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鑫小聲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嘛?！?/br>
    楊文修嘆道：“是過去的事了，人都死了?！?/br>
    楊鑫問：“爺爺，你想她嗎？”

    “不想?！?/br>
    楊文修說：“她這種人，有什么好想的？我早就跟她分居了，只是住一個屋檐。她死了這幾年，我舒心多了，一個人過自在。跟她一起過，三天兩頭，不夠我上火的。雖然我討厭她，不想跟她過。但站在她的角度想，自然還是活著好。畢竟受了這么多年苦，老來該享福的?！?/br>
    一場感慨罷了。

    說了些往事，話題又轉(zhuǎn)移到了眼下。

    楊文修說：“我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是你。”

    楊鑫說：“擔(dān)心我干嘛呀。”

    “你爸爸mama不在家。”

    楊文修說：“我這病，一旦有什么萬一，我在想你怎么辦。沒了爺爺，誰來照顧你。你才十二歲，這么小，總不能沒人管?！?/br>
    楊鑫說：“你現(xiàn)在還好嘛?！?/br>
    “而且我這病，你在身邊，還能看護(hù)一下，替我找找醫(yī)生。要是哪天你走了，爺爺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會呀？”

    楊文修說：“你今年念初中，再過兩三年上高中，很快又要上大學(xué)。以后就離得遠(yuǎn)了?！?/br>
    楊鑫說：“如果我上高中，你就跟我去縣城嘛。我上大學(xué)，你就跟我去讀大學(xué)，反正爺爺你要陪著我。我一個人去別的地方害怕，而且我不想住校。到時候我去哪，你就在哪租個房子?！?/br>
    楊文修說：“這樣也行。我還蠻想去大城市看看，看你讀大學(xué)?！?/br>
    楊鑫說：“那咱們就說定了。我就怕萬一錢不夠，城里消費高?！?/br>
    楊文修說：“不怕，總歸會有辦法的?！?/br>
    楊文修估計那天山上吹了風(fēng)，回到鎮(zhèn)上，又生了一場病。

    天天喝藥。

    整個暑假，楊鑫蹲在家里，哪里都沒去。

    其實她這一年，都幾乎沒有出過遠(yuǎn)門。

    楊文修說：“好不容易放個假，去你外婆家玩吧?！?/br>
    楊鑫搖搖頭：“不想去，沒什么好玩的?！?/br>
    除了煮飯洗衣做家務(wù)，她每天去書店搜羅小說、雜志，整天看書，要么就是逗貓、鉆在被窩寫構(gòu)思小說。姑婆來家里做客，笑著她：“放假了，去我家玩吧。我家那貓剛生了一窩小貓，小狗也生了一窩。”

    楊鑫一直聽姑婆說家里有貓，快生小崽了。她特別想去看姑婆家的貓崽和狗崽，然而還是忍住了，搖頭說：“我不想去，我要在家看書呢?！?/br>
    “看什么書?！?/br>
    楊文修說：“去玩唄，整天悶在家多無聊?！?/br>
    楊鑫說：“我還要給你熬藥呢?！?/br>
    “不用你熬，我自己會熬，你跟姑婆去玩吧。”

    楊鑫死活不去。

    “這孩子，總不出門?！编従觽兌夹χf。

    楊鑫不敢出門。

    她不敢把楊文修獨自留在家，怕發(fā)生那天晚上那種情況。她怕楊文修犯了病身邊沒人。怕自己走了，沒人給他煮飯洗衣服。甚至連去兩公里外的水井處洗衣服她都會害怕，不敢去，怕自己走遠(yuǎn)了爺爺會有事。她無時無刻不在害怕。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半夜兩點鐘去他屋里關(guān)燈關(guān)電視，或者凌晨在睡夢中突然被喊醒，迅速爬起床來，給他翻抽屜找藥，倒水，去附近叫醫(yī)生，在他輸完液的時候，幫他取下鹽水瓶，拔針頭。

    第65章 嚇人

    早上吃了飯，楊文修又說：“你洗了碗去前邊, 叫劉爺爺過來, 幫我打個點滴?！?/br>
    楊鑫正在擦桌子, 有點不安：“還要打點滴啊, 你昨天不是已經(jīng)打完了嗎？”

    “讓你去你就去。”

    楊鑫不解說：“劉爺爺，哪個劉爺爺??？不去找楊醫(yī)生嗎？”

    平常來幫楊文修看病的都是楊醫(yī)生, 人挺靠譜的。楊文修說：“他收費貴得很, 又不是多大的事, 去叫你劉爺爺來?！?/br>
    楊鑫當(dāng)是哪個劉爺爺呢，結(jié)果是住在街對對面的鄰居。這老頭楊鑫一直認(rèn)得，和鄰居的老嬸子是二婚, 人長的瘦巴巴的，高個子，又駝背, 性格有點古怪, 平常不太說話。楊鑫到門頭喊了一聲，很快, 他就提著藥箱來了。

    楊鑫訝異地看這老頭坐在床邊, 給楊文修把脈、開藥, 最后掛上一只鹽水瓶：“一會水輸完了就叫我, 我來給你拔針?！?/br>
    楊文修笑說：“要得。還要一會, 你先回去吧。”

    楊鑫看他收拾藥箱走了，好奇問楊文修：“劉爺爺是醫(yī)生嗎？他家不是開雜貨店的嗎？他也會治病呀？”

    楊文修解釋說：“他原來是走村的赤腳醫(yī)生，醫(yī)術(shù)還不錯, 吃他的藥有效?！?/br>
    “那楊醫(yī)生，每次掛鹽水，只管掛上，又不管拔針，弄得好麻煩。我最近吃他的藥也不靈光，不曉咋回事?！?/br>
    楊鑫也不懂這個。

