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即便他什么都不說,她也能明白他是來講和的。 羅翠微站在自家中庭回廊下,仰著臉,靜靜等待眸中那層慚愧的薄淚緩緩?fù)嗜ァ?/br> 等她攢滿足夠的勇氣,她會向云烈坦誠一切的。 眼下,還是先不要辜負(fù)了他今日親自登門講和的好意吧。 **** 云烈可以指天立誓,他真的是來“負(fù)荊請罪”、低頭求和的。 可惜世事難料,乍見羅翠微,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不是溫和有禮的問候寒暄,也不是精心準(zhǔn)備的解釋致歉。 “竟然偷偷摸摸上了妝?!?/br> 沉嗓因強(qiáng)壓著憤怒而有一絲輕顫,又因緊咬著發(fā)酸的牙根,使他的語氣顯得咬牙切齒。 幾乎可以說是很不友好了。 “上妝這種事并不需要‘偷偷摸摸’,”羅翠微先是愣了愣,回過神來后就不免詫異地笑問,“你今日……竟看得出我上妝了?” 像熟稔老友般,半帶調(diào)侃地接了他的話茬。 聽她稱的是“你”,而不是“殿下”,云烈心頭稍定,挑了挑眉,哼道:“我又不是瞎的。” 也不知為什么,一邊說著,竟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食指輕輕在她唇上點了點。 他抬手將沾了一抹紅的指腹亮在她眼前,“吶,口脂顏色這么紅,一眼就……” 羅翠微瞪大了眼,一動不動。 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的云烈神色大亂,飛快收回得意洋洋的手背到身后:“呃,誤會……就腦子一抽……” 場面相當(dāng)尷尬。 羅翠微忍耐地閉眼深吸一口氣,強(qiáng)令自己忽視兩頰上的guntang,“你這大清早的來堵我家門,就是想來討一頓打嗎?” 若非對他的人品、風(fēng)骨有所了解與敬重,她真的要以為這人大清早跑到她家來,就是為了調(diào)戲她。 “有、有事跟你說。”云烈無端咽了口水,將背在身后的右手捏得死緊。 他懷疑,自己的臉此刻可能比她更紅。 再度深吸一口氣后,羅翠微輕咬唇角,沒來由地側(cè)過臉哼笑一聲,“有話就趕緊說?!?/br> 說不上來為什么,她明明覺得眼下的場景很荒唐,卻又忍不住想笑。 “這事,說來話長,”云烈抿了抿唇,面上的熱燙稍退,“或許你得請我去你的書房坐下來喝口茶,吃個點心,慢慢說?!?/br> 一直把他晾在門口,還催他“趕緊說”,以為他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還不就想讓他說完趕緊走,當(dāng)誰不懂似的。 這招他前幾日才對云沛用過! “今日怕是要招待不周了,”畢竟他來者是客,且還是個紆尊降貴的來者,羅翠微歉意地笑道,“我有事要出門?!?/br> “若是去賀國公府賞花,那就不必出門了,”云烈淡淡勾起了唇,眸心閃著愉悅晶亮的星芒,“他家沒花了。” **** 果然沒過多會兒,賀國公府的人就來致歉,說是府中出了些小事,賞花宴要改期。 于是如云烈所愿,羅翠微將他請到了書房內(nèi),讓人送來一壺上好的雪頂茶,還有兩碟子精致的點心。 “賀國公府的花怎么了?” 滿意地接過羅翠微親手替他斟的茶,云烈先低頭淺抿一口,這才避重就輕地答道,“他家昨晚鬧鬼,后來花就全沒有?!?/br> “鬧鬼?奇奇怪怪的,”羅翠微輕蹙眉頭,旋即搖搖頭,換了個問題,“你特意過來,是要說什么事?” 見她態(tài)度坦然,并沒有想象中的冷漠?dāng)骋?,云烈也不再忸怩,干脆利落地將誤會講清楚。 “我曾聽到些風(fēng)聲,知道黃家和羅家打?qū)ε_的事。正好黃家投拜帖來,我就想替你探探他們是不是有什么陰謀。怕你心里不舒服,才先瞞著沒說的?!?/br> 這個緣由十分出乎羅翠微的意料,也讓她心中又生慚愧。 見她垂眸發(fā)怔,云烈“嘖”了一聲,接著又道,“那日正好紫背葵開了花,我給四皇姐送了一盆,就想說朋友之間要有來有往,就給你也送一盆,沒別的意思?!?/br> 今日的云烈特別坦誠,也特別不惜話。因為他在來之前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將誤會解釋清楚,絕不含含糊糊再旁生枝節(jié)。 而很顯然,他也做到了。 “花,很漂亮的,”羅翠微舉目望向他,笑得很真誠,“多謝。” “喜、喜歡就行,”云烈被她那明亮的笑閃得心頭一顫,倏地將視線撇開,清了清嗓子,“還有什么事需要我解釋的嗎?” 羅翠微捧了茶盞,歪著頭笑覷他:“既大家是朋友,那你為什么將我送的年禮退回來?” “沒有人會用一匣子金錠做年禮的,”云烈立刻回頭,沒好氣地輕瞪了她一眼,“若我收下那么重的禮,言官御史們能將我彈劾進(jìn)宗正寺的牢里?!?/br> 見云烈似乎沒想深究“她為何要送那么重的禮”這件事,如釋重負(fù)的羅翠微仰頭悶笑,笑得睜不開眼,“宗正寺的牢房可不是普通的牢房,若非皇室、宗親還沒資格被關(guān)進(jìn)去呢?!?