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迎春回答，元春已經(jīng)開口：“若是丹濟(jì)那個小子敢對你半點(diǎn)兒不好，回頭就讓平郡王出面，敲打敲打他去！”

    迎春一聽，趕緊搖頭，說：“大jiejie，別……”

    這么一緊張之后，迎春見到j(luò)iejie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一下子省過來，“騰”的一下就紅了臉。

    元春又道：“論理，丹濟(jì)家是一門好親，且本是為旁人留下的，只因?yàn)槟穷^出了些狀況，所以才落到你頭上的。那個小子日后前途不錯，你既要治得住他，又要籠絡(luò)住他。你們都還年輕，慢慢相處起來，你就明白jiejie的意思了。”

    迎春不知內(nèi)情，見元春這么說，是應(yīng)了不讓平郡王出面找丹濟(jì)麻煩，已經(jīng)面露笑容，趕緊點(diǎn)頭應(yīng)下。

    元春卻望著迎春直嘆氣。她知道丹濟(jì)這門親事，是一樁面上不顯，內(nèi)里實(shí)惠的親事，原本是給十三福晉的侄女留的，后來因?yàn)槔仙袝R爾漢故去，姐妹倆一起守孝，丹濟(jì)年紀(jì)又?jǐn)[在那里，不好再拖。又因?yàn)楫?dāng)日她曾與十三福晉一起求到德妃宜妃面前，所以這樁指婚才落到了迎春頭上。

    不管怎樣，這樁指婚，都比任由迎春落選，由她那個糊涂老爹瞎安排來得好。

    如今看來，丹濟(jì)家里人口簡單，丹濟(jì)前途可見，確實(shí)是一門好親。唯獨(dú)有個嘴碎又貪財?shù)拇蠊米颖容^麻煩。

    可若是迎春連這大姑子都搞不定，甚至要娘家人出面幫她擺平，那……

    元春揉揉眉心，想起府里其他幾個姑娘，心想：都是老太太教出來的，怎么二meimei偏就是這個性子？

    她事務(wù)繁忙，指點(diǎn)過迎春幾句之后，便匆匆去見過老太太和邢王二位夫人，隨即告辭回王府去。

    迎春則與丹菁丹蓉這一對大小姑子，在榮府用了中晌飯，才一起回去。

    丹菁回到丹濟(jì)家中，將頭上戴著的累金鳳一摘，拋到迎春手中，皺皺鼻子說：“給你，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事！”

    她隨即湊到迎春身邊，壓低聲音問：“聽說，你那一房的哥哥嫂嫂，就是城里織金所的大東家，是真的嗎？”

    第171章

    到晚間, 賈璉就已經(jīng)從媳婦兒口中聽說了那枚累金鳳的故事，登時有些郁悶：“這個二meimei……”

    他實(shí)在是無語, 心想迎春這個性子府里上下一向都曉得, 可只有等她馬上就要出嫁的時候才有人覺出不大妥當(dāng), 但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今日因是有福晉在, 敲打了幾句。我見那大姑姐馬上就收斂了?！兵P姐兒補(bǔ)充，“人家畢竟是宗室格格出身的，二meimei嫁到人家是做媳婦兒, 好些事兒不方便明說的?！?/br>
    賈璉一想也是, 當(dāng)即有點(diǎn)兒悔：“早知道就不該答應(yīng)丹濟(jì)，這么早就讓二meimei嫁過去。該讓二meimei在府里多留幾日, 多跟她嫂子學(xué)點(diǎn)兒才是！誰讓她嫂子就生得這么千伶百俐的, 這一過門兒，府里上上下下全被她一人哄得高高興興的？”

    鳳姐兒忽然見賈璉話鋒轉(zhuǎn)到了自己身上, 愣了愣神, 當(dāng)下又是笑, 又是咬牙，伸出指頭戳著賈璉的腦門兒，說：“無事獻(xiàn)殷勤, 非jian即盜, 老實(shí)說，這么著哄老娘，是不是又在外頭整出什么花樣來？怎么，外頭又看上了相好的, 找我要體己銀子來了？”

    賈璉連忙張開雙臂將鳳姐兒一擁，連聲哄著：“我家里有這副好顏色擺著，教我哪兒來的功夫還顧得上外頭??？”

