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娟姐自然不必多說,南門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也是,否則他怎么會對蘇謹霖的出入了如指掌。老林當(dāng)即會意,連連答應(yīng)下來。 徐迦寧伸腳踢開了房門,灰塵撲簌落下,她拿出帕子揮開些許,這就走了進去。 屋里陰冷了些許,房子本來是五間連屋,只不過就這一個房門開著,進去了,才發(fā)現(xiàn)是寢居,舊式的擺設(shè)還在,厚厚一層灰塵,外間桌椅還在,里面床榻,屏風(fēng),多是舊時物件。 主人的東西早就不在了,紅玉連忙上前,拿了帕子擦了個椅子,徐迦寧隨后坐下了。 老林推了余百合進來就走了,他當(dāng)然是要快些找到蘇謹言,這些還是知道的。紅玉抱著糖球,緊緊挨著徐迦寧站著,屋里有點涼,她眼睛到處亂轉(zhuǎn),真是嚇得不輕。 余百合十幾年前來過碧情園,當(dāng)然知道這是誰的院子,她忐忑著,更是慌張,四下看著,才走進來兩步,糖球突然喵的一聲,嚇得她踉蹌著,差點摔倒。 徐迦寧伸手將貓兒接了過來,輕笑出聲:“怎么?你這是喜歡這里,還是不喜歡這里?” 糖球又喵的一聲,她伸手輕撫著它的毛發(fā),抬眼看向驚恐著的余百合:“趁著蘇謹言沒來,我想聽聽,當(dāng)年,你是怎么把我丟的,給你個解釋的機會,從頭講起,說實話,畢竟我已經(jīng)回來了,而且我還多了個對我好的父母,還是可以原諒你的?!?/br> 女人連忙上前,側(cè)身而立,屋里似有風(fēng)聲,都不敢抬頭:“好,我說實話,我生下謹言之后……” 徐迦寧打斷了她:“娟姐她們叫你孫太太,怎么回事?蘇謹言本該姓孫?你為什么把他扔在蘇家門口?” 蘇謹言在蘇家身份尷尬,本來就不是什么秘密,余百合抬起了頭來,說不清是個什么滋味。她為什么變成了孫太太?她當(dāng)年也風(fēng)光一時,風(fēng)光一時的呀! 她和所有上海名門的閨秀們一樣,享受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那時候日日笙歌,過著鏤金錯彩、紙醉金迷的生活。好像在她的認知當(dāng)中,所有階層都熱衷于社交party,那時候的余百合,還不叫這個名字,她穿梭在各處舞會,風(fēng)姿綽約,多少人在身后追逐著她。 是了,她就在眾多目光的交織中一次次華麗的轉(zhuǎn)身,那樣的生活是多么的香艷和奢侈……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抱住了雙臂,抵擋著興許寒意。 夢里都不曾夢過的,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回。 今日突然真的生出了想訴說的意念來,她嗓子當(dāng)中似有什么緊了緊,好半天,才再次開口:“二十年前,我二十出頭,已經(jīng)是上海交際圈里出了名的名媛了,我父親是商人,我是姨太太所出,從小就爭強好勝,什么都想高出jiejie一頭。后來家道中落,我開始游走于各種舞會,那時許多文人都喜歡喝洋墨水,我花錢請了先生,學(xué)了兩國語言,后來在舞會當(dāng)中認識了蘇學(xué)文。他是蘇家的二少爺,也是姨太太所出,模樣英俊,一表人才,蘇家買下了碧情園,家底殷厚。很快我就在眾多追求者當(dāng)中,和他在一起了?!?/br> 竟然是和蘇謹霖他父親的陳年舊事,徐迦寧抱緊了貓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它。 余百合想了下,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當(dāng)中,目光閃爍著,竟有淚意:“可他身邊的女人,何止我一個,后來一次偶然來了碧情園,因著蘇學(xué)文,認識到了他大哥。