/br> “謝謝,我并不想有這樣的榮幸。”見她笑得開懷,云烈心中的石頭放下,面上也隨之漾開了暢快的笑意。 從前他聽人說,許多姑娘家氣性大,被惹惱以后總是很難哄的。 可他面前這個顯然不同一般,將誤會說開后就半點不為難人。 她怎么就這么好呢? **** “所以,這就講和了吧?”云烈再度確認(rèn)。 羅翠微笑著點點頭:“嗯?!?/br> 誤會澄清后,云烈可謂身心舒暢,又喝了一盞茶后,就開始反客為主了。 “喂,有個事,怕是該你給我一個解釋了?!?/br> 羅翠微心中一緊,“什、什么?” “往常去我家時都隨隨便便,”云烈以目光掃視了她的裝束,冷哼,“去賀國公府就盛裝出席,嗯?幾個意思?” 這么明顯的厚此薄彼,讓他非常在意,這事必須得有個說法。 聽是這個問題,羅翠微吐出一口長氣,沒好氣地笑了:“去你那兒有什么好盛裝出席的?你根本就分不清別人到底有沒有上妝。” 今日她算是明白了,這人區(qū)分一個姑娘有沒有上妝,只能通過“是否點了口脂”來判斷! 愚蠢的粗糙漢子,完全不懂姑娘家妝容里那些繁復(fù)的花樣。 “我哪里分不清了?上回不過是……” 說起“上回”,云烈不免就回想起被羅翠微拉住手去蹭她面頰的那一幕。 哽了片刻,他眉頭微蹙,不耐煩似地輕嚷,“好吧好吧,有時候是看不大出來。誰叫你上不上妝都一樣好看,分得清才有鬼了?!?/br> 嗯?! 羅翠微盯著他看了半晌,發(fā)現(xiàn)他神色坦然,于是也說不出什么話來,只能倏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這舉動著實有失文雅,可她沒辦法—— 被、被甜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 第23章 雖說云烈今日是獨自登門,并未刻意彰顯身份,但光就“云烈”這個名字,已足夠羅家許多人震撼到不知所措。 畢竟,盡管顯隆帝膝下子女眾多,開府的殿下卻攏共就五個;云烈在朝堂上雖勢單力薄,地位顯得不尷不尬;可因戍邊有功,在民間倒是頗有幾分剛正美名的。 早前羅家門房是被嚇懵了,沒反應(yīng)過來那個一大早氣勢洶洶前來堵門、“求見”自家大姑娘的“云烈”,竟會是大名鼎鼎的“昭王殿下云烈”。 可這并不表示羅家所有人都遲鈍。 羅家主母卓愉在得知“昭王殿下前來拜訪大姑娘”時,當(dāng)即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忍驚動養(yǎng)傷的丈夫,慌張之下只能讓人將兒子羅風(fēng)鳴叫來商量。 “這都快中午了,昭王殿下會留下來用飯嗎?”卓愉絞著手中的絲絹,一早上就沒有舒展過的眉心都快皺成團(tuán)了,“這款待是該隆重一些,還是隨意為好?” 哪知羅風(fēng)鳴比她更慌,“這,主要是不知他是來做什么的……” 年前云烈前腳接了黃家的拜帖見了黃靜茹,后腳就將羅家的年禮退回來,這事羅風(fēng)鳴比誰都清楚,對于昭王府的友好往來早就不抱希望了。 哪知這會兒云烈竟親自登門,可把羅風(fēng)鳴給鬧糊涂了。 卓愉見兒子也沒個注意,只好原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恰巧羅翠貞這時候摸到主院來找母親說話,可算是一頭撞刀口上了。 “瞧你那頭不梳臉不洗的小邋遢樣,”向來溫柔的卓愉難得板起了臉,“哥哥jiejie忙得不可開交,你卻只知道貪懶睡覺?!?/br> “哪里貪懶了?我昨夜看了好久的書,天不亮才躺下,就睡了不到三個時辰……”羅翠貞被訓(xùn)懵了,后知后覺地跳腳,“我洗臉了!也梳頭了!” 她只是個孩子!眼下正逢新年,書院又還沒復(fù)課,她除了吃喝玩樂看書睡覺之外還能做啥? 她倒是想幫著看賬本,可母親也不讓??! 見她還頂嘴,卓愉微惱:“夜里不睡早上不起的,像什么話!你就……” 眼見母親要開始找茬絮叨,羅翠貞抱頭甩出救命稻草:“高展來了,在前廳喝茶呢!” 初五那日高展來羅家玩了一整日,羅翠貞與他也算認(rèn)識。 高展這人性子開朗又隨和,羅翠貞跟著兄姐直呼他的姓名,他也沒有半點計較,因此羅翠貞就叫順口了。 卓愉和羅風(fēng)鳴聞言雙雙傻眼,不知自家今年走的是個什么運道。 即便在羅淮掌家時,羅家與朝中貴重門戶也攀不上什么交情,這才被黃家以一個小小松原縣丞就卡死了北線商路的命門;今日前后腳竟來了兩位往常想請都沒門路的人物,卻又要頭疼該如何款待周全了。 卓愉頓時也沒心思再訓(xùn)斥小女兒,愁眉不展地看向兒子。 羅風(fēng)鳴揉著額角沉吟片刻,忽地眼前一亮,將羅翠貞拉過來。 “你悄悄去找jiejie問一下,看她要不要留客人在咱們家用飯;若留,是和高展一并款待了,還是另開一桌?!?/br> 此刻已是正巳時,再不做準(zhǔn)備,午飯就來不及了??闪_翠微與云烈還在書房里單獨說話,倘是貿(mào)然去打擾又顯得失禮—— 這種失禮的事,讓小孩子去似乎就沒那么唐突了。 “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