    鳳姐兒也曉得這件，她命人偷偷查過賈璉，曉得這位爺如今果然循規(guī)蹈矩，在外頭確實(shí)是不敢拈花惹草了，只是在房里索要的時候越發(fā)頻繁。如今賈璉又摟著媳婦兒，湊在她耳邊說些不經(jīng)的風(fēng)話兒，惹得鳳姐兒臉上通紅，卻將賈璉一推，說：“人家與你說正經(jīng)的?！?/br>
    “二姑奶奶這事兒，眼下顯見著沒完?！兵P姐兒板著一張臉，伸手去束頭發(fā)，連帶賈璉也不敢輕易動手動腳了，“福晉的意思，丹濟(jì)那頭你也得時常去看看，咱們二姑奶奶這個性子，怕是自己饒吃了虧，都還不知道呢！”

    賈璉點(diǎn)點(diǎn)頭，也肅容道：“是這個理兒，好不容易咱們胳膊扳過了大腿，沒讓老爺胡亂給二meimei說親事，如今既已走到這一步，斷沒有還要讓二meimei受委屈的這話?！?/br>
    賈璉一下子板著臉說正經(jīng)話，鳳姐兒反倒一愣。

    下一刻賈璉已經(jīng)將鳳姐兒抱起來，扛在肩上就往寢居過去，唬得平兒趕緊給打簾子。鳳姐則伸出一對粉拳，捶著賈璉的脊背，佯怒道：“二爺，人家今日乏得很，你又不像人家，白日里有那么多親戚上門，一個個都要招呼……不許太折騰了！”

    賈璉已經(jīng)在門內(nèi)笑道：“是，我的好二奶奶，今日就讓我來好生侍候你罷了。”

    雍親王府里，眼見著也到了晚間，福晉側(cè)福晉們那里的燈都還未熄，大多還在等著外書房那頭的消息。

    雍親王本人也確實(shí)還留在外書房里，只是卻沒什么好氣。他將一份密報往桌面上一拍，怒道：“好個年羹堯，好你個年羹堯啊！”

    那密報上分明寫著，年羹堯這一次遣人上京，除了照舊例給雍王府送了一大堆年禮之外，還往宮中阿哥所十四阿哥那里也送了一份完全一樣的年禮。除此之外，年羹堯的人還給直接去兵部見了十四阿哥，給十四阿哥請安。

    雍親王當(dāng)然知道年羹堯的人也曾經(jīng)上門給自己請安，可惜那會兒他不在。年羹堯的人上京，四阿哥與十四阿哥兩處，看起來是一碗水端平的。

    可是年羹堯是雍親王府的舊人，再加上年側(cè)福晉的關(guān)系，雍親王心想：去特么的一碗水端平。

    雍親王的心腹謀臣戴鐸當(dāng)即上前，試圖開解：“王爺，許是年羹堯遣來京中的那名千總自作主張也說不定呢？”

    他壓低了聲音道：“如今見西北的情勢，大戰(zhàn)只在一兩年之間。年羹堯那里，王爺還需要多多安撫才是，切不可因小失大?！?/br>
    雍親王凝神片刻，隨口問道：“那名千總還在京中嗎？”

    戴鐸點(diǎn)點(diǎn)頭，說：“一直住在客棧里，卻沒有立時要趕回蜀中的樣子。”

    雍親王便道：“既是如此，便叫他隔日來王府請安吧！本王見見他?！?/br>
    一提到西北戰(zhàn)局，雍親王就沒什么脾氣了，曉得越是這樣的情形，越是不能將年羹堯往外推。

    戴鐸稍稍放心，連忙應(yīng)下了。雍親王又看了一會兒文書，覺得有些乏了，這才將鼻梁上的一副“眼鏡”摘下，揉了揉眉心，想了想對隨身侍奉的小太監(jiān)說：“去年側(cè)福晉那里?！?/br>
    戴鐸恭送雍親王離開，心里一塊石頭放了下來，知道雍親王有時候會在年禮、請安這等小事兒上較真，但是大局上卻并不含糊。

    隔日，隸屬年羹堯麾下的一名千總果然前來雍親王府請安。

    雍親王因?yàn)槟陚?cè)福晉所出的小格格身子骨不大結(jié)實(shí)，心里正有些煩惱，等到來人沖自己行過禮請過安之后，才醒過神來，淡淡地面向來人：“起來說話！”

    “謝王爺體恤！”這名姓王的千總挺直脊背，站了起來。雍親王一下子看清楚了他的面貌，當(dāng)即一怔，開口問：“你……你姓王？”

    王千總點(diǎn)頭應(yīng)道：“回王爺?shù)脑?，卑職姓王，名叫王千山。?/br>
    雍親王繼續(xù)盯著他，問：“你是直隸人士？”

    王千山微笑著道：“王爺也這樣覺得？”

