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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美人獨步在線閱讀 - 第74節(jié)

第74節(jié)

    黃樾整塊后背皆被冷汗?jié)裢?,他揉著額頭無力地坐倒下來。——父親大人,當真要,謀逆么?

    黃中谷入宮,陛下避而不見,他是國舅,此行純是以家事之由,內侍官說文帝正歇晌,請國舅改日再來,稟明之后,黃中谷心下了然幾分。

    翌日又來謁見,仍是不見。

    黃中谷微微一笑,退了,不說什么。

    連著兩日來宮中,都見不著文帝,早朝時分也不見人影,黃中谷心中已很是懷疑了。又兼之坤儀宮,他meimei也是閉門謝客,說與陛下近日一道持齋,需半月之功。

    黃中谷與府中門人商量,都覺著此事疑點頗多,如今步微行離京不久,正是該一探究竟的時候,天機不可失。

    線人回報,近來中宮果然持齋,連同霍蘩祁那份,也一律是清淡有余的素菜。

    黃中谷于是撫須,“我了解我那meimei,她慣來空城計唱得好,越是驚濤駭浪,便越是顯得祥和?!?/br>
    黃樾皺了皺眉,覺得還是疑點頗多,“姑母讓霍氏住在東宮,恐怕有替步微行復位之意?!?/br>
    “這也正是我所擔憂的?!秉S中谷攢眉,雖不失冷靜,但神情里已藏不住溢于言表的亢奮和激動,“所以,這也正是最后一個機會。”

    父子二人暗中謀劃半晌,幾名謀士已獻上輿圖,共襄盛舉。

    下人回報,說大公子黃樾已歸,正四處尋著郎主。

    靜室內一片死寂。

    黃榆懸心不放,暗問:“父親大人,這事一旦爆發(fā),是瞞不住大哥的,難道還要繼續(xù)瞞著?大哥與步微行素來走得近,一心巴結他,連他丟了太子位也不在乎,恐怕不是真懵懂要阿諛權貴,確實是心向著他?!?/br>
    這也是黃中谷憂心的。

    黃樾自幼與皇后親厚,他心里向著誰,還真不好說。

    此時一個門客揖手肅容道:“郎主,要真教瞞著大公子,來日舉事之時,他恐怕會成最大的變數(shù)。”

    黃中谷兼聽則明,何況黃樾在青旗門當差,極有可能套聽到什么風聲,自己的兒子是不是酒囊飯袋自己心里頭有數(shù),他立即沉聲道:“將大公子綁了,近來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他出門半步。”

    “諾?!?/br>
    門外簌簌地掠過幾道影子。

    第84章 私語

    黃樾被綁了, 青旗門愈發(fā)沒有動靜,悄無聲息地越貨、私押糧草的生意越來越多。就像一口滿溢的井,水漫出來, 但激不起旁人一絲的在意。

    皇后近來在披香宮待得多, 坤儀宮留得少,小阿朗長在深宮之中, 自小便成了人算計拉攏的傀儡,也是怪可憐見的。由于鳳宮無人, 春音時常傳皇后旨意, 讓霍蘩祁到坤儀宮來逗逗小皇子。

    霍蘩祁覺得自己暫時不大合適, 但一見了阿朗,便將顧慮都丟到腦后了。

    名義上,這是她的小叔子, 是弟弟,但是霍蘩祁特別喜歡抱著他搖。小阿朗人如其名,開懷明朗,時常被逗得哈哈笑, 然后吐一口奶表示謝意。

    春音也亮了眼睛,“奇了,他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兒, 那小爪子利了,還抓奴婢的手呢,他就喜歡您?!?/br>
    “嗯?”是嘛?;艮榔钣悬c兒得意。

    將小阿朗放在搖床里,替他蓋上小棉褥, 他特別乖,烏潤烏潤的大眼睛,宛如海底的明星似的璀璨,鼻尖有點挺拔,嘴唇又薄又軟,還會用兩只柔軟的小手握拳,實在乖巧極了。

    他,有點像阿行呢。

    霍蘩祁一瞬不瞬地望著小阿朗,然后,又不知不覺地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其實,要生一個這么可愛的孩子,她會高興的,阿行也會高興的吧。

    春音將她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看在眼底,掩唇失笑,“您也別急,等殿下回來,那是遲早的事兒?!?/br>
    春音跟在皇后身邊久了,是皇后能說知心話的人,對霍蘩祁雖尊卑有別,卻不顯得拘謹。

