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細(xì)棍子不疼，沒想到細(xì)棍子抽打起來這么疼，好像刀子在刮rou。自尊心使得她咬牙強忍，沒叫出聲，一動不動，也不哭。她彎著腰，兩手抓著褲腿兒，只是忍著，怕別人聽到她挨打的聲音丟人。

    “啪！”

    “啪！”

    老師一共打了她十下，才丟下了棍子。

    “知道錯了嗎？”

    楊鑫小聲地回答：“知道了?！?/br>
    “錯在哪了？”

    “我沒有買尺子?！?/br>
    “回教室去吧。”班主任老師總算放過她。

    楊鑫放下褲腿，默默回了教室。

    那個叫楊煥的小男孩還在外面站著。楊鑫走到教室門口，有點猶豫，又停住腳，轉(zhuǎn)過身看了看，卻見老師沒有用那根小棍子抽打楊煥，而是居高臨下站在他面前，用手搡他的頭。

    “看著我干什么？”

    “對我有意見？??？”

    楊煥被搡了個趔趄，退后幾步，又站住了。他低著頭，沒說話，也沒見反抗。

    “看看你這頭發(fā)，跟個野雞窩似的。”

    班主任說：“你媽私奔了，不給你洗頭？”

    “聽說你對我有意見，要到教育局去告我??？你去?。空Σ蝗ツ?？沒車費?。恳灰医o你拿？知道領(lǐng)導(dǎo)在哪嗎？”

    他說一句，搡一下楊煥的頭，楊煥就在他手底下節(jié)節(jié)后退，低著個倔強的腦袋，愣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想告我的人多了去了，十幾歲的都有，你算個啥東西？我還治不住你了？告我？你以為我怕你啊？別忘了你還是個學(xué)生。未成年，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懂法律嗎？知道什么叫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嗎？意思就是你不算人。你連人都不算，剛從你媽肚子里出來，就跟個胎盤差不多，我打死你，你爹媽都沒話說，還想告我呢。多吃點飯，等你長大了再來打我，好歹還現(xiàn)實一點。”

    “屁大個人還想告我?！?/br>
    班主任呵斥道：“給我站直了！”

    楊鑫嚇的趕緊鉆進(jìn)教室，不敢再偷看。

    過了一會，外面又響起密集的棍棒聲。

    上午又沒上課。

    班主任打完楊煥，回到教室，又開始發(fā)火。楊鑫的同桌在打瞌睡，班主任抄起黑板擦朝她丟過來，丟飛了，砸到楊鑫課桌上?！芭?！”的一聲，粉筆灰撲起來，楊鑫嚇的魂飛魄散。黑板擦砸中課桌又掉到地上，班主任兇道：“給老子撿起來！”

    楊鑫趕緊彎腰去撿黑板擦，班主任又吼道：“沒叫你撿！王麗麗！”

    楊鑫立馬推搡睡覺的王麗麗。王麗麗也嚇醒了，連忙撿起黑板擦，走到講臺上。班主任揪住她的頭發(fā)就是一耳光，緊接就是一頓暴打，噼里啪啦，拳腳并用。

    孩子們?nèi)裰^不敢抬，也不敢看。

    王麗麗哭著叫：“老師，我再也不睡覺了。老師，我再也不睡覺了。”抱著大腿，痛哭流涕，班主任才放過她，讓她回座位。

    楊鑫嚇的心都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班主任老師收了武功，坐在講臺上，罵人罵出新花樣：“你們就是一群胎盤。”

    “今天不上課了?！彼酒饋?，陰沉著臉說：“各位胎盤，上自習(xí)吧。別人腦子里裝的是腦漿，你們腦子里裝的是你媽的羊水?！?/br>
    班主任走了。

    全班同學(xué)沉默地上了半天自習(xí)，楊鑫往窗子外望過去，忽然看到楊文修來了。

    楊鑫被叫出去了。

    楊文修穿著皮鞋，中山裝的上衣敞開，里面穿著灰色羊毛背心。手里夾著一只香煙，在和校長說話。楊鑫歡快地跑上去，拉著爺爺?shù)氖郑骸盃敔?！?/br>
    楊文修摸著她小腦袋：“走，咱們?nèi)バｉL辦公室?！?/br>
    爺爺和校長是相熟的，爺爺退休之前跟校長在一所學(xué)校教書，算是老朋友，經(jīng)常一塊打牌。楊鑫跟爺爺去了校長那，劉阿姨給她倒了杯水，給她拿餅干吃。

    他們大人說話，楊鑫便坐在爺爺膝蓋上。她像個小奶貓似的，埋在爺爺懷里，小胳膊抱著爺爺?shù)难?，完全舍不得松開。

    聊的都是她的事，楊文修說起她的學(xué)費，說春狗兩口子家里困難，學(xué)費要拖一拖。校長擺擺手，說：“沒事。你家這個孩子，成績特別優(yōu)秀，在學(xué)校又懂事。上次全鄉(xiāng)聯(lián)考她考了第一，第二名是鄉(xiāng)鎮(zhèn)上的，比她差十多分。她在學(xué)校讀書，也為學(xué)校爭光。她每年學(xué)費雖然晚一些，但也沒拖欠過，我就說晚幾個月沒事?！?/br>
    拉拉雜雜說了許多。

    完了，他又拉著楊鑫的手，去找班主任。

    班主任見到家長，笑臉迎人，說的全是好話。楊鑫低著頭，討厭這個笑面虎。

    辦完了事，楊鑫站在cao場中央，仰著頭：“爺爺，尺子呢？”

    楊文修從衣兜里掏出一套塑料包裝的尺子給她：“這個吧？剛給你買了?！?/br>
    楊鑫歡喜道：“謝謝爺爺！”