就是蘇守信,當(dāng)時他留學(xué)假期回來,還有明軟,你媽和這個名字很像,人軟心善,她原是這院里姨太太一個遠房的親戚,從小養(yǎng)在身邊的……” 她頓了下,當(dāng)著徐迦寧的面注意了下措詞:“總之后來蘇學(xué)文結(jié)婚了,我有了謹言,可他那樣的性子結(jié)婚了竟然怕老婆,他不相信孩子是他的,我家中出了事,走投無路就嫁了一直追求我的孫少祥,可他命短謹言四歲那年就死了,孫家不留我們娘倆,沒有辦法我將孩子放在了蘇家門口。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但凡有一丁點的辦法,我也不會扔下他,他畢竟是蘇家人,我送他回來吃香的喝辣的當(dāng)然比跟著我朝不保夕強?!?/br> 如果真像她說的這樣,蘇學(xué)文沒有理由不認這個孩子。 細節(jié)不必深究,一面之詞聽聽話音就算了,徐迦寧低著眼簾,一聲嘆息:“那我呢,我是怎么走丟的?” 余百合咬著下唇,猶豫片刻,這才開口:“謹言被明軟留下了,她和蘇守信結(jié)婚之后一直沒有孩子,她帶了身邊養(yǎng)了一年就有了你。我那……那幾年過的不好,有一年顧家老太太過壽,我聽說了就去了,我想看看謹言。那天晚上人特別多,顧家請了戲班來唱戲,戲班子將戲臺搭在了顧家的大門口,我找了好長時間,終于在附近找到了謹言,那時候他背著你,你哭著找mama…… 謹言還記得我,我抱著他哭了,畢竟是我的兒子,他看我落魄,也哭了。那時候他好像和下人走散了,他要把你送到你媽那,然后讓人拿錢給我,可我不想見她,我們說好了,我?guī)е愫逯憧磻颍フ蚁氯嘶厝ツ缅X…… 那時你穿著一個小洋裙,特別招人喜歡,我還抱了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戲臺邊上有兩個小孩子在一起玩,你看他們手里拿的玩意新鮮非要去,本來好好一起玩著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我一回頭,孩子們就全都不見了……” 她這個版本聽起來,的確悲哀動人。 將她自己說成了一個為生活所迫,不得不骨rou分離的母親,其中多少思念兒子的心,多少喜歡孩子的心,多少無辜的悲痛,還有多少隱忍著的不甘。 糖球在懷里喵的一聲,徐迦寧似笑非笑抬起了眼來:“這么說來,是我自己走丟了。” 余百合被她那雙清冽的眸光盯著,心中發(fā)涼,這屋里本來就陰冷陰冷的,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徐迦寧站了起來,又將糖球交給了紅玉手里。 “這院里不會有人過來,你在這等著大哥正好,他不方便在別處見你,機會我給你們了,有什么話就對他說吧,人已經(jīng)去找了,應(yīng)該很快過來的,我得走了,你慢慢等?!?/br> 說著,她起身往出走,紅玉連忙跟了出來,到了院子當(dāng)中,微風(fēng)拂面,徐迦寧從雜草當(dāng)中走過,聽著背后有人叫她,也沒回頭。 余百合追出來了,但是前面人越走越遠,她一個人想跟著走出去,又不敢。 被別人發(fā)現(xiàn)她在碧情園里,只怕不會留她。 在見到蘇謹言之前,她還得忍,回頭看看,可那屋子里,似乎有人走動似地,她一個人,哪里還敢進去。沒有辦法只好躲了院子里,等著蘇謹言。 可徐迦寧走時說的很快過來,卻沒有等到,天快黑時候,就在余百合幾近崩潰時候,人才來。 徐迦寧沒有直接回東園,讓紅玉抱著貓回去,她來到了老太太的屋里。 這院子今個安靜,蘇謹霖也不在,老太太看起來精神還好,拉著她讓她坐了床邊。 陳醫(yī)生才走,說可以吃些水果,傭人拿了葡萄來,徐迦寧親自剝著葡萄,喂了老太太,和她說著話。 老太太早上讓人去找過她,知道她跟著蘇夫人出門了,問她們干什么去了。 徐迦寧眉眼彎彎,說今早蘇夫人帶她去買首飾,沒有提及余百合的事。 “我媽呀,買東西的時候東挑西挑,每次選擇困難的時候,小手一揮,就說全要了,根本不讓我說話,買了好多首飾呢!” 