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含笑點(diǎn)頭：“顧筠，我們兩個(gè)素來交好，對(duì)彼此習(xí)性熟得不能再熟，我的小心思瞞不過你，你的小心思也瞞不過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最好別藏在心里，趁早告訴我，不然等我自己曉得了，小心我會(huì)跟你斷交。”

    這話一出，顧筠分明有所觸動(dòng)，兀自盯著頭頂大朵大朵綿軟的灰云出了會(huì)神，這才側(cè)臉看著紅豆道：“你和賀先生婚禮那天，我因?yàn)橄銠壟哿巳棺?，臨時(shí)到后頭繳帕子，路過后頭儲(chǔ)藏室的時(shí)候，我恍惚看到段先生身邊的下人跟賀先生說話，那下人還拿了一樣?xùn)|西遞給賀先生，賀先生本來打算離開了，不知為何，又折回去收了?！?/br>
    紅豆心一沉，靜靜望著顧筠不出聲。

    “我原以為沒什么，可是后來我同你回了賀公館，在你們新房妝臺(tái)上看到一種花，我看那新鮮花瓣不知用什么法子固了色，聞所未聞，回家后也想買一捧擱到臥室里，就四處打聽這種花何處有賣，后來才知這花只有一家法蘭西洋行有賣，原是近年來新起的玩意，因?yàn)閮r(jià)格昂，從不曾四處宣揚(yáng)，本埠幾乎沒幾個(gè)人知道，若是想買，需臨時(shí)訂貨，等一兩個(gè)月方有，近幾月來那洋人老板統(tǒng)共只進(jìn)了一盒，被一位姓段的女士買走了，就不知為何你和賀先生的房里會(huì)有……”

    紅豆一時(shí)間心亂如麻，顧筠并非信口雌黃之人，如果沒有之前的新聞，單遇到這兩件事，絕不至于多想，可是這幾件事前后拼起來，任誰都會(huì)覺得湊巧。

    回想那晚她和賀云欽在橋牌室時(shí)，的確親耳聽到陳白蝶是散播謠言的罪魁禍?zhǔn)?，可若是此事并非憑空捏造呢？賀云欽和段明漪真有把柄落人耳目呢？

    顧筠眼看著紅豆臉色變幻莫測(cè)，不免有些惴惴，她向來眼里揉不得沙，只消一想起此事就覺得滯悶，連帶這幾日去上段明漪的課時(shí)都起了排斥之心，本意是想提醒紅豆多留個(gè)心眼，可是看紅豆這光景，何止氣得不輕，惟恐紅豆沉不住氣，不由懊悔不迭，忙又道：“紅豆，我看這里頭誤會(huì)的成分較大，眼見尚且未必為實(shí)，何況我什么都未看到，一切不過是我自己的揣測(cè)罷了?！?/br>
    這時(shí)上課鈴響了，紅豆起了身，揚(yáng)起臉來，勉強(qiáng)笑道：“你去上課吧，明天我就復(fù)課了，有什么話回頭再說?！?/br>
    說著便朝校外走去。

    顧筠在后頭追了兩步：“紅豆?！?/br>
    紅豆擺了擺手，快步走了。

    ***

    紅豆還未走到校門就碰到了賀云欽，他不到三點(diǎn)半就來了，在門口等了一會(huì)不見紅豆出來，心中不安，正要去找紅豆，誰知?jiǎng)傄M(jìn)去就碰到紅豆，不由暗松了口氣，喚道：“紅豆?！?/br>
    紅豆心里正是扎了根刺似的難過，聽到這聲音，抬眼對(duì)上賀云欽的視線，來來往往這些人，就這人生得最出眾，然而經(jīng)過剛才那一遭，她只覺得此人的笑容分外刺眼，也不理他，繞過他上了車。

    賀云欽心中納罕，相隔不過一個(gè)鐘頭，紅豆的情緒怎么又差了好些，疑惑地望紅豆一眼，也跟著上來。

    等車開動(dòng)，紅豆盡量心平氣和道：“顧筠說許奕山曾在春鶯里住過，刻羽戲院聽說也在那地方待過一陣，如果想排查兩人過去的關(guān)系，不妨到春鶯里打聽打聽。顧家有個(gè)老媽子是春鶯里的老人了，我和顧筠明天放學(xué)后打算去找那老媽子問問?！?/br>
    語氣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是賀云欽仍捕捉一絲賭氣的意味，有心緩和氣氛，但因不知源頭是什么，自然也就無從下手，只得道：“王彼得明天本就要去春鶯里，這件事就交給他來查問吧，今晚他約了白鳳飛見面，希望到時(shí)候能問出什么。”