    “劉爺爺，那他怎么不行醫(yī)，只開雜貨店呀？”

    楊文修說：“他在行醫(yī)，偶爾給熟人看看，鄰居嘛?！?/br>
    楊文修對先前的楊醫(yī)生不滿意，改吃劉爺爺開的藥，輸液打針，也都叫劉爺爺來。一來二去的，倒也相熟了。鄰里間常借個東西，放個鑰匙。中間楊文修有次半夜突發(fā)心肌梗塞，也是找的他來打吊瓶。

    楊文修看得開，天天生病，身體稍稍好一些，仍要去茶館消閑，沒事人似的。

    楊鑫很害怕這樣的生活。

    每日提心吊膽，總怕爺爺出事。楊文修半年內(nèi)兩次突發(fā)心肌梗塞，一不留神就出事，平常也是小病不斷。楊鑫很希望爸媽能回家來，她一個人承擔(dān)不了這樣的壓力。她幾次在電話里，和羅紅英溝通，但都沒有結(jié)果。羅紅英夫妻推三阻四，不愿意回來。別說讓他們回來照顧楊文修了，就是過年，他們也不愿意回家來，嫌車費貴。他們已經(jīng)有四五年沒在家過年了，總是這個理由。

    這個夏天，楊鑫以鄉(xiāng)鎮(zhèn)第一名的成績升入初中。

    開學(xué)第一天，她就被班級任命為學(xué)習(xí)委員，數(shù)學(xué)課代表，并且作為學(xué)生代表，發(fā)表國旗下講話。她穿著干凈的白襯衫，牛仔褲，扎著高馬尾，持著演講稿，站在話筒前，第一次當(dāng)眾用普通話發(fā)聲。

    “各位老師、同學(xué)們?！?/br>
    她看著臺下的師生，目光尋找唐頌的身影。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她沒有看到唐頌。

    有點失望。

    臺下有一千多名師生。

    雖然是新學(xué)校，一切都很陌生，但她習(xí)慣了在眾人面前發(fā)言，展示自己的優(yōu)秀，并不怯場。八百字的演講稿，是她在頭一天晚上寫完的，內(nèi)容差不多會背，基本不用看稿紙。她聲音清透，普通話很標(biāo)準(zhǔn)，不像有的學(xué)生帶地方口音。

    發(fā)言結(jié)束后，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隨著人流離開cao場，楊鑫追上了她這學(xué)期的新班主任：“王老師，我剛才怎么沒看到唐老師來呀？新學(xué)期大會，不是所有師生都要求到場的嗎？”

    “他呀？這種場合，他從來都不來參加。”

    楊鑫好奇問：“為什么呀？”

    “人家不想來唄。”

    班主任說：“他才不來這種無聊的會。他是我們校長的寶貝，別說從來不開會了，人家連課都不上。初三差個數(shù)學(xué)老師，校長讓他去頂一頂，他就是不去，校長都拿他沒辦法。平常開會也從來不到，換做別人都要記過，就他特殊。”

    唐頌名為中學(xué)老師，其實很少能見到他。

    他就代個音樂美術(shù)課，一周也沒有幾節(jié)課，沒課的時候，基本不露面。學(xué)校任何大小活動，他都不參與。過了幾天，楊鑫熟悉了環(huán)境，得知教室的宿舍在學(xué)生宿舍樓后的一幢小樓里，便悄悄去找他。

    那是午飯時間，他掩著門，正在彈鋼琴。

    楊鑫敲了敲門：“唐老師?！?/br>
    她羞澀又熱情地面露微笑，雙頰泛粉。

    鋼琴聲戛然而止，唐頌過來拉開門，有些詫異，笑：“是你？你怎么來了。”

    楊鑫緊張地絞手指：“你說過的，我需要幫助可以來找你。”

    唐頌笑了：“你現(xiàn)在需要幫助嗎？”

    他示意她進(jìn)門來，指著凳子：“坐吧?！比缓蟀验T往外大打開。

    楊鑫留意到他這個舉動，明白這是一個男女避嫌的信號，便低頭假裝不懂。唐頌問她：“要喝水嗎？”給她倒了一杯水。

    “有點燙?！?/br>
    楊鑫其實找他沒啥事，就只是想見他。

    唐頌問：“開學(xué)了，老師同學(xué)還習(xí)慣嗎？”

    楊鑫點點頭：“習(xí)慣。”

    她抱著水杯：“唐老師，那天我在國旗下講話，還以為能看到你呢。結(jié)果你沒來?！?/br>
    唐頌坐在她對面，莞爾一笑：“我那天去成都了，陪我父親看病，沒在學(xué)校?！?/br>
    “哦?！?/br>
    楊鑫有點歡喜：“我還以為你不來聽我致辭呢，心里怪難受的。”

    唐頌笑。

    他關(guān)切道：“你爺爺怎么樣？身體還好吧？”

    楊鑫說：“挺好的?！?/br>
    “最近沒有犯病吧？”

    “最近沒?！?/br>
    “那就好?！?/br>
    唐頌笑著說：“他那身體，我還擔(dān)心呢。”

    楊鑫告訴他：“唐老師，我之前寫了一篇散文，投稿給了兒童文學(xué)，被選中了?！?/br>
    唐頌替她高興，說：“那挺不錯。兒童文學(xué)是很知名的刊物了，經(jīng)?？d一些知名作家的作品。你才十二歲，很厲害啊。”

    楊鑫有點臉紅。特意跑來找他說這個事，就是想聽他夸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