    楊文修笑：“你要啥，你媽不買，只管跟爺爺說。爺爺給你買。”

    “好！”

    “爺爺，老師還會不會趕我回家拿學(xué)費呀？”

    楊文修說：“不會了。我跟你們校長和老師都說過了。你只管放心地上課吧?！?/br>
    楊鑫說：“好?！?/br>
    “要不要吃冰淇淋？”楊文修滅了煙頭，又問。

    “要?！?/br>
    “我?guī)闳ベI吧?！?/br>
    楊文修拉著她去小賣部，又給她買了個冰淇淋。

    自從楊文修來過學(xué)校一趟，班主任果然再沒催楊鑫要過學(xué)費，對她的態(tài)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再也沒罵過她，還天天上課把她夸來夸去，夸的跟朵花兒似的。楊鑫討厭他，背地里叫他笑面虎。

    羅紅英和春狗，為了這幾百塊錢的學(xué)費絞盡腦汁。這學(xué)期交上，下學(xué)期馬上又來了，兩個孩子，又是幾百塊。有一天晚上，他們再次鋌而走險，決定去鄰村的養(yǎng)豬場偷豬。養(yǎng)豬場有幾百頭豬，偷一頭也沒人發(fā)現(xiàn)，村里經(jīng)常有人偷。

    兩口子摸著黑走夜路，夏天的夜晚空氣燥熱，剛走到屋后玉米地邊，突然從林子里游出一條超級大的黃蟒菜花蛇。

    “蛇！蛇！”

    “快捉蛇！”羅紅英大叫。

    春狗一個箭步躥上去，提起了蛇尾巴，繞了兩繞，三兩下將那大蛇盤到了手臂上。

    好大一條菜花蛇呀！

    兩口子也不偷豬了，眉開眼笑提著菜花蛇回家，上秤一稱，足足有五斤多重！

    菜花蛇的市場價，賣到二三十塊一斤，這條蛇至少能賣一百五十塊。發(fā)橫財了！

    楊鑫圍著這條大蛇轉(zhuǎn)，興奮地不得了。

    “好大的蛇??！爸爸，你們在哪捉的蛇呀？”

    春狗和羅紅英就嘻嘻笑，并不肯告訴女兒，這條蛇是他們?nèi)プ鲑\半路捉的。他夫妻二人經(jīng)常偷雞摸狗，但禁止小孩學(xué)壞。楊鑫拿同學(xué)的糖都會被羅紅英罵。只有窮人才會偷。人一旦伸手偷東西，就等于承認(rèn)了自己的貧窮，同時放棄了通過努力以及正當(dāng)勞動獲取果實。越窮越偷，越偷越窮，最后淪為一個下三濫。

    過了幾天，春狗把這條大菜花蛇賣了，賣了一百六十塊錢，又湊了一點賣花生的錢，給楊鑫交齊了學(xué)費。

    第38章 謀生

    好多人啊。

    水庫邊吵吵嚷嚷的，村里人都聚過來了, 有人拿著竹竿, 在打撈什么,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楊鑫不安地牽著mama的手：“mama, 出啥事了呀？咋這么多人呀？”

    羅紅英說：“有人淹死了?！?/br>
    “誰淹死了啊？”

    她想到水邊去看，羅紅英捂著她眼睛：“不要看, 嚇人?！?/br>
    “是死人呀?！?/br>
    楊鑫聽到村民們在說話。

    “兩個孩子都淹死了？一個都沒活??？”

    “都淹死了, 兩個男孩。一個是五歲, 一個才三歲。都是一家的，好像哥哥帶弟弟在水邊玩，弟弟掉水里, 哥哥去撈，結(jié)果兩個孩子都淹死了。”

    大家感慨不已。

    “太可憐了。他爸媽就生了兩個男孩?！?/br>
    “大人去哪了??？”

    “哪有大人呀？他爸媽都在廣州打工去了，奶奶在家?guī)Ш⒆印Ｋ棠潭涿@, 手腳又不靈便, 孩子叫喊，也沒聽見。路過的人看見才來幫忙撈, 撈上來已經(jīng)死了?！?/br>
    “太可憐了……”

    楊鑫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哭。兩個孩子的奶奶, 一個裹著小腳, 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婆, 在水庫邊哭天搶地, 鬧著要投水自殺。村民們都在勸她：“別想不開啦，等你兒子媳婦回來再說吧。”

    “以后再生一個吧?！?/br>
    晚上，羅紅英和春狗也在說：“不知道樹生兩口子回來會咋樣。兩個小孩交給老太婆帶, 兩個都淹死了。這下要鬧了?！?/br>
    “運氣不好?！?/br>
    “錢掙到了，孩子沒了?！?/br>
    羅紅英囑咐楊鑫：“不要去水庫邊玩聽到?jīng)]有？今天那兩個小孩都淹死了。你老實在家看書，水溝也別去，水溝也危險?！?/br>
    楊鑫一邊吃面條，一邊乖乖點頭說：“哦。”

    哪曉得傍晚，聽到村民叫嚷，說那老太婆喝藥了。羅紅英和春狗又跑去看熱鬧。

    “誰喝藥了?。空l喝藥了??？”楊鑫好奇地問，急切地抓著羅紅英：“mama誰死了？”

    羅紅英說：“就是今天下午你看到的那個老太婆，喝農(nóng)藥自殺了?！?/br>
    楊鑫震驚道：“為啥呀？”

    羅紅英嘆口氣：“兒子媳婦讓她幫忙帶孩子，結(jié)果兩個孩子都淹死了，兒子媳婦回來，她咋交代??？肯定是覺得沒法交代唄。”

    楊鑫說：“??？”

    羅紅英感嘆道：“可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