    雍親王心想：這難道是……？

    卻只聽王千山答道：“回王爺?shù)脑?，卑職是蜀中人氏，只是口音比較雜，軍中認(rèn)得不少朋友來自直隸，與他們相處的時日多了，說話有時便是直隸一帶的口音?！?/br>
    他說這話的時候，口中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川音。

    雍親王便慢慢地點(diǎn)著頭，可是卻始終消不了疑心，一面問著年羹堯在蜀中的情形，一面打聽他的過往經(jīng)歷。當(dāng)聽說這位王千山幾年前曾經(jīng)受過一次重傷之后，雍親王心頭一震，忍不住想：他暗中猜測的這種事……難道真的有這可能？

    “這次亮工命你過來，有沒有交待你給本王傳什么話？”

    雍親王想到這里，雙手扶椅，身體微微前傾，面上和煦，親切地稱呼著年羹堯的表字，似乎格外想知道年羹堯在蜀中的消息。

    王千山答道：“回王爺?shù)脑挘甏笕司褪欠愿懒吮奥殕柾鯛敶蟀?，問福晉安，問年側(cè)福晉安……”他挨個問了一遍安，這反倒教雍親王沒法兒開口，不曉得該怎么啟齒，問十四阿哥的事兒。

    雍親王想了想，道：“你回川中之后，替本王帶話給亮工，就說本王說的，盼他在西邊能好生立一份功勞。京里老爺子、側(cè)福晉和年熙，都不必掛懷，有本王在呢！”

    年熙是年羹堯的長子，年羹堯去四川赴任之后，年熙便一直留在京中，隨祖父年遐齡讀書，雍親王與側(cè)福晉年氏都對他極為關(guān)照，就如同自家子侄一般看待。王千山便應(yīng)下了，兩邊都再沒什么話好說，雍親王便端茶送客，自有王府管事將這王千山領(lǐng)出去。

    雍親王已經(jīng)立即叫過戴鐸：“快命人查這王千山！”

    戴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王爺，可是這名千總有什么不妥？”

    雍親王搖搖頭：“不是他不妥，而是年羹堯行事不妥，極為不妥，這事情若是鬧個不好，不止年羹堯一人受牽連，就連本王都有可能被卷進(jìn)去?！?/br>
    戴鐸一聽，趕緊去尋人?！罢硹U處”自有消息渠道，戴鐸消息一送出去，一面就有人去查年羹堯所有手下在京中的動向，另一面就有人追蹤王千山去了。

    而王千山此刻不過走到雍親王府門口。

    他由王府管事送到此處，只聽那王府管事向另一人打招呼：“石爺，您來啦！”

    來人是個面色白凈的年輕人，看上去頗為文質(zhì)彬彬，然而一邊臉頰上有一道不算太明顯的疤痕，仿佛是個武人。

    待王千山看清楚那人的面貌，不由得怔住了：這副面貌好生面熟，只管勾著他心里藏著的某些東西，呼之欲出之際，卻偏偏什么都想不起。

    他就這么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年輕人，見對方抬起眼也看了一眼自己，隨即友好地笑笑，沖自己點(diǎn)點(diǎn)頭，便轉(zhuǎn)頭問王府管事：“今兒個四阿哥在府里嗎？”

    王府管事連忙點(diǎn)頭：“在，在，此刻怕是已經(jīng)在書房里等著您了，您快隨我來吧！”

    那年輕人便應(yīng)下，隨著管事去了，臨去又好奇地轉(zhuǎn)頭，看了王千山一眼。

    這年輕人自然是石詠，他今日約定了要上雍親王府指點(diǎn)弘歷阿哥的，到點(diǎn)趕緊過來。

    算來他教弘歷阿哥學(xué)書，已有一年，不得不感慨小孩子學(xué)東西就是快，如今弘歷的書法較之以前，已是突飛猛進(jìn)，比同齡的孩子好上不少。此外弘歷的個頭也長得很快，一張rou呼呼的小臉?biāo)坪蹰L得瘦了些，顯出與他老爹一般的容長瓜子臉型，再加上平日里還要習(xí)武，弘歷已經(jīng)不再像去年剛見到時一副雪團(tuán)子的模樣，反倒有點(diǎn)兒像個小版的雍親王。

    然而這個“小版雍親王”卻對石詠非常依戀。早先石詠?zhàn)约赫f過，最多教弘歷兩年，就不會再教了。弘歷眼見著時光飛逝，已經(jīng)是一年過去，頗有些戀戀不舍，拉著石詠的衣袖問：“師父，等到明年這個時候，您還愿意再教弘歷嗎？”