蘇家老太太笑得寵溺:“她那性子,都是我慣的,小時候可憐見的,長大了跟著老太爺學(xué)醫(yī),本來膽子小吧,還非學(xué)醫(yī)。得了空我就帶她出去買東西,她人就是軟,耳根子也軟,沒個主意,一問她想買什么,就這也行,那也行,我就說呀,得了,都要著吧,一直養(yǎng)大了,她就成我這樣了?!?/br> 不是母女,情同母女,真好。 徐迦寧低眸,笑:“是,定是這樣的……” 陪著老太太說了會話,人非留她下來一起吃飯,她一直沒有回東園去,在這邊陪著老太太吃了晚飯,飯后又拿了報紙給老太太讀報紙,一坐竟是坐到了黑天。 夜幕降臨,老太太覺著累了,要休息,徐迦寧這才要走。 才走出一樓廳堂門口,春秀匆匆跑了來,看見她在這院子里,可是松了口氣。 “小姐快回去吧,大少爺?shù)教幷夷?!?/br> 到處找她? 著急了? 徐迦寧腳步更是慢了下來,黑幕上面,彎月已經(jīng)爬了上來,她對著月牙眨了下眼,心情歡快。 第60章 貴妃的默契 大宅院里,有幾個沒有秘密的。 徐迦寧慢騰騰回了東園,蘇謹言正在二樓她的房間當(dāng)中等著她,紅玉已經(jīng)被他攆了出去,屋里只剩糖球在門口哼唧,偶爾跳起來撓門。 徐迦寧一進門,小家伙連滾帶爬地就過來了,它還小,小爪子搭在了她的鞋面上面,使勁爬了兩下才爬上來。她彎腰將貓兒抓起來,拿著她兩個前爪直拍著手。 “淘氣的小家伙,你撓門干什么想出去呀!” “喵……” 徐迦寧拍著它的小爪子,捧了它送回小窩里面,蘇謹言站在窗前,聽著她的聲音,并未回頭。她忙著逗貓,也沒理會他,小家伙總想爬出來,她來回送了兩三回,不管它了,去浴室洗手。 水龍頭一擰開,水流聲嘩嘩的。 仔細洗了臉和手,徐迦寧好半晌才從浴室出來。 蘇謹言還站在窗前,他兩手插在口袋里面,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她像是才看見他一樣,擦著手,慢慢走了過來,還彎著笑眼。 “有事?” 像沒事人似地,蘇謹言眸色暗沉,靠了窗前:“你為什么要把她帶進來?” 她現(xiàn)在在蘇家,就是妮兒,在蘇守信面前,她卻是個冒名頂替的,是他花了錢請回來哄老太太開心的,是為了拖延蘇婉和霍瀾庭的棋子。她做什么,必然是他蘇謹言的授意,一旦要是讓蘇守信知道了,余百合進了碧情園了,那么就等同于蘇謹言請進來的一樣。 徐迦寧眉峰微動,依舊擦著自己纖細的指尖:“誰?我把誰帶進來了?” 她裝糊涂,蘇謹言目光更沉:“孫太太,你為什么帶她進園里?” 她指尖一動,還指了下自己:“我?沒有呀?孫太太是誰?我是受雇于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聽你的,什么孫太太李太太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br> 真正出了事,她可以隨時離開蘇家,但是他不能,起初,蘇家人去尋他說孫太太來了,他并未理會。但是后來又來人說孫太太在碧情園的院子里,他這才趕了回來。閑置的空院子,從前還說鬧過鬼的,她被送了那里,等他回來時候,她正要從里面跑出來,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 徐迦寧神色無辜,將手巾放了一邊桌上。 她坐在了梳妝鏡前面,歪著臉,伸手摘下耳墜,流蘇滑過指尖,仔細放了首飾盒里,從鏡子里看著她眉眼,不知有什么喜事,還帶著幾分笑意。 蘇謹言走了過來,伸手扶住她背后的椅背上面,定定看著鏡子當(dāng)中她的臉:“你都和她說了什么?可答應(yīng)過她什么?說實話?!?/br> 徐迦寧也自鏡子當(dāng)中看著他,還別說,她們兩個人的眼睛長得還真有點像。 都是鳳目,她摘下兩只耳墜,轉(zhuǎn)過身來,仰臉看著他:“大哥,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點?我說了哦,不是我的授意,什么孫太太,我沒見過的呢!” 他低眼,聲音更沉:“你是不是惱她早上驚了媽?