    霍蘩祁的動作都僵硬了,臉頰騰起了一朵紅云。

    他夜里那么辛勤,按理說,早該有了的,霍蘩祁偷偷地將目光從肚子上移開。

    聊了會兒,趁著小阿朗睡著了,春音忍不住直笑,“您知道殿下小時候不近女色,娘娘還以為他不會,原本發(fā)落了一個奴婢賜給他,也教他一些床笫之道。誰知那奴婢笨手笨腳,第一日過去,便趁著他看書,不留神打翻了燭臺,燒著了前朝珍貴的錦書殘卷,惱得殿下將人摁住親自打了二十個板子,又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br>
    霍蘩祁一奇,豎著耳朵聽著。

    春音笑道:“那晚奴婢也在的。娘娘便問,她爬著殿下的床了沒有。她抽抽搭搭,說沒有?!?/br>
    “于是娘娘又問,她拉過殿下的手了沒有?!?/br>
    霍蘩祁忍不住插了一句,“這恐怕還是能拉著的?!?/br>
    春音捂嘴偷笑,“是,她也說,‘奴見殿下都不看奴一眼,一時心急了,便攥住了殿下的手,遵娘娘吩咐,也教殿下感受、感受一番女兒柔情……誰知,誰知殿下跟被蛇咬了似的,一把將奴摔在地上,奴不敢看殿下臉色,又要去抱殿下大腿,他卻一腳踹開奴,說什么果然是山中豺狼、海中惡蛟也……’那奴婢嚇得大哭了一場。殿下也不知跟誰學的兩句,可是笑死人了,當晚滿宮的人,雖不敢張揚出聲,但一個個卻合不攏嘴,散了后更是東倒西歪……”

    這兩句典故旁人不知道,霍蘩祁是知道的。

    原來舅舅把阿行害得這么深。

    她忍俊不禁。

    春音道:“那年殿下才十幾歲來著,奴記不得了??傊锬镆恢睋鷳n,殿下真對女色毫無興致,即便是大婚前一晚,娘娘還單獨將殿下傳入了坤儀宮?!?/br>
    霍蘩祁微微驚奇,“母后說了什么?”

    春音是皇后貼身宮女,當晚雖屏退左右,但春音便候在重重紗簾后,瞧不見人影,但聲兒是能聽著的。

    她怕擾了小阿朗歇息,輕笑道:“婚事在即,娘娘便也直率取了先前讓奴備的春宮冊子給他,奴婢原本也覺著羞死人了,但娘娘是殿下的母親,這事總得教給他。結果……”

    她刻意賣了個關子,霍蘩祁想聽,摁住了她的手,顯得一抹急迫來,春音柔聲微笑,“不見那冊子還好,一見了,滿宮死寂死寂的,奴婢等了好久,可才聽到殿下回了一句,‘母后費心了,兒臣不需要’?!?/br>
    春音道:“于是娘娘嘆了口氣,回‘可你不會’?!?/br>
    她再也忍不住了,捂著嘴笑得臉頰上的肌rou直抽動,“殿下那么威嚴冷漠的一個人,那晚被逼得手足無措,還臉紅結巴地回了句‘兒臣會’。”

    都過了這么久了,春音還笑得止不住,可想而知當日……

    霍蘩祁忽然明白過來,其實春音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意思,來刻意試探她的。

    好像是真怕他不會……

    霍蘩祁一陣臉紅。

    春音好半晌才收攏了笑,聽得搖床里的小阿朗發(fā)出一陣咕噥聲,便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太子妃娘娘?”

    霍蘩祁吃了一驚,立即站起身,“這、這怎么能僭越喚得!”

    春音搖頭,“娘娘讓您住在東宮,不是意圖明顯么。本來廢太子,也不過是緩兵之計?!彼鹕?,附唇在霍蘩祁跟前,“奴婢只是一時多言,請您不要說出去,這事畢竟是機密?!?/br>
    霍蘩祁一時怔忡難言,腦中亂哄哄的。

    倘若真是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有恃無恐,她還以為他為了她連帝位都不稀罕要了,真像民間傳說的什么不愛江山愛美人,原來,她一直都有點自作多情啊。

    春音“嗯”了一聲,“所以,太子殿下到底是會,還是不會?奴婢好回娘娘一聲?!?/br>
    霍蘩祁捂住了臉,有點崩潰。

    但她知道,這不怪春音,也不能怪皇后。

    依著阿行的性子,恐怕即便即位,將來身邊也沒有妃嬪的,那么母后在意這個,是理所應當?shù)摹?/br>
    想了很久,她不愿傷害夫君的自尊,但是,“一開始……確實是……什么都不懂……”

