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想起來了，不也是他，給你往美國寫過信？”梁母想起往事，豁然開朗，心情很是愉快。

    梁忱不做聲，心想，“當(dāng)初你還和我說，天南地北的，小孩子沒定性，別把心思用在沒用的地方?！?/br>
    梁母也想起這件事兒，笑道：“我當(dāng)時說了你兩句，你還我行我素，還用英語大聲和我說，那是你的隱私?！?/br>
    雖然莫靖則已經(jīng)回到車?yán)?，母親聲音也不高，梁忱卻總覺得會被他聽到耳朵里，一時有些尷尬。“很多年沒聯(lián)系了，不說這個了?！?/br>
    “以前的事，不說就不說；等著說以后的?！绷耗感ζ饋?，望著車中莫靖則的背影，滿意地感嘆道，“有心人呢。”

    suv駛出博鰲。梁忱面無表情，她穿著短袖襯衫，空調(diào)有些大，不覺下意識抱著手臂。

    莫靖則瞟了一眼，問：“冷么？”隨即旋低了空調(diào)，又將出風(fēng)口的扇葉變了方向。

    她淡淡應(yīng)了一句，“謝了。”

    莫靖則打開音響，調(diào)低音量，一首首老歌的旋律在車廂里輕柔地回響著，《把悲傷留給自己》、《再回首》、《一生何求》、《我終于失去了你》、《當(dāng)愛已成往事》……

    “能不能讓我陪著你走，既然你說留不住你，無論你在天涯海角，是不是你偶爾會想起我?！?/br>
    “今夜不會再有難舍的舊夢，曾經(jīng)與你有的夢，今后要向誰訴說……曾經(jīng)在幽幽暗暗反反復(fù)復(fù)中追問，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br>
    “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br>
    ……

    梁忱抿了抿唇，側(cè)頭看向窗外。

    莫靖則打破沉默，略有局促地笑了笑，“走得匆忙，莫莫說在手機(jī)里拷些歌，讓我?guī)е?。在她心里我就適合這個年代的歌？”

    正說著，李宗盛的《給自己的歌》響起。

    沙啞的聲音悠悠地唱著：“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想得卻不可得，情愛里無智者。”

    莫靖則長吁了一口氣，“總算有首新一點的。以前我也聽他的歌，現(xiàn)在仔細(xì)品，才發(fā)現(xiàn)他這把嗓音后面，歌詞直白又感性?！?/br>
    沉默許久的梁忱坐正身體，不疾不徐地應(yīng)道：“有不切實際的求而不得，才有那么多無可奈何。所以，何必呢？”

    “當(dāng)然不會有‘想得’就‘可得’這種好事，哪有那么多稱心如意？”莫靖則自嘲地笑笑，“但如果只是因為怕無可奈何，就退避三舍，不努力不就更沒有翻盤的機(jī)會了？”

    “有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改變的?！?/br>
    “但總得盡全力，才對得起自己，還有心中的‘想得’。”莫靖則頓了頓，“更何況，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你說過，我們都過了為別人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年紀(jì)，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做出什么樣的改變?，F(xiàn)在的你，就是我覺得最好的樣子。”

    “那你眼中的我，是怎樣的人呢？”梁忱側(cè)頭看他。

    “這是要我夸你？”莫靖則略帶拘謹(jǐn)?shù)匦α诵?，“我開車呢，一時想不到那么多詞?！?/br>
    “沒事，不用多想。我只想說，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你不用急于否定自己?！蹦竸t打斷她的話，“而且，有一點是你否定不了的……”他微張著嘴，另半句在心中沖撞，心跳快得手指尖都要顫抖起來。他攥緊方向盤，努力想要遏制心中陌生的慌張，盡量平靜地繼續(xù)說道：“那就是，你是我喜歡的人?！?/br>
    她知道，她自然都知道。

    然而之前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畢竟也沒有聽到對方親口說出這句話時那種一錘定音的篤定感。

    梁忱抿了抿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投向斜前方車窗外飛掠而過的蔥蘢綠樹。面對對方的直白和坦誠，她想，應(yīng)當(dāng)回報以同樣的開誠布公。更何況任何潦草的敷衍，也不大可能蒙混過關(guān)。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承認(rèn)，我對你有過不一樣的感情。直到現(xiàn)在，你也是我欣賞的人。可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應(yīng)該再向前走一步。因為我們之間的這種欣賞，不足以支撐彼此做出太大的改變，甚至是犧牲。你真的相信，事業(yè)和家庭能夠完全平衡么？需要協(xié)調(diào)的太多了。為了維系相對正常的家庭生活，雙方都需要，或者說至少有一方，要做出讓步。不可能還有同樣的精力，百分之百投入到原有的工作中去。你有你的事業(yè)追求，我也有我的，忙起來可能見一面都很難，沒有人能夠照顧對方的生活，我也不會成為你想象中、以及世俗眼光的那種好伴侶?！?/br>
    車廂里有片刻的無言，雖然音響依舊播著老歌，但兩個人都只聽到了對方的沉默。

