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是除之不盡必釀災(zāi)厄的兇兆。”一個(gè)溫潤和煦的男聲自高處墜落，眾人仰頭望去，悠悠青轎駛來。

    四下頓時(shí)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青轎停泊關(guān)門旁，男聲再次隔轎傳來。

    “許是我許久不在俗世走動，已被世人遺忘?！甭曇艉σ?，卻讓在場眾人后頸微涼，忙道：

    “不敢不敢?！?/br>
    “哪有。”

    “您多想了。”

    轎內(nèi)傳來輕笑，在場眾人卻更加頭皮發(fā)麻，聽兮淵又溫聲細(xì)語道：

    “那諸位莫不是年老健忘。打狗都要看主人，我這做師父的都還活著，怎就急著商量起拿我愛徒開刀，莫非是覺得我兮淵人善好欺？”

    逍遙派掌門趕來，恰好就聽到這一句，打眼掃視一圈冷汗津津的眾人，撇撇嘴。

    師弟怎么就能用愛憐入骨的語氣，說出字字如針的話，嘖，這虛偽做作厚臉皮，非一般常人可比。

    可這般扒開假面不再裝相，不給眾人情面，大概是真動氣了吧？

    難道劫象真與兮霜有關(guān)。

    掌門上前，“師弟，你說這征兆……”

    兮淵知他要問什么，隔簾答道，“若我沒看錯，確是極兇征兆，隱有滅世之險(xiǎn)?！?/br>
    “那這應(yīng)劫的……”

    “非是應(yīng)劫。”兮淵打斷掌門，把靈力灌注聲音中，“正好有另一事要說。”

    眾人望來，洗耳恭聽。

    兮淵的聲音回蕩關(guān)門兩柱間，“你們應(yīng)該知道，我來九重關(guān)是為昔語的事?！?/br>
    眾人不明白他說起此事的用意。

    青轎再次傳出朗朗男聲。

    “昔語早前用傀儡蒙蔽世人一事，還牽扯一段丑聞。龍神壽長與天地齊，年限將至，昔語對龍神萌生邪心，早前便設(shè)計(jì)生出祭子想為龍神續(xù)命，這名祭子便是我的四徒，別霜?！?/br>
    眾人震驚兮霜的身世，竟不是兮淵之子，而是昔語的，可這跟劫象有什么關(guān)系？

    “昔語逃亡多年不露痕跡，這次現(xiàn)身，一是想借破元斬帶著龍神逃到另一界，二是引我上鉤，他早前以為別霜已死，想借我的血，做邪法為龍神續(xù)命。此法險(xiǎn)惡至極，古今難尋。”

    兮淵頓了頓，“你們應(yīng)知，并非只人有劫象，寶器出世會伴隨異象，陣法亦會引起飛沙走石天地色變?！?/br>
    “可這紅雷……”

    兮淵輕笑。

    “猶記得，我結(jié)丹時(shí)，紫雷滾滾，周帶天藍(lán)地黃兩色光暈，實(shí)乃少見的‘天地人和’貴不可攀的寶象。但我亦不敢給這劫象蓋上我兮淵之名，斷言世間獨(dú)我所有。我這四徒何德何能，竟能包攬紅雷之兆？”

    “再者。”

    兮淵又笑，“你們何曾見過筑基不過數(shù)月便結(jié)丹的，短短時(shí)間，連穩(wěn)固根基都不夠，何況連越三小階？我尚且不能做到，你們又讓這世間所有自負(fù)天資卓越者的臉面往哪兒放？”

    兮淵聲潤如水，潺潺道來，所言合情合理。

    果然帶偏旁人思路。

    眾人竊竊私語，何等邪陣能引動天地氣場變化？莫非什么上古惡毒遺陣？想到昔語常年服侍龍神，倒不是不可能。

    掌門見眾人開始懷疑起昔語作惡，皺眉，用密語傳音。

    ‘師弟……’

    ‘嗯？’

    ‘你說那番話都不會心虛嗎？’

    ‘我所言句句屬實(shí)，毫無作假，何須心虛？’

    ‘是是是，句句屬實(shí)不做假不說謊，可你定是斷章截意！嫁接因由！玩弄言辭！誤導(dǎo)他人！’

    ‘呵……他們?nèi)绾蜗耄c我何干？’

    兮淵聲調(diào)溫和，態(tài)度隨意。掌門氣道，‘師弟，里面可真是他？’

    青轎里靜了許久，掌門腦中才有了回音，‘師兄覺得呢？’

    聽這口氣，掌門便知果真是兮霜鬧的事，嘆道，‘原先還以為是仙人歷劫，結(jié)緣我派，可這般天道不容，天賦再高終究是個(gè)禍頭，果然你的四徒劫難是應(yīng)在他身上?！?/br>
    轎內(nèi)又傳來輕笑。

    全然沒放在心上的態(tài)度，氣得掌門差點(diǎn)想撕了簾子，同樣出了聲。

    “師弟！這可不是一笑而過的小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聽著師兄呼哧呼哧喘粗氣，兮淵笑言安撫，“師兄莫?dú)狻！?/br>
    又道：