    只不過這個開始是在芙蓉鎮(zhèn),待皇后問他的時候,已經(jīng)回了銀陵。那時候,確實是會了。也不算說假話。

    只是皇后開門見山一問,叫他想起頭回洞房花燭,于是他有點惱羞成怒了。可偏偏對著皇后不得怒,便只能忍恨憋屈地強自辯解。她夫君也很無奈啊。

    春音聽明白了,對霍蘩祁斂衽一禮,“奴婢這便回了娘娘去?!?/br>
    但她也還沒出得坤儀宮,皇后已歸來,雍容的一身赤金鳳裳,眉眼恬淡,臉色蒼白,透著一抹疲倦。

    霍蘩祁與春音忙迎了上去,皇后問過了小阿朗,得知他睡熟了,看了幾眼后也便安了心。

    皇后面露倦容,應當是為了照顧陛下所致,但霍蘩祁不敢多嘴問上一句半句,怕觸了什么不該犯的忌諱。

    皇后坐上梨花圈椅,抬手喚了聲“阿祁”,讓她跟過去侍奉。

    霍蘩祁緩步走到她跟前,皇后微揚鳳眼,低聲道:“春音,將坤儀宮的殿門和窗都盡鎖了,不許人進來,你也在外頭候著?!?/br>
    “諾?!贝阂粢姥匀ィ嚷淞舜?,后又闔上了門,自己退出了宮殿。

    皇后攜著霍蘩祁的手,拉她挨著自己坐,霍蘩祁有點兒受寵若驚,皇后露出淡淡的笑容,“不必害怕,本宮只有些事同你說,讓你做個準備才好。”

    霍蘩祁垂眸,“母后說,阿祁聽著?!?/br>
    皇后的眼徐徐斜了過去,那鎏金的高峨宮殿寶頂之下,涂滿椒實的紅墻滿溢著芳香,霍蘩祁卻坐得不大自在了,滿宮溫暖,卻顯得空蕩蕩的?;屎笥挠膰@道:“本宮的兄長,將反?!?/br>
    “什么……”霍蘩祁不敢聲張,只微微睜大了眼睛,嘴唇也合不攏了,“娘娘……”

    她不大懂利害,要是陛下因此事與皇后生了嫌隙,會怎么樣?

    皇后道:“本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本宮與陛下,一直在候著這一日。只是本宮的兄長,為人太過于謹慎,瞻前顧后,陛下又舍不得拿如愿的儲君位付諸玩笑,這才延耗至今。只是黃氏一門這些年在銀陵城一樁獨大,本宮名義是皇后,但也是黃氏嫡出的女兒,不能忤逆族長,犯上不孝。陛下更是顧念著本宮,對黃氏一般百般忍耐謙讓。”

    “陛下曾以為,兄長只是一時利欲熏心,昔年曾愿意將右相之位予他,但兄長生性多疑,怕惹陛下猜忌,寧死不受。時至如今,阿朗出世,兄長竟想著清君側,扶持阿朗為帝。原來他要做的,是這天底下獨一份的攝政王?!?/br>
    阿朗年幼,只要黃中谷得逞,將來必然事事仰賴聽憑他。

    如此即便不黃袍加身,也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掌權者。

    霍蘩祁心中一驚,原來,原來阿行早知道,他們一直全都知道,包括顧翊均,他們一直以來謀劃的,是為了逼黃中谷早日策反露出馬腳?

    可陛下病了,阿行出城,又與這件事有什么牽連?

    是了,這也是給黃中谷一個契機。不論真假,太子被廢而出城,這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霍蘩祁的手狠狠顫抖了起來。

    臨別那晚,他曾說,此行不會有危險。

    那是什么意思?

    皇后握住霍蘩祁的手,驚覺,她的掌心一片冰涼,便微笑著,又覆了一只手上去,霍蘩祁怔怔地回頭,啞然道:“母后我……”

    皇后笑,“你想說,你可以不在意將來能不能入主東宮,只要他平安?”

    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

    皇后道:“本宮明白。當年,本宮跟著陛下,也是靠著弒兄奪位,踩著累累白骨上來的。只是本宮曾以為,如愿是天定的太子,不必流血犧牲,那個位子從來都是為他準備的。但是……事與愿違?!?/br>
    溫暖的宮室里,霍蘩祁只覺得一陣一陣地泛著冷。

    皇后悠悠的聲音在暖宮之中回蕩,“如愿已很是幸運了,當年陛下奪得儲君之位,境況兇險至極,本宮只能躲在佛堂里一遍一遍地為他祈福。但是這一次——”

    “我知道,我信他?!被艮榔铧c頭,手指摁住顫抖的小臂,露出堅定的笑容。

    再是兇險又如何,江間湍浪,海底洪波,來者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