所以刻意將她扔在那空置著的鬧鬼院子里?” 惱了,肯定是惱了的。 還不止是惱,她看著他的眼睛,對于她們見面的事不承認也不否認,回身站了起來:“你那么緊張,是緊張孫太太呢,還是緊張你自己呢?要是按著她說的,當(dāng)年孩子丟了純屬意外,卻不知道這話能有幾分真幾分假,而其中,大哥那時候的你,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呢?” 她站了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領(lǐng)帶,稍一用力,立即勒緊了些。 這姑娘眉眼之間,冷冷清清,這雙眼,其實是像蘇守信的,就像他的那雙眼,小的時候多少人背地里說他就是蘇守信的私生子,說他們長得像之類的。 他曾經(jīng)想過,他會不會就是蘇守信的兒子。 也曾知道,親生母親拋下他了,養(yǎng)母因為她和蘇守信冷戰(zhàn),最后的結(jié)果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是,他問過了,蘇守信告訴他說,不是他的父親,之所以養(yǎng)他,完全是因為養(yǎng)母心善,而且不許他再問身世的事。 這么多年了,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都聽過,他長大以后調(diào)查過了,余百合聲名狼藉,還和蘇學(xué)文好過,同時還有別的男人,有些已經(jīng)無處查證,至于那個名義上的孫家,也不知所蹤了。 今日見了她,她抱住他就開始哭。 她說什么話,說他是蘇學(xué)文的兒子,這么多年了,他甚至被人說成……說成不知誰的…… 她當(dāng)年是怎么拋棄他的,他記得清清楚楚。 蘇謹言一把按住女人嬌柔的小手,纖細而又柔軟。 他低著眼簾,胸中千萬惱意不知從何而起,偏偏這個時候,徐迦寧沒有掙脫,反而借著他力翹起了腳尖,她另只手一下勾住了他的頸子,柔軟的雙唇就要貼上他的臉了,淺淺呼吸吹拂在耳邊,她還笑了下。 “大哥,其實我知道,知道我到底是誰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蘇謹言猛然后退,一把推開了她。 四目相對時,她微揚著臉,眼中盡是笑意,其實她還不能確定,但是這要看周圍的人都什么樣的反應(yīng),她想既然已經(jīng)給蘇守信釋放了那樣的信號,用不了多久,真相會送到她的面前,根本不用她去證明什么。 說不清,她那笑意當(dāng)中,還有什么,蘇謹言心緒不寧,勉強冷靜下來,沉色看著她:“你說什么?” 她說什么? 徐迦寧可沒有興趣再和他打啞謎,她向前一步,正色道:“不過你放心,我暫時沒有想回來的想法,我甚至還可以配合你,將來如果有一天你這個秘密保不住了,那時也可以幫你?!?/br> 有些事,當(dāng)然不會這么承認。 蘇謹言看著她:“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聽不懂啊,那就說點簡單的好了,給人留點退路總是好的,既然人還在這跟她繼續(xù)談?wù)摚辽僬f明他心中還有顧忌。徐迦寧回身坐下,單手托臉,像是很認真地想了想,才開口:“這樣吧,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蘇守信遲早會知道,孫太太進了碧情園的事,到時候就說是我為了給夫人出口氣,帶進來扔了那院子的好了,沒有你的事。” 想著徐家那爺倆,蘇謹言更是心驚,一旦她真的知道了什么,還不知以后會出多少事,但是他現(xiàn)在只能這樣,當(dāng)初的一句謊言,就得用更多的謊言遮掩。 他當(dāng)然不能參與其中,她在來這里之前,就擅于討價還價。 蘇謹言低眼看著她,聲音已經(jīng)柔了下來:“那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