    “兮霜如何，我不盲不瞎，自有判斷。不論師父所言，還是天道所述，皆是旁人警示。師兄，你該清楚，我既不懼所謂的‘命’與‘兆’，亦不會被旁人意思左右。”

    掌門只聽出一句，“所以，你鐵了心要護(hù)著他?！?/br>
    “是這樣?！?/br>
    “他有那么好，值得你如此對待？”

    “好嗎？”兮淵聲音微頓，“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br>
    掌門一愣，“那你就這么喜歡他？”

    “倒也不是?！?/br>
    兮淵的答復(fù)再次讓掌門愣住，不解道，“他不好，你也不喜，為何還非要護(hù)著他？”

    轎內(nèi)再次沉默。

    直到掌門再三催促，兮淵才難得啟唇。

    “我也不知?！?/br>
    語氣之悠然，顯得十分敷衍。

    但實(shí)際上字字出自肺腑。兮霜于兮淵，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兮淵補(bǔ)充道：

    “若哪天有了答案，再來告訴你?！?/br>
    掌門只當(dāng)他是真不想說，憋著氣放下這個(gè)話題，追問處理辦法。

    兮淵略提幾句，只需攔住眾人待兮霜渡劫完畢，他自會接管消滅“邪陣”的事，順便處理昔語。旁人無法探查兮霜內(nèi)府，只用再晚上數(shù)月用雷電法術(shù)制造假渡劫象，便可蒙混過去。

    “說得真輕巧?！闭崎T滿腹怨念，卻還是無可奈何應(yīng)下。

    劫象足足一月才準(zhǔn)備完畢，蓄力已久的紅雷探頭，試圖躍出云頭。

    兮淵皺眉，回頭跟掌門道，“天道容不下他，我去為他守關(guān)?！?/br>
    掌門雖希望天道頂用點(diǎn)，一下了結(jié)禍根，卻還是順著師弟的意，守在關(guān)門“望風(fēng)”，催他去借天道之力“處理邪陣”。

    第九重關(guān)，云深處。

    腳下云被綿軟，穿梭其中的紅雷似綿里鋼針，時(shí)不時(shí)探個(gè)頭刺得腳底一麻。

    別鷺無處下腳，坐立難安，瞪著云池里少年。

    兮霜雙目緊閉猶如死了般，被云中紅色電流震得一彈一彈像只跳蝦，真怕一不小心就被電焦了烤熟了。

    “可還好？”一個(gè)聲音伴隨青轎落下。

    別鷺抬頭見師叔回來，終于松了口氣，“幸不辱命，他還沒事?！?/br>
    兮淵出了轎，驅(qū)輪椅駛到云池旁，頭也不回道，“你師父人在關(guān)門，你去跟他見個(gè)禮，不用再回來了?！?/br>
    等別鷺離開，兮淵專心打量云池，有他的法力墊底，都止不住紅雷的蠢蠢欲動。

    掌心貼上云壁，電流碰撞穿過皮膚順著血脈直擊心臟，一瞬間的麻痹幾乎能讓人窒息。

    這哪是應(yīng)劫，天道分明想借劫殺人。

    “能讓上天如此費(fèi)盡心機(jī)，也算本事?！蹦抗饣^少年發(fā)顫的發(fā)梢與震顫的指甲，兮淵輕“呵”一聲。

    “怪了，沒了你，我竟會覺得可惜。”

    罷！

    兮淵從掌心泄出法力，一遍遍加固池壁。

    “這一遭罪，為師便替你受一回，只望你別太沒良心，辜負(fù)我一番辛苦?！?/br>
    第86章 師徒情深

    兮淵取古琴聽濤置于膝上，一曲琴音流瀉指尖, 琴聲似煙霧聚散, 裊裊蕩開。

    昔語聞聲而來, 不敢輕易涉入，小心翼翼隱在結(jié)界外, 生怕兮淵發(fā)現(xiàn)端倪。遠(yuǎn)望一眼云中佇立的石像，眸色轉(zhuǎn)紅。

    絲絲縷縷琴聲飄來, 若有若無，引人迷醉，若穿針引線, 編織迷離夢境。

    “琴音幻境?！?/br>
    昔語眸中猩紅褪色, 冷笑滑出嘴角。

    “一個(gè)欺世盜名的偽君子，竟也會舍己為人?！?/br>
    不過倒是送上門的良機(jī)。

    昔語目光癡癡注視久立云端的石像, 臉硬如雕, 雙目緊閉，嘴角弧度日日不變。

    透過表層仿佛能望進(jìn)石雕深處。

    望見白禹。

    昔語握拳, 緊咬牙關(guān), 克制住恨不得把兮淵抽筋扒骨、生啖血rou的恨意。隨之而來的恐懼膽怯卻一頭澆滅他眼中的火, 令他瑟瑟發(fā)抖，骨子里萌生畏懼。

    又恨又怕。

    恨極, 也怕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