    忽然，莫靖則低低地笑了起來，不是為了打破沉默，而是帶了一絲真正的開懷，“原來，你已經(jīng)想到了‘家庭’這一層。至少說明，如果條件許可，我是在你考慮范圍內(nèi)的?！?/br>
    “你千里迢迢趕來找我，這份心意我很感動，所以我也不想隱瞞什么?！绷撼绖倓偙阋呀?jīng)想到他會關(guān)注的重點，此刻坦然應(yīng)道，“是，我想過，有那么一瞬想過；但后來，我否定了這個幻想?！?/br>
    “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jī)，是么？”莫靖則收斂笑容，緩聲道，“是我錯了。那時候，真覺得自己一敗涂地，和你也不會再有什么交集?！?/br>
    “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你沒再聯(lián)系我，我也不怪你。在我看來，那次相遇也不過是少年時代浪漫心情的回應(yīng)，而不是后續(xù)感情關(guān)系的開端。所有的一切，停在那時候就好，不需要再刻意爭取什么。我也只是想過，如果有緣或許會重逢，我們應(yīng)該都有更好的狀態(tài)，更加從容……”說到這兒，她記起剛剛回到家鄉(xiāng)時，和莫靖則在博物館重逢的那一幕。有一瞬間，她甚至都相信緣分天定的說法；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機(jī)里傳來另一個女孩清脆的聲音。

    “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沒有什么好狡辯的?！蹦竸t也明白她沒說出口的下文，“因為我，給別人帶來了傷害，也讓你失望了?！?/br>
    “其實，我是對自己有點失望呢?！绷撼赖匦α诵?，“以為自己與眾不同，然而發(fā)現(xiàn)，到底是江山易改，我們在彼此的生活里，也只適合做一個過客。有點挫敗感，但我可以接受，不如整理心情，面對現(xiàn)實?！?/br>
    莫靖則輕嘆，“如果，你沒有帶來改變，我怎么可能在這里呢……”

    梁忱略一猶疑，還是不留情面地講了出來:“并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我回國了……”她欲言又止，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她已經(jīng)說了足夠多，每個人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的生活和感情模式，她不想妄加評論，過于犀利的言辭，難免會顯得尖酸刻薄。

    陽光明晃晃地灑下來，她拉低遮光板，額頭和眼睛上方籠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莫靖則眉頭輕蹙，坦言道：“我承認(rèn)，你回國是一個契機(jī)。知道你就在同一個城市，給我?guī)淼臎_擊，是我沒有預(yù)料到的。來之前，我和小妹聊了很久。她說，我很難給女生安全感，因為會趨利避害，總是選擇容易得到的感情。這一路我也都在想，在你眼中，我是怎樣一個人。大概就是自私又冷酷，很難被信任的吧。”

    梁忱不做聲。

    莫靖則繼續(xù)說道：“但是，困難和容易，都是相對的。對我來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現(xiàn)在最難的，是……不去想你。是，我的感情是不夠多，但是我愿意都給你。當(dāng)然，這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但小妹說，我還不算不可救藥，還有潛力可以再挖掘。你說的問題我也想過，在事業(yè)和家庭之間，我不敢信口開河，說自己能給你多少助力，但是我能保證不拖你的后腿。如何處理感情，怎么和戀人相處，我可以一點點學(xué)。我開竅晚了一些，但學(xué)習(xí)能力應(yīng)該還不錯，就看，你愿不愿意給我這個機(jī)會?！?/br>
    梁忱良久沒有回應(yīng)，長路蜿蜒，也漸漸駛到盡頭。機(jī)場的指示牌就在前方，她才緩緩開口：

    “如果我說‘不愿意’呢？”

    “你不肯接受，也是預(yù)料之中?！蹦竸t自嘲地笑笑，“但希望你也不要徹底拒絕我，至少不要躲開我，看看我以后的改變，事實勝于雄辯?！?/br>
    說話之間，已經(jīng)到了機(jī)場的停車場。

    莫靖則退還了中午剛剛租來的車，前往航空公司柜臺購票。工作人員抱歉道：“先生不好意思，這趟航班所有座位已經(jīng)售空，最早的一班是明天早晨八點的。”

    “可以放我在候補(bǔ)么？”

    “這個沒問題，不過這兩天返京的乘客較多，臨時改簽的不多。”

    “沒關(guān)系，總算還有一點希望?！蹦竸t微一笑，“如果沒有直飛，有沒有今天可以轉(zhuǎn)機(jī)回北京的？”

    他預(yù)定了一張今夜前往上海，明晨飛回北京的機(jī)票，又問梁忱：“你明天幾點的飛機(jī)去美國？”

    “下午一點?！?/br>
    “如果我正點到北京，還能趕上去接你，然后送你去機(jī)場。”

    “不用，太奔波了?！?/br>
    莫靖則不和她爭辯，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笆c二十，你家樓下見。如果我沒出現(xiàn)，就是飛機(jī)晚點了，那我就在機(jī)場等你。”

    梁忱知道他說到做到，爭論無益，便點了點頭。

    莫靖則又問：“哪天回來？”

    “還沒最后定，open ticket。”梁忱應(yīng)道，“還有一個合作伙伴在東京，返程時停留一下。”

