dāng)初你犯了錯之后，父皇曾經(jīng)讓阿明給你測算了一卦?！?/br>
    “公孫大人？”婉晴突然有點緊張。

    “是?！?/br>
    見女兒好奇地看著自己，裴清殊也沒再瞞著她：“你的命格很獨特，算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向。一個是半生花團錦簇，后半生不明前程，一個是……不及十歲而夭折?！?/br>
    婉晴聽到“夭折”二字時，心里先是咯噔一聲，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今年三月便已滿了十周歲，這樣說來，豈不是半生富貴無憂？

    裴清殊看著女兒的表情，嚴(yán)肅道：“婉晴，你先別急著高興，事情沒有這么簡單。雖說你平安活過了十歲，可你僅僅只滿足于半生的富貴嗎？父皇希望你一輩子都能平安喜樂，百歲無憂?！?/br>
    “父皇……”聽到父親這么說，婉晴忽然覺得自己心里酸酸的?！半y怪您肯將我留在京中，還派了那么多人來保護我……原來您是怕我，怕我……”

    “孩子，等你將來做了父母就會知道，父母這一生要為子女擔(dān)心的事情有多少。現(xiàn)在你挺過了這道坎，父皇自然替你高興，不過這還不夠。父皇希望你從此之后能走正途。可以自保，但絕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出手傷人，你能答應(yīng)父皇嗎？”

    婉晴剛要點頭，就聽裴清殊道：“先別急著點頭。你年紀(jì)還小，許多事情光靠自己，還不能完全明白。你皇祖父現(xiàn)在病了，皇祖母擔(dān)心他，也沒精力照顧你。不如父皇先送你到一個地方去，你去那里讀書、學(xué)習(xí)，好不好？”

    第152章

    一聽說裴清殊要送自己走，婉晴立馬驚慌地說道：“父皇, 是晴兒又做錯什么事情了嗎？您為什么要送晴兒走？！晴兒不想離開您, 不想離開皇祖父他們！”

    “傻孩子, 不是送你走, 而是送你去讀書?！迸崆迨鉁睾鸵恍?，“京城興辦不久的女子書院，你可聽說過？父皇派人接送你去那里上課，每天傍晚便可回宮，這樣可好？”

    婉晴一聽說不用離京，只是外出讀書而已，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好！聽說左先生的書院可不好進呢。如此晴兒便先行謝過父皇了?！?/br>
    裴清殊聽到“左先生”的稱呼時, 不禁一怔。

    等他反應(yīng)過來婉晴指的是左三姑娘時, 不由一笑。

    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努力, 左三姑娘終于得償所愿，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裴清殊也不禁在心里替她高興。

    ……

    大公主要到女子書院讀書的消息，一傳出去便轟動了整個京城, 甚至是整個大齊。

    有的人十分震驚, 想不明白女子外出讀書這樣“有傷風(fēng)化”的事情，皇上不反對也就罷了，怎么還能把自己的親生女兒也送過去。

    不過有些明眼人對此絲毫不感到意外——從裴清殊四年前改革婚嫁制度之后，他們就看出來了，當(dāng)今天子有心提高女子的地位，發(fā)展到興辦女學(xué)這一步, 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而這些早就看透真相的人，既不感到震驚，也不感到恐慌。

    因為他們大多地位尊崇，一不怕因此而娶不到女人，二不怕自己會被女子比下去。

    所以對他們來說，這些變化都不會真正觸及他們的利益。

    不過有的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想到先前裴欽峰等人的下場，他們不敢隨意說皇帝的壞話，只好把所有惡毒的字眼都用在左三姑娘身上。甚至還有人試圖去左府潑糞，被左家的護院當(dāng)場拿下，送去了官府。

    雖說他們的惡行沒有得逞，不過由此可見，這些人有多恨左三姑娘。

    裴清殊不好太直接地護著左遙，以免外頭再傳出什么對左三不利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