    紅豆淡淡哦了一聲，有意保持沉默，一直到賀公館都未再開口。

    回家時(shí)賀家已開始張羅晚膳，吃飯時(shí)，段明漪仍坐在紅豆對(duì)面，紅豆垂眸用著餐，免不了暗自留意她和賀云欽暗地里的動(dòng)靜，然而賀云欽從頭至尾都未看過段明漪，兩人之間連個(gè)眼神交流都未有過，本該很正常，可她心里早已播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只覺得這兩人處處都做得太刻意。

    用完膳，兩人回房，剛到樓梯，下人回說有電話找賀云欽。

    賀云欽問清打電話的人不是王彼得，看一眼紅豆，紅豆不等他開口，自行回了房。

    進(jìn)屋后，諸事都提不起勁，干脆合衣上床躺下，不一會(huì)外頭開了門，賀云欽掩門進(jìn)來，徑直走到床邊，將她從被子里撈出來，捏她的臉頰：“你到底怎么了。”

    紅豆躲開他的手：“你剛才接誰的電話去了。”

    賀云欽道：“一個(gè)朋友。”

    “什么朋友？”

    賀云欽不吭聲了。

    她靜靜望他一會(huì)，淡笑道：“無可奉告對(duì)不對(duì)？那么，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dāng)初為什么去找三樓的邱小姐？為什么跟王彼得在我家書房量尺寸？為什么不肯丟掉那輛腳踏車？又是跟哪位德國朋友打電話？”

    賀云欽目光一淡：“虞紅豆?！?/br>
    紅豆心中一酸：“這些統(tǒng)統(tǒng)不能告訴我？”

    一把推開他，下了床，低頭趿鞋：“我還要問我母親春鶯里的事，我要回娘家一趟?！?/br>
    這時(shí)候回什么娘家，分明在跟他置氣，他身上的鋒芒頓時(shí)收斂幾分，拽回她來，低聲道：“我原以為我之前已經(jīng)跟你溝通好了，你該對(duì)你的丈夫有起碼的信任！”

    信任？?jī)扇烁疚春煤孟鄲劬统闪擞H，所謂的信任，根本就脆薄如紙。丈夫？至親至疏夫妻，她那么純粹地對(duì)待這份婚姻，想要的又何止僅是‘丈夫’。

    然而他面對(duì)她時(shí)，連一句“我愛你”都不能痛快地說出口。

    紅豆瞥見妝臺(tái)上的那捧花，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哽聲道：“好，這些事牽扯到你的朋友，你有你的立場(chǎng)，我不該多問。那么，段明漪呢？婚禮上你為什么私底下收她身邊人給你的東西？還有那捧花，究竟怎么來的。”

    賀云欽一滯。

    看來這事是真的了，紅豆氣得心口直抽抽，噙淚定定望著他，心灰意冷道：“賀云欽，我當(dāng)初真該去北平。”

    這分明是后悔嫁給她。賀云欽臉色一灰，怒極反笑道：“那個(gè)女人的事根本就沒什么好瞞的，我這就統(tǒng)統(tǒng)告訴你，虞紅豆，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有對(duì)——”

    這時(shí)外頭忽然有人敲門，有下人道：“二少爺，二少奶奶，顧公館打電話來問二少奶奶，他們家的三小姐是不是跟二少奶奶在一處，至今未回家。”

    第55章

    紅豆急忙掙開賀云欽, 快步走到外屋, 開門問那下人：“電話還通著嗎？”

    下人道：“顧太太撥來的電話, 說請(qǐng)二少奶奶親自聽電話?！?/br>
    賀云欽這時(shí)也出了屋，畢竟是找紅豆的，他不便過去，只能干望著紅豆匆匆離去的背影，回房自是舍不得, 干脆在走廊等著，等了一會(huì)不見紅豆回來，想起剛才紅豆生氣的光景, 焦躁之下扯了扯領(lǐng)子, 在門口來回踱步。

    賀竹筠和段明漪從里頭房間出來，碰巧路過，見賀云欽臉沉沉的在門口發(fā)呆, 大覺奇怪, 不由停下腳步。

    賀竹筠過來道：“二哥?！?/br>
    往二哥身后的臥室瞄了瞄，門開著, 二嫂卻不見, 再端詳哥哥神色, 難道是生氣了, 忙壓低嗓音道：“二嫂呢？二哥, 你不是跟二嫂吵架了吧。”

    賀云欽臉色稍緩, 看也不看那邊的段明漪, 笑了笑道：“沒有的事, 我跟你二嫂好著呢。”

    賀竹筠松了口氣，好奇道：“為什么不進(jìn)屋?！?/br>
    “你二嫂接電話去了，我在這等等她?！?/br>
    這時(shí)紅豆就回來了，滿面焦灼，邊走邊琢磨什么，抬眼看見段明漪，心中一堵，礙于禮節(jié)，擦身而過時(shí)，不得不跟對(duì)方淡淡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