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竟是來當(dāng)說客的？他和岳謹(jǐn)言什么關(guān)系？還特意登門來說這些不著四六的話？岳謹(jǐn)言早就是他放棄的人，不管這樁案子上頭如何判，他都不想插手——得罪了黃次輔，這岳謹(jǐn)言是嫌命長！他可不想趟這趟渾水。

    顧寧下意識的已經(jīng)想要做出送客的動作了，卻聽林清繼續(xù)娓娓道來：“下官知道顧大人覺得下官是在口出狂言，只求顧大人您聽我說完幾句話，您再做定奪?！?/br>
    “這其一，若是您能保下岳御史，那么想必定能正一正御史們不敢諫言的低迷之風(fēng)，讓都察院上下都能以您馬首是瞻！您連黃次輔想要對付的人都敢保，都察院的人誰還敢對您的命令有所不從？這其二，保下岳御史，就是等于定了沈大人的罪，那黃次輔就是生生斷了一臂膀！權(quán)勢之道，此消彼長，這內(nèi)閣的分位到那時候要不要重新排一排？這其三嘛，您也知道高黃兩黨爭斗頗兇，高首輔前兩年被黃次輔奪去了不少權(quán)勢，如今如此良機(jī)，難道不想奪回來？高首輔惡黃次輔之心，不亞于岳御史之于沈大人?。　?/br>
    林清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也讓顧寧深思了一番?；蛟S是官場上混久了，年紀(jì)也大了，這兩年越發(fā)的縮手縮腳，不敢有什么大動作。可是這林清倒好，一個小小的六品侍講，竟然就敢跑到他這個閣老面前，攛掇著他們幾個閣老打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br>
    只是顧寧雙眼一瞇，剛剛的親和之態(tài)蕩然無存，反而將茶盞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派胡言！你以為你自己料事如神？你以為朝中大臣個個都是愚鈍之輩？！黃閣老之權(quán)勢，非你一個小小侍講能想象，合縱連橫之法，他比你玩的熟！”

    顧大人的突然發(fā)怒，若換了旁人早就已經(jīng)心驚膽戰(zhàn)、不敢言語了，但是林清卻是心下一喜！雖然發(fā)了火，但是還愿意和他繼續(xù)討論這個事情，那就是說明對方心動了！

    有時候不要看對方表面上表現(xiàn)出的樣子，實則要抽絲剝繭，看看他實際話里的深意。

    若是顧寧確實認(rèn)為他一派胡言，那么此刻就應(yīng)該閉門謝客，而不是單單只說黃閣老之權(quán)勢比他林清想像的要更厲害。顧大人不是不想干這一票，而是依舊畏懼黃閣老之權(quán)勢。

    所以林清臉上反而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給顧大人又緩緩地倒了一杯茶，絲毫不受顧大人怒氣的影響：“顧大人此言差矣！其實這件事情吧，誰都明白，決定權(quán)還是在上面。”林清做了個行禮的動作，意指永康帝，“上面想要動一動黃閣老之權(quán)，那就是定沈大人的罪，上面不想動，你我說破嘴皮子也沒用。只是下官想著，上面已經(jīng)有了這動的想法?！?/br>
    到了此時，顧寧才真正正眼開始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只覺得他含蓄溫和的外表下，竟然長了這么大膽的一顆心，而且是一顆七竅玲瓏心！

