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看清楚小姑娘的臉，可是在看到小姑娘的那瞬間，他的心臟猛地顫了一下。

    林玉潤不動聲色，到了正房明間，被隨從侍候著去掉斗篷后，他在交椅上坐了下來，似乎是不經(jīng)意地問道：“許靈，東廂房里是什么人？”

    許靈正在吩咐人送來熱水，聞言扭頭一笑：“大人，是我的干女兒玉芝，啊，就是西鄰陳娘子鹵rou家的閨女，有一手好廚藝，常做些好吃的給我送來，常來常往的！”

    “干女兒？”林玉潤濃秀的眉頭蹙了起來，總覺得不喜歡聽到這三個字，“你才多大？人家小姑娘沒比你小多少吧？”

    許靈笑了起來，小酒窩深深：“大帥，我開玩笑呢，并沒有真的認(rèn)干親，不過這小姑娘實在是可愛，我心里是把她當(dāng)女兒看的！”

    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大帥實在是太聰明，因此他從來不在大帥面前玩心眼，都是老老實實的，這樣反倒更得大帥信重。

    林玉潤的心思又轉(zhuǎn)到了方才聞到的雞湯香味上去了，心里總覺得特別好聞，又有些熟悉，好像以前常常聞到一般，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聞到過。

    許靈看著人服侍林玉潤用熱水和香胰子洗了手臉，這才躊躇道：“大帥，屬下是這會兒送您回去，還是讓張總管把晚飯送來？”

    他知道林玉潤一向不吃外食，即使到邊境視察，也有大帥府的人跟著準(zhǔn)備大帥的飲食。

    這次大帥臨時起意來了他這里，其實他什么都沒準(zhǔn)備，還真不知道該怎么招待身份尊貴的大帥。

    林玉潤放松地坐進(jìn)了椅子里。

    許靈屋子里的家具并不奢華，都是極普通的雞翅木家具，不過交椅上面的座墊和靠墊柔軟厚實，坐上去很舒服。

    這種感覺同樣似曾相識。

    林玉潤隨口道：“許靈，你這座墊還不錯！”

    許靈當(dāng)即打蛇隨棍上，笑瞇瞇道：“大帥若是喜歡的話，屬下過些日子給大帥送一套過去！”

    林玉潤挑眉看向許靈。

    許靈笑了起來：“是東廂房那個丫頭做的，我搬家時她送的！”

    林玉潤垂下眼簾，似漫不經(jīng)心道：“那就送我一套吧！”

    許靈替玉芝答應(yīng)了下來，預(yù)備送林玉潤回大帥府。

    一行人簇?fù)碇钟駶欁叩搅嗽鹤永?，林玉潤忽然停下了腳步，看向許靈：“這雞湯好香！”

    許靈：“……”

    眾隨從：“……”

    許靈反應(yīng)很快，笑了起來，試探著道：“天寒地凍，大帥不如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

    林玉潤滿意地“嗯”了一聲，抬腿向東廂房去了。

    許靈：“……”

    他忙跟了上去。

    玉芝站在那里，眼睜睜看著阿沁走了進(jìn)來。

    東廂房里點著四盞羊皮罩燈，屋子里明如白晝，阿沁又剛洗過臉，玉芝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眉心那粒小小的朱砂痣——這的確是她的兒子??！

    玉芝看著林玉潤，眼淚滾珠般流了下來。

    林玉潤目光冷淡看著眼前這個正看著自己流淚的美麗少女，不知為何，心臟一陣抽疼，似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多年的宮廷生涯，使他依舊神情平靜，淡淡地看了許靈一眼。

    許靈見狀，還以為玉芝見到了暗戀了多時的人，歡喜得傻了，忙道：“玉芝，阿寶，還不見過大帥！”

    這丫頭絕對暗戀大帥，瞧這眼淚汪汪的模樣，回頭得好好說說她！

    玉芝這才回過神來，用手抹去眼淚，端端正正屈膝行了個禮：“見過大帥！”

    阿寶也跟著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

    這時候小炭爐上的小筍雞鍋子已經(jīng)燒滾了，咕嘟著，熱氣騰騰，鮮美誘人。

    林玉潤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屋里的椅子上的座墊和正房一樣，同樣很舒服。

    許靈在林玉潤對面坐了下來，給玉芝使了個眼色。

    玉芝垂下眼簾，上前開始布菜。

    她拿了公筷，夾了薄薄的羊rou片放入沸騰的雞湯中七上八下之后涮熟，然后在醬料碟中蘸了蘸，這才雙手奉給了林玉潤：“大帥，請！”

    阿沁小時候就特別愛吃用雞湯鍋子涮的羊rou片，只是那時候他年紀(jì)小，玉芝怕他積食，總不肯讓他多吃。

    許靈見狀，忙笑道：“讓我先嘗嘗吧！”

    大帥在這上面實在是太謹(jǐn)慎，他還是先驗驗毒吧，雖然沒必要，畢竟玉芝若要想毒死他，他墳頭草怕是要一尺高了！

    林玉潤卻接過了玉芝遞過來的碟子，拿起自己的筷子夾起沾了醬料的羊rou片，慢慢吃了。

    滋味很是鮮美。

    玉芝又涮了些羊rou片給了林玉潤。

    林玉潤沉默地吃著。

    許靈見玉芝一直在給林玉潤布菜，心里微微泛酸，也為了解跟大帥的人的疑惑，笑著道：“玉芝，還有我呢，我還一口都沒吃呢！”