    石詠沉吟片刻，道：“四阿哥，到明年這時候，師父怕是再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弘歷臉上便露出少許失望。

    “說真的，四阿哥，學(xué)書法這件事，旁人能教你的，其實(shí)有限。師父在這兩年之中，會把最基礎(chǔ)的都交給你，然而余下的，要靠你自己領(lǐng)悟。不過，在這以后，雖然無法再做你師父，教你什么，但是總還能有機(jī)會與你切磋切磋，談不上指點(diǎn)，只是交流交流心得，還是做得到的?！?/br>
    弘歷著急：“師父，要不您也做五弟的師父吧！”

    石詠想了想，認(rèn)真地道：“這個我會聽親王殿下的吩咐?！笨傊^不擅作主張就是。

    弘歷“嗯”了一聲，終于又生出些希望。他自覺這位教人學(xué)書的“石師父”言語詼諧風(fēng)趣，所教的遠(yuǎn)不止書法一道，與書法之外，也指點(diǎn)了良多，讓他知道了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最緊要的一點(diǎn)是，難得這個師父，一點(diǎn)兒都不理會他那位三哥。

    話不多說，石詠便命弘歷將此前的功課都取出來。他見這孩子年節(jié)之時也毫不懈怠，將“寒假作業(yè)”一一完成，忍不住又表揚(yáng)了幾句，接著是平心靜氣地指點(diǎn)。

    少時功課講完，石詠與弘歷作別，離開雍親王府。他沒走出多遠(yuǎn)，便覺得有人在跟著自己，猛地一回頭，便見那“王千山”跟在自己身后。

    “敢問這位爺，有什么事兒么？”

    “沒得，沒得——”王千山搖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子川音，石詠心里“哦”了一聲，心想原來是川人，這位大約便是年羹堯手下，才會上京到這雍王府來的吧！

    他惦記著家里，從雍親王府一出來，就徑直往永順胡同過去，只是走出很遠(yuǎn)，偶一回頭，卻見王千山依舊跟著。

    石詠有些無奈，卻又甩不脫這“牛皮糖”似地粘上來的人，只能加快腳步，匆匆回家。

    這時候在雍親王府里，雍親王聽見戴鐸來報：“什么，他竟是在門口逗留了這許久之后，跟著石詠出去了？”

    戴鐸應(yīng)了是。

    這消息更加印證了雍親王心頭的預(yù)感，搖著頭道：“年羹堯這又是何必，他到底在鬧什么？”

    戴鐸心里有個大致的猜測，只是礙著雍親王與年側(cè)福晉，卻不敢多說，正在猶豫，忽聽府里有人來報，說是年側(cè)福晉所出的小格格不大好，側(cè)福晉來請王爺去看看。

    雍親王膝下子息不盛，小格格也沒能站下幾個，一聽此話，如五雷轟頂，當(dāng)即焦躁地起身，吩咐戴鐸繼續(xù)使人盯著，但千萬莫要輕舉妄動。他便匆匆忙忙地趕去后院，去探視年氏和小格格去了。

    石詠這時候已經(jīng)將將從雍親王府，回到了永順胡同。

    他走進(jìn)永順胡同之后，再度回身一望，只見王千山已經(jīng)跟到了胡同口，此刻正滿臉迷茫，望著這條兩壁俱是青磚的小胡同發(fā)愣。

    石詠索性大大方方地向他招呼：“這位朋友，到這里來，是要找人嗎？這里是永順胡同，忠勇伯府就在前面?！?/br>
    王千山直著雙眼，愣愣地重復(fù)：“永順胡同，忠勇伯府？”

    他陡然腦門兒一陣劇痛，登時扶住額頭，只聽見石詠問：“怎么了，你還好嗎？”

    王千山低著頭，遠(yuǎn)遠(yuǎn)地沖石詠搖搖手，示意他無事。

    石詠見了王千山的樣子，也覺得怪異。確切地說，他覺得王千山這人有些面熟，但是卻不記得在哪兒見過他。再者他在這個時空也不認(rèn)得什么川人，因此這份眼熟，可能只是偶然。

    正在這時，只聽胡同里忠勇伯府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茂行，回來啦！正好，二伯有事兒找你！”

    王千山聽了這個聲音，又覺得腦海里嗡嗡一陣異響，令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忍不住一伸手，便撐住了胡同一側(cè)青磚砌起的磚墻。

    開口招呼的，正是石詠的二伯慶德。

    慶德如今已經(jīng)差不多以皇親國戚自居了。