    這些彎彎繞繞，他都能看的明白！這樣的人，假以時日，成長起來后，非得入閣拜相不可！

    只是該問清楚的地方還是要問清楚：“你說上面有這個意思，你又有何根據(jù)？”永康帝的心思最是難猜，他林清又有何依仗，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想必顧大人也知道過了年關(guān)就該要給太子殿下修建太子府了，只是禮部遲遲未有一個章程，究其根本就是戶部撥不出銀兩。若是今日用晚膳的時候，太子殿下借著機(jī)會和皇上來一場父子親情的談話，再感嘆一下黃閣老嫁嫡幼女到沈家的排場，十里紅妝、陪嫁豐厚到讓人咋舌，沈家也是大宴賓客，席間珍饈美味無數(shù)，花銀如流水，您說皇上心里會怎么想？況且顧大人應(yīng)該還記得，今年殿試的題目吧？皇上早有此心，卻遲遲不動手，那只不過是老虎打了個盹?。　?/br>
    林清的這一番話，說的顧寧是心驚rou跳！他怎么就忘了今年殿試的那道題目了呢！說的可不就是如何懲治貪官污吏嗎？如今沈修文吃相太難看，被岳謹(jǐn)言頂了出來，再有太子那一番感嘆，若皇上不辦了沈修文，來個殺雞儆猴，那才叫有鬼了！

    只是太子殿下也會參與此事嗎？明明太子一向沒有主見，于朝事只會附和，又哪里來的膽氣去做這些事呢？難道太子他一直是在扮豬吃老虎？如今總算要出手了？！

    可以說，這是一個很美好的誤會。

    林清說了那么多，看似樁樁件件都在為他考慮，可是這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林清既然今天能上門來和他說這些，那么必定是有所求的。

    只是這林清究竟是誰的人？高首輔？皇上？還是太子？

    “那林侍講此番前來，又是為了誰做說客呢？”顧寧心下已有決斷，端起林清剛剛給他倒的茶，慢慢地品了一口。

    林清笑意不減，知道今天這件事已經(jīng)算是完成了一大半了：“是太子殿下命下官千萬跑這一趟，太子殿下可是非?？粗啬。　?/br>
    顧寧已經(jīng)是朝中排的上號的大臣了，之前他也是不看好這個太子殿下的，首先他也只是個太子，能不能登基還兩說；其次就算登基了，以他之能，只能做個高高在上的泥塑木胎，不足為懼。只是鑒于今日林清的表現(xiàn)，顧寧卻是已經(jīng)不敢再小瞧這位太子了。

    只是他依舊沉吟，站隊是件大事，關(guān)乎生死。雖然太子殿下為嫡為長，是為正統(tǒng)，可是原本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一時間顧寧也是遲疑。

    林清見此，又問了一句讓顧寧十分錯愕的問題：“敢問顧大人可知道，古往今來最成功的商人是誰？”

    顧寧不解為何扯到商人，只是下意識的回答道：“自然是商人的鼻祖，范蠡了?！?/br>
    林清搖頭反對：“范蠡雖為商人鼻祖，但是卻不是最成功的商人。最成功的商人是呂不韋，前期早早下注，結(jié)識公子嬴異人，最終扶其登上王位，嬴異人之子秦王，統(tǒng)一六國！試問若無呂不韋，何來秦國一統(tǒng)天下？如今太子羽翼未豐，您若能慧眼如炬，那么將來”

    林清接下去的話就沒有說了，有時候說了反而過猶不及，留點(diǎn)空間讓他自行想象，自然是更好的。

    林清的話確實打動了顧寧，或者說他的腦補(bǔ)讓他對太子有了新的認(rèn)識。若是太子殿下有如此智謀，那么能成為下一任皇帝的概率就大大增加，同時也說明他們這些之前不肯站隊的官員到時候肯定會受到太子殿下的“優(yōu)待”。

    世上什么功勞最大？自然是從龍之功！若是他顧寧可以押對籌碼，那么是否有一天，他也可以登上首輔的寶座？位極人臣？

    欲望是一道旋渦，只要在心里打開了一個口子，那么就會膨脹出無數(shù)念頭，最終會讓人屈服于欲望之下！

    于是，就靠著林清一人之力，原本應(yīng)該被大事化小的御史彈劾案，卻被鬧的喧囂塵上。也被后來史學(xué)家們喻為林清仕途的起點(diǎn)——沈修文案！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風(fēng)起云涌

