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要給崔不去跪了！

    再看鳳霄——

    鳳二府主自然是不可能親力親為的，他正用袖口捂著臉，連鞋子所到之處，都特意避開地上有血跡的地方，還遙遙指著某具尸體，讓秦妙語去忙活。

    “把那個人的上衣解開，我要看他上身有無傷口，對，全解開，褲腰帶也解了，看丹田處，會陰xue也一并看看！”

    如花似玉的秦妙語不得不滿頭大汗搬弄尸體，令裴驚蟄生出一絲同情。

    鳳霄忽然扭頭看他。

    裴驚蟄眨眨眼，趕緊知情識趣小跑過去幫忙。

    入了洛陽城之后，他們馬不停蹄找上洛陽官府表明身份，又拒絕縣令的熱情款待，最后只點(diǎn)了兩個先前參與過此案的捕役和仵作過來勘察現(xiàn)場。

    寒風(fēng)從門窗縫隙里咆哮而過，嗚嗚作響，連帶尸體身上的衣服也都颯颯晃動，托天寒地凍的福，尸體沒那么快腐敗，只是被凍得硬邦邦的，鬢角眼瞼都結(jié)了霜，仿佛下一刻就會變成僵尸立起來。

    崔不去的手拂過一個死不瞑目的老者，對方的眼皮被拂上。

    但過了片刻，又慢慢睜開，崔不去再拂一次，對方再睜開，再拂一次，再睜開。

    眾人：……

    鳳霄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好了，你歇歇，別忙活了?！?/br>
    “這是有冤情??！”老仵作顫巍巍嘆息，“作孽啊，小人雖驗了一輩子尸，也從未見過這等慘案，全家滅門，對方連仆婦孩童都未放過，實(shí)在駭人聽聞！”

    雁蕩山莊在洛陽素有名望，林雍是莊主林棱的獨(dú)子，老兩口膝下就這么一個兒子，林雍未曾成家，也沒有侍妾子女，他被扣在左月局之后，林棱夫婦四處奔走想為兒子求情，最終卻只能無功而返。洛陽林氏的家傳武功很是平平，林棱卻因生意，在江湖中廣交好友，稱得上八面玲瓏，這樣一個人，幾乎不可能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家，即便有，也是生意場上的齟齬，很難上升到殺身之禍，更何況是滅人滿門。

    唯一的變數(shù)，出在林雍身上。

    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林雍的父親林莊主背地里干了什么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或掌握了什么要緊的事情，被殺人滅口。

    但林莊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而林雍身在左月局，他們不可能把人馬上抓來問清楚，所以就只能先尋找這些人的死因，以及殺害他們的兇手。

    裴驚蟄問：“雁蕩山莊的人全在這里了嗎？沒有遺漏的？”

    一共五十四具尸體，包括林棱夫婦和山莊仆從，其中一具是解劍府派來盯梢的暗探所扮的山莊雜役，另外一個則是左月局的人。

    無一例外，全軍覆沒。

    裴驚蟄走到解劍府暗探的尸身旁邊，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除了致命傷外，身上還有抓痕。

    這些抓痕都很深，可以看出是拼盡全力，生生將一層皮都刮了下來，可見動手的時候是何等不留余地，把人殺死了還不算，非得往死里折磨，這得是有多深的仇恨。

    裴驚蟄捏起其中一名暗探的手，看到他的指甲縫內(nèi)污黑黏連，其中一根手指還粘著從對方那里摳下來的皮rou，眼前不由浮現(xiàn)這兩名同僚臨死前歇斯底里在對方身上抓咬的可怖情景。

    “全在這里了！”年輕捕役回道，“昨日清晨小人在衙門值役，正好遇見有人來報官，說是發(fā)生雁蕩山莊出了命案，小人連忙稟明上官，帶著人趕過去……”

    裴驚蟄打斷他：“這么說，案子是你最先發(fā)現(xiàn)的？報官的那人是誰，扣下來沒有？”

    宋捕役忙道：“是，報官的姓鄭，原是給雁蕩山莊送菜的，送了二十多年了，附近的人全認(rèn)識！照規(guī)矩，老鄭每日卯時都要去山莊后門，把當(dāng)日新摘的菜給后廚，結(jié)果昨日他過去時，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yīng)，就推開門進(jìn)去。”

    照老鄭的說法，當(dāng)時天氣冷，風(fēng)又大，他并未聞到很濃的血腥味，推門進(jìn)去之后，一時也沒看見人，就繼續(xù)往里走，直到發(fā)現(xiàn)三具尸體。他雙腿當(dāng)時就開始發(fā)抖打顫了，也不敢喊救命，生怕兇手還在里頭，趕緊連滾帶爬跑出來，二話不說就到縣府報官了。