    莫靖則點頭，“我還沒去過日本，如果恰好有個周末，我們可以一起去轉(zhuǎn)轉(zhuǎn)?！?/br>
    梁忱抬眼看他，“我是去工作。大概沒有什么時間，也沒有閑情逸致去逛街看風(fēng)景。”

    莫靖則微笑看她，“總要吃飯。每頓都要合作伙伴請么？不大合適?！?/br>
    梁忱不置可否。莫靖則趁熱打鐵，繼續(xù)說道：“提前告訴我你的行程，我好盡量安排。如果到時候我爽約，一定是真的走不開。不然哪怕只有大半天時間，我也會趕過去。”

    他心中忐忑，只怕梁忱會冷言拒絕，或是繼續(xù)保持客氣的疏離。她搖了搖頭，“別規(guī)劃太早，我可沒有答應(yīng)?！?/br>
    莫靖則反而欣喜，“那就是還有希望?！?/br>
    梁忱輕笑一聲，“希望我的態(tài)度沒讓你產(chǎn)生誤會；還是你覺得，迎難而上更有成就感？”

    莫靖則應(yīng)道：“也希望我的努力沒讓你產(chǎn)生誤會，以為我是滿足什么征服欲。我和你說過吧，我總?cè)ヅ蕩r?！?/br>
    梁忱點了點頭。

    莫靖則說：“我最多將它當(dāng)做是對自己的歷練，從來沒想過去征服哪條路線。的確，越是難的路線，越能激發(fā)人的斗志，但是不能片面的將它解釋為征服欲。在斗志昂揚的同時，你會研究它，惦記它，對它有越來越多的了解，并因此有更多的尊敬，和喜愛。”

    目送梁忱的航班離開，莫靖則撥通堂妹的電話。

    她在那邊急切地問：“怎么樣？有沒有找到梁忱姐，都說了什么，她態(tài)度如何，有進(jìn)展么？”

    莫靖則簡略陳述，“你覺得，算有進(jìn)展么？”

    她略有失望，“這么遠(yuǎn)趕來，就見了一面……不過，總算讓她見到了你的努力，應(yīng)該也算是有一丟丟進(jìn)展吧。我覺得你在她心中，還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只不過之前留下的印象太不好，說實話，你能改變到什么程度，能堅持多久，我都不是很有信心?！?/br>
    莫靖則應(yīng)道：“我也不敢保證，對現(xiàn)在的這種狀態(tài)，我自己也感到陌生?！彼?xí)慣了計劃和掌控一切，此時難免對未來感到一絲茫然，也正因為如此，反而生出對未來更多的渴望和期盼。

    望著悠悠云天，心情豁然開朗。

    梁忱在前往北京的航班上，穿破層層浮云，俯瞰波光粼粼的碧海。她反復(fù)回想剛剛和莫靖則的對白，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堅守最初斷然回絕的信念。拋卻種種前塵舊事，她是否愿意去重新了解這個人，相信他的誠意，期待他的改變？

    未來會怎樣，她并不清楚，也不想現(xiàn)在就做出明晰的應(yīng)答。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應(yīng)對生活中出現(xiàn)的各種可能。梁忱看著波濤一般起伏的重云，想起莫靖則堅定的表白，唇角淡淡地挑了起來。

    夏小橘在機(jī)場等待方拓的到來。他還沒落地，手機(jī)依舊是關(guān)機(jī)狀態(tài)。這時卻有一個短信進(jìn)來，是陸湜祎發(fā)來的，簡單的幾個字：“新春快樂！”

    夏小橘笑起來，回道：“這都初幾了才想起來拜年，你那邊時差有那么多天嗎？”

    陸湜祎反駁，“還說我，你連拜年都沒有！”

    似乎又是當(dāng)年相互揶揄的語氣。

    夏小橘莞爾，“我錯了，回頭給你家娃補(bǔ)個紅包。”

    “我是才聽黃駿說，你要去美國交流？”

    “嗯。下半年出發(fā)，去交流一年?！?/br>
    “我可能那段時間會回國，想敲你一頓飯，你又不在?！?/br>
    夏小橘問：“回來探親？”

    “工作?！?/br>
    “咳，那還不容易？我肯定要回來的，到時候請你們一家喲?！?/br>
    “也是，男朋友在國內(nèi)吧?！?/br>
    “啊，這也是聽黃駿說的吧?！毕男￠傧肫瘘S駿對方拓的評價，內(nèi)心憤憤不平，“他還說什么了？”

    “給我發(fā)了照片，說了一堆，我也沒怎么記住?！标憸浀t應(yīng)道，“我都沒往心里去，他說的那些話，感覺都像說他自己?！?/br>
    “哈哈，還是你了解他。”

    陸湜祎應(yīng)道：“是我相信你。”

    “相信我的眼光？”

    “相信能看上你的男生不多，又能瘋，又能鬧，別人說一句能頂十句。”

    夏小橘想起當(dāng)年他也是如此評價自己，捧著手機(jī)撇了撇嘴，“這是夸我……”

    “所以……他一定是看到了你與眾不同的地方，真心覺得你好?！?/br>
    她心中溫暖，誠意答道：“謝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