    玉芝這才涮了些羊rou片放到了許靈面前的碟子里。

    羊rou片涮的差不多了，玉芝又夾了些菠菜放入鍋子里。

    許靈見了，忙道：“玉芝，大帥不吃菠菜！”

    大帥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挑食，從來不吃青菜，張總管說了他不聽，別人也不敢勸他，許靈和他一起吃過不少次飯了，知道大帥的脾性。

    玉芝抬眼看向林玉潤，大眼睛里滿是懇求：“羊rou性溫?zé)?，容易上火，涮羊rou最好能搭配些涼性和甘平性蔬菜，菠菜是涼性蔬菜……”

    林玉潤抬眼看向玉芝，眼前這個小姑娘明明比他還小，而且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鄉(xiāng)下姑娘，可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不聽她的話的話，她會很難過……

    想到她會難過，林玉潤心里有些悶。

    他垂下眼簾，自己拿起筷子從沸騰的雞湯里撈出了些菠菜，放進(jìn)了自己的碟子里，蘸了些醬料，慢慢吃了。

    林玉潤是真的不喜歡吃青菜。

    在宮里的時候，皇伯父為了讓他吃青菜，絞盡腦汁，終于想了個法子，讓御膳房把蔬菜榨成汁和面，或者把蔬菜剁碎來熬粥，熬得蔬菜化入粥中，逼得他不得不喝下去……

    見林玉潤用了些青菜，玉芝忙道：“還有些面……”

    林玉潤沒有看玉芝。

    他垂下眼簾，濃長的睫毛垂了下來：“下吧！”

    玉芝答應(yīng)了一聲，用公筷夾了些提前切好的面，小心翼翼下入了滾鍋中。

    林玉潤不知為何，很是期待，身子略微前傾，雙目沉靜看著鍋子里煮的面。

    許靈看看玉芝，又看看林玉潤，再看看玉芝。

    他以前覺得玉芝和林玉潤長得像，現(xiàn)如今再看，其實并不是很像，可是總感覺哪里有些相似，卻又說不出來。

    用罷飯，林玉潤甚至用了兩片雪梨、兩片蘋果和兩個小橘子。

    玉芝看著他吃水果，心道：阿沁還是小時候的癖性，什么都要雙數(shù)，連吃水果都得雙數(shù)……

    用罷水果，林玉潤這才起身離去了。

    玉芝行罷禮起身，呆呆看著林玉潤的背影，把他的身量記在了心里。

    第74章

    外面風(fēng)雪愈發(fā)大了起來，風(fēng)聲嗚嗚，雪花漫天飛舞，整個天地已經(jīng)變成了雪白一片。

    許靈騎著馬護(hù)送大帥回府。

    一路上林玉潤一直很沉默，一路上只有風(fēng)雪聲、馬蹄踩在雪里的聲音和斗篷與騎裝摩擦?xí)r簌簌的聲音。

    從許靈的宅子到大帥府，其實就是幾步遠(yuǎn)，許靈牽著馬目送林玉潤一行人進(jìn)了大帥府，這才翻身上馬，往家的方向去了。

    他回到家里，來開門的是寒星。

    寒星一邊跺去靴子上的雪，一邊道：“大人，您還沒吃飽吧？玉芝又重新熱了酒，正等著您呢！”

    許靈聞言，心里一暖，當(dāng)即大踏步走了過去。

    東廂房里熱氣騰騰，小炭爐上砂鍋里雞湯沸騰，香氣四溢，玉芝正立在一邊溫酒，見許靈進(jìn)來，含笑斟了一盞酒奉給了許靈：“大人，先喝盞酒暖暖身子！”

    許靈接過酒盞一飲而盡，酒液溫?zé)?，順著喉嚨滑下，四肢百骸都熱乎了起來?/br>
    他笑嘻嘻把酒盞遞了過去：“再來一盞！”

    玉芝拿起酒壺，用布巾擦去壺面的水漬，這才又給許靈倒了一盞。

    許靈連飲了三盞酒，這才放松了下來，笑吟吟道：“再來一盞！”

    方才玉芝待大帥實在是太好了，得也這樣待他才行！

    玉芝知道他素來能飲，便給他斟了第四盞。

    許靈端著酒盞慢慢啜飲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一直在觀察玉芝。

    方才大帥來的時候，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玉芝流淚了。

    此時再看玉芝，發(fā)現(xiàn)她不過眼角微紅，言笑晏晏，依舊是平日模樣。

    玉芝從鍋子里撈出煮好的羊rou片，放到了許靈的碟子里。

    許靈慢慢吃了，抬眼看向玉芝，眼睛水汪汪的：“玉芝，我還要！”

    玉芝又給他煮了些羊rou片，夾給了許靈。

    趁著許靈吃羊rou片，她又夾了些煮好的蘿卜片和黃心菜放到了許靈碟子里。

    許靈倒是不挑食，玉芝夾什么他吃什么。

    玉芝正給許靈下面條，卻見許靈放下筷子，拿起她的筷子，給她撈了滿滿一碟子羊rou、雞翅、蘿卜和菜心，送到了她眼前：“玉芝，你也吃些吧！”

    玉芝隔著熱騰騰的霧氣看著許靈，許靈這會兒抿著嘴，可是眼睛亮晶晶，酒渦深深，跟個孩子似的。

    她不禁笑著拿起了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許靈這會兒吃飽了，方才那個探頭探腦出來爭寵的孩子已經(jīng)美滋滋安置了，他重新變成了一個慈祥的老父親：“玉芝，你今后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