    雁蕩山莊雖說地處偏僻，可到底還在城內(nèi)，沒出城門，縣令一聽事關(guān)重大，趕緊讓宋捕役帶上衙門里所有人過去，結(jié)果就看到橫尸遍野，不止那三具尸體，而是整個山莊的人全死光了，就連莊主夫婦，也死在自己寢室外面。

    捕役這頭說完，老仵作就開始補(bǔ)充。他是第二批過去的，也就是捕役發(fā)現(xiàn)人死光之后，再讓人回去請示上官，找來仵作。

    一驗之下，仵作發(fā)現(xiàn)這些人死了起碼兩個時辰以上，莊主林棱身負(fù)武功，其家傳“雁蕩十三式”雖然談不上名震江湖，也絕不是尋常小賊能對付得了的，更何況山莊之中起碼有十來個護(hù)院侍衛(wèi)。

    “這便是林莊主?！彼尾兑壑钢渲幸粋€中年男人道，“我們發(fā)現(xiàn)他時，林夫人和兩名侍女已經(jīng)死了，胸口分別中劍，都是林莊主手上的劍所致，林莊主自己也捅了自己一劍，居然還有一口氣在。”

    當(dāng)時宋捕役就疾奔過去，質(zhì)問兇手，林棱像沒有看見他一樣，雙眼圓睜，面容扭曲，直直瞪視前方虛空，甚至還在笑。

    “笑？”裴驚蟄驚疑道。

    宋捕役點(diǎn)點(diǎn)頭，心有余悸：“笑得瘆人，問他兇手他也不說，翻來覆去就一直在說好美，念叨好幾遍，然后便死了?！?/br>
    “會不會是個人名，郝美？”裴驚蟄望向冰弦，“冰弦姑娘，小試劍會上有這個人嗎？”

    冰弦想了想：“未曾聽說?！?/br>
    崔不去道：“如果是兇手的名字，那么林棱就不應(yīng)該是在笑，他當(dāng)時神智迷亂，應(yīng)該是看見常人未見的幻覺，所以說好美?！?/br>
    鳳霄忽然道：“有個問題，即便是魔門里的武功魔音攝心，想要一下子控制那么多人，非內(nèi)力深厚的高手無法辦到，就算是這樣的高手，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夠令所有人都中招，受控制者輕重不一，身懷武功的人，還更容易掙脫逃跑，要保證這些人全部受制，除了內(nèi)力控制聲音之外，還得有其它外力輔助?！?/br>
    裴驚蟄一時聽不明白，面露迷惑之色。

    崔不去恍然：“食物！”

    整個山莊的人，連同他們暗查在山莊里的暗探，日常三餐，全部都來源于后廚，也就是說，上至莊主，下至仆役，唯一都要接觸到的同樣?xùn)|西，就是食物。

    秦妙語也明白了，她立時沖向后廚。

    鳳霄走到崔不去身旁，手肘撞撞他：“左月局在這里安插了幾個人？”

    崔不去看他一眼：“兩個?！?/br>
    鳳霄：“解劍府也是兩個?！?/br>
    在場只有一個解劍府和一個左月局暗探的尸體，也就是說，還少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很可能及早發(fā)現(xiàn)不妙逃脫出去，也可能去追兇手了，不管怎么樣，現(xiàn)在還未露面，肯定兇多吉少。

    鳳霄對宋捕役道：“你去詢問一下，昨夜案發(fā)時間內(nèi)，與雁蕩山莊距離最近的百姓人家，有無聽見什么動靜，也問問更夫?！?/br>
    又吩咐裴驚蟄：“去打一盆清水過來?！?/br>
    裴驚蟄一頭霧水地去了，秦妙語正好回來，神色古怪。

    “府主，崔先生，灶房內(nèi)什么都沒有了?！?/br>
    什么都沒有的意思是，不僅沒有剩飯剩菜，多余食材，連燒火的柴禾都沒有。

    這對于一個豪富之家來說，是很不正常的。

    案子到此處為止，陷入重重迷霧，兇手目的不明，手段殘忍，甚至無跡可尋。

    論以音惑心，魔門之中非法鏡宗莫屬，作為宗主，鳳霄對此道可謂得心應(yīng)手，但他也沒有頭緒。

    裴驚蟄把清水打來了。

    鳳霄示意崔不去凈手，他還記得崔不去方才把人家眼球安回去的一幕。

    崔不去知道他想起自己從前摸過尸體又為了惡心他，故意往他臉上摸的事情，生怕自己重施故技，心下微哂，仍是將手伸進(jìn)水里洗干凈。

    裴驚蟄見兩人眉來眼去，不明所以，便去看秦妙語，希望對方給點(diǎn)提示。

    秦妙語左右張望，就是不看他。

    老仵作基本已經(jīng)把尸體上的問題說完了，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冰弦就在山莊內(nèi)四處走動，鳳霄也沒攔著她。