    臘月二十五, 是京城的千燈節(jié)，家家戶戶門口掛上紅燈籠, 街上到處都是叫賣聲，討價還價聲, 好不熱鬧！

    只是相比于民間的熱鬧, 朝堂之上卻是一片肅穆。

    此刻，太和殿中，沈修文身后跪了不少官員, 黃友仁立在大殿中央，面色鐵青, 目光有些怨毒地看著立在他左側(cè)的高明遠(yuǎn), 心頭一陣陣地冒出怒火，簡直想要?dú)⒘诉@個老匹夫！

    真是好一個高明遠(yuǎn)！他這幾日連日奔走大理寺, 已經(jīng)上下打點(diǎn)好了一切，還邀高明遠(yuǎn)吃了一頓飯。席間兩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

    黃友仁心里很清楚，如今朝堂之爭, 在于他和高明遠(yuǎn)。而這次為了保下沈修文, 他自然是要出點(diǎn)血的，與其被高明遠(yuǎn)借此機(jī)會落井下石, 倒不如兩人私下里握手言和、談好籌碼。

    而且黃友仁也有信心, 他拋出的籌碼能讓高明遠(yuǎn)滿意, 結(jié)果也確實不出他所料, 高明遠(yuǎn)同意了他的請求, 答應(yīng)幫著他一起保下沈修文。

    雖然給出去那個封疆大吏的名額，黃友仁心中也是割rou般疼痛，只是為了萬無一失地保下沈修文，他暫且也只能忍了。

    這是最好的局面，高明遠(yuǎn)雖然對他虎視眈眈，但是也知道此次就算爭鋒相對，也不一定就能得到他想要的好處，把他黃友仁整殘更是不可能。倒不如明年外派的這個巡撫名額讓給高黨，這才是實打?qū)嵖梢缘绞值暮锰帯?/br>
    因為暗地里早就有所準(zhǔn)備，所以這次的早朝黃友仁原本是勝券在握的。

    只是誰都沒有意料到，高明遠(yuǎn)竟是臨陣倒戈，連同左都御史顧寧、甚至太子都上前踩了一腳，紛紛上奏折彈劾沈修文，打的黃友仁措手不及！

    瞬間朝堂中呈現(xiàn)一邊倒的局勢，沈修文之罪，再無洗白的可能！

    黃友仁還想做最后的掙扎，卻看到永康帝將大理寺呈上的公文丟棄至地上，還對著文武百官破口大罵，最后竟然是將錦衣衛(wèi)拿到的供詞和調(diào)查結(jié)果讓大太監(jiān)劉全一一當(dāng)眾讀了出來，每一個被點(diǎn)到名的官員，都嚇得面如土色，下跪求饒不迭！

    其實這些資料永康帝早就掌握于手中了，只是一直隱忍不發(fā)，就是在等待一個時機(jī)。而前日太子的一番無意感嘆，更是點(diǎn)燃了永康帝心中的怒火！

    雖然永康帝對太子并無太多額外關(guān)照，可是作為天潢貴胄，成年后的太子府修建，戶部都撥不出銀兩；他貴為天子，想修建一座尋仙臺都被內(nèi)閣給駁了回來，屢次找借口推脫！好么，結(jié)果幾個做臣子的日子比皇帝、太子還好過！

    這口氣，讓永康帝怎么咽下去？

    原本永康帝看在沈修文確實是幾十年老臣，刑部又是他一手辦理的，這么多年做事也還算得力，還顧念著那么點(diǎn)情誼，想要從輕發(fā)落。而如今么

    “傳朕旨意，沈修文即日起貶為庶民，押入天牢，待審理清楚所有他所犯之罪，數(shù)罪并罰！拖下去！”隨著永康帝的一聲令下，沈修文原本還強(qiáng)撐著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下去，呆呆的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永康帝，又看看立在一邊的黃次輔，腦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直到被侍衛(wèi)要拖下去了，沈修文才反應(yīng)過來，涕淚縱橫地哭喊道：“皇上恕罪！皇上饒命??！皇上！嗚嗚”

    聲音似乎被人被堵上了，朝堂中再次陷入死一樣的沉寂，沒有人再敢動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