    雁蕩山莊雖以山莊為名，實(shí)際卻只是洛陽城內(nèi)一個近山的大宅，以冰弦的腳程，很快就從前院走到后院，來到林棱夫婦所住的屋子外面。

    門敞開著，到處都是東一塊西一塊的血跡，她不以為意，穿過狼藉，在屋子內(nèi)外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一個碗。

    確切地說，是放在里屋案上，一碗吃了一半的蓮子百合湯。

    秦妙語在后廚找不到任何東西，這里卻有一碗湯，說明林夫人當(dāng)時很可能正在喝湯，湯還未喝完，就出事了。

    冰弦拿起那碗湯嗅了嗅，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

    屋子里有股香氣，不像熏香。

    “是香楠。”崔不去也走過來，正好看見她往嵌墻柱子上嗅聞的舉動?！斑@里的木頭用的都是香楠，所以味道濃郁。”

    冰弦疑惑道：“據(jù)我所知，洛陽似乎不產(chǎn)香楠?！?/br>
    崔不去：“不錯，所以這些木頭，應(yīng)該都是從西南運(yùn)來的?！?/br>
    冰弦感嘆：“林家果然豪富！”

    不然也不足成為云海十三樓在北方的財庫。

    隨后過來的秦妙語見兩人相談甚歡，又看了看在院子里轉(zhuǎn)悠，毫無察覺的裴驚蟄。

    她在糾結(jié)自己要不要過去“棒打鴛鴦”。

    余光瞥見鳳霄由遠(yuǎn)而近的身影，秦妙語不再猶豫，毅然決然上前，不著痕跡插入兩人中間：“崔先生，后廚那邊我怕自己有遺漏，不如您也去看一回吧，您看過，我便放心了?！?/br>
    崔不去頷首，不疑有它：“把這半碗蓮子百合湯帶走，回去再詳細(xì)查驗一下。”

    秦妙語笑吟吟應(yīng)了，順勢從冰弦那里把碗拿走。

    幾人在山莊內(nèi)撞了一圈，再也沒什么發(fā)現(xiàn)。

    宋捕役為難道：“二位郎君，這些尸體應(yīng)該如何處置？再過幾日，怕就要腐敗了?！?/br>
    崔不去道：“這天氣還能再放上兩日，兩日之后若無發(fā)現(xiàn)，你們便好生將其安葬?！?/br>
    宋捕役忙應(yīng)下。

    他們一行人從遇到冰弦起，就一刻不停趕到洛陽城來，此時早已過了子時，風(fēng)寒露重，崔不去幾重衣裳也擋不住冷意，咳嗽聲一聲接一聲，聲聲俱重。

    鳳霄打了個呵欠：“太晚了，本座要回去歇息，不然明早起來膚色會暗沉。”

    崔不去嘴角抽搐一下，忍住差點(diǎn)脫口而出的奚落，因為他知道對方是故意的。

    眼看再待下去也沒什么發(fā)現(xiàn)，崔不去上了馬車，從里面掀開車簾：“冰弦姑娘，請上車一敘。”

    裴驚蟄實(shí)是聽這嗚咽哀泣的風(fēng)聲聽久了，覺得心里瘆得慌，一聽見可以回去，心里也不由松口氣，想到官驛里的熱湯暖胃，熱水暖腳，不禁生出幾分美滋滋。

    沒成想旁邊輕描淡寫飄來一句話：“秦妙語本月雙俸，裴驚蟄減一成?！?/br>
    裴驚蟄：？？？

    第160章

    馬車上。

    冰弦屈膝端坐，容止清雅。

    她本非絕色美人，但姿態(tài)氣質(zhì)足夠彌補(bǔ)不足，旁人看見她，不會立時去注意她的容貌，反倒會為其儀容所動。

    這其實(shí)也是修習(xí)合歡宗武功的成果。

    冰弦知道自己的優(yōu)勢不在皮相之美，而在吐氣如蘭，落音如玉，一顰一笑，神采動人，這些可以后天修煉養(yǎng)成的美麗。

    這幾年她走了許多地方，見過的人不知凡幾，除了少數(shù)幾個絕頂高手之外，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只要她想，都能令其心神動搖。

    